“我20岁起投军,做了一名‘敢战士’,跟随枢密使宦官童贯去攻打燕京——那时候,宋金还是盟友,辽国还没有灭亡,二帝还没有蒙尘。”
“后来呢?”
“第一次,宋军在被金军打的大败亏输的辽军面前不堪一击,自堕山涧而死者数万,刀枪剑戟散落一地……结果主帅种师道被撤职,做了童贯的替罪羊。”
“第二次伐辽,辽国降将郭药师率几千骑兵绕过辽军主力去袭击黄龙府(其实真正的黄龙府在今天的吉林农安,岳飞把燕京说成黄龙府,是那个年代宋人的普遍认识),准备与宋军主力里应外合……”
“我在队伍里,看到那黄龙府的城门,就如小山一般高,我想,这样坚固的城池,若是收回来,该多好……”
“后来呢?”
“后来我们突破了外城,却被守卫内城的辽兵挡住,不久,收到告急的辽军主力率先杀回,我们没能与宋军主力里应外合,反到成了腹背受敌的丧家之犬,几千人袭城,只有几百人坠绳而出,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勇士,全都被杀死了……”
“后来呢?”
“后来,金人就打到汴梁城下了……”
岳飞本想说些开心的事,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的像个孩子。
“我这些年,看够死亡了……”
厉敏心疼,捧住了岳飞的头。
岳飞似醉非醉的望着厉敏,轻抚着她的脸颊。
厉敏看到岳飞尚余浮肿的眼睛,突然一把把他推开。
岳飞深愧自己造次,道:“对不起。”
“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想你因为我受累。”
“怎么会呢?是你为我受累还差不多。”
“我想过了,你军务这般繁忙,我实在不该如此叨扰。你现在目疾既然已经好多了,我也该告辞了。”
“你要回临安?”
“我要去找有大珍珠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去,但是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可是你找到大珍珠,不是该,跟萧朗成亲吗?”
“如果我能找到大珍珠,我就能回家,只要我能回家,就不怕什么欺君之罪了。”
“那我祝你早日找到大珍珠。”
“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江淼他毕竟不是身经百战的惯将,虽然偶尔有点小聪明,但是他已经多次身陷困境,上次还差点被人砍死,你能不能让他跟着你作战,这样我也放心一点。”
“大勇他虽然参军不久,却极得韩少保器重,是少有的将才,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都有可能战死,就算他跟随我,我也不能保他万全啊。”
“我知道,但是他和你在一起,我心里踏实。”
“好吧,我明天就致信韩少保和大勇,如果他愿意过来,我便让他在我手下做副将。”
“你跟他说他也未必愿意,还是我跟他说吧。”说着就用汉语拼音写了一封密信,说自己要在洞庭湖找有大珍珠的人,让他跟着驻军鄂州的岳飞以方便联系。
第二天,厉敏吩咐家人往临安报信,自己却消消的撇了众人,和小章一起去她刚来的地方找有大珍珠的人去了。
这边岳家军刚刚退师鄂州,伪齐军又蠢蠢欲动,尽管金廷拒绝出兵相援,刘豫还是采取了以攻为守之计,兵分三路主攻江、淮而不是襄、邓:东路由涡口渡淮而犯定远县,进军的目标是宣、徽二州,统帅是刘豫的儿子刘猊;中路取道寿春而犯合肥,统帅是刘豫的另一个儿子刘麟;西路在谷口渡系桥渡淮,去围攻光州,目的是要直趋蕲、黄,统帅是孔彦舟(设计擒杀钟相的游寇,后投奔伪齐)。
刘猊率领的东路军马刚到淮东,就被韩世忠的军队阻拦住,前进不得,只好驻扎在顺昌府城内。
刘麟率领的中路军马,建了浮桥由淮西渡水,号称有十万之众,驻扎在濠州、寿州之间。这地带是张俊的防区。杨沂中率领人马由杭州抵达淮西与张俊会合。两边的军队旗鼓相当,弩张剑拔,战机一触即发。
刘麟下令签发的乡兵改穿女真人的服装,十百为群,经常流动于河南各处。于是南宋方面开始流传金齐联军再次南下的谣言。“长腿将军”刘光世害怕对阵金军,借故从庐州撤回太平州,致使淮西战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赵构听从赵鼎的建议,令岳飞由鄂州移驻江州,填补长江中游的空隙。谁知此时岳飞目疾未愈,上书朝廷说“俟目疾小愈,即提兵东下。”
张浚请赵构下了一道御笔军令,督催刘光世依然还军庐州,“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刘光世看到皇帝的御笔,极为惊骇,只得奔回庐州,竟然击退刘麟的部队。
紧接着刘猊的东路军也被驻守淮西的宋将杨沂中大败于藕塘。
刘麟闻知此讯,赶紧拔寨远遁。刘光世的部将王德和杨沂中合力追至寿春才罢休。
孔彦舟的西路军围攻光州,城内官吏居民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坚守了半个月之后,更加奋发忠义,出城击敌,终于使孔彦舟解除了光州之围,不久引兵北归。
高宗见前线战事已毕,便写了一道手札给行至半路的岳飞,要他无须再屯移了。
同年(绍兴六年)十一月,金人和伪齐的兵马合力向岳家军新收复的商、虢诸地进犯,岳家军驰援的先头部队到达之后,驻守虢州的寇成反败为胜,他恨伪齐军队致他的部下多有损伤,将俘获的五百名敌军官兵全部杀掉,岳飞大怒,当即上表弹劾。
与此同时,张宪率一万岳家军与进犯邓州的数万伪齐士兵相持两天。张宪情知不可力敌,与郝晸、杨再兴、江淼等将商议说:“贼势甚锐,当以伏兵胜之。”当下与诸将计议已定。第三天会战,岳家军的饵兵佯装退败,伪齐军果然乘势追赶,遭到几路伏兵的前后夹攻。伪齐军队被打的找不到北,郭德、施富等一千人当了俘虏,魏汝弼逃回西京河南府。
牛皋率将官王刚等人,以步兵八千,在唐州方城县东北的昭福痛击敌军,一直追至和尚寨,斩伪齐将马汝翼,降敌军一千人,得马三百多匹。
十一月十日,王贵率军在离何家寨四十宋里的大标木,与依山布阵的五大王刘复主力军激战。刘复不学无术,贪财好色,不懂用兵打仗,只因与刘豫的亲属关系,才充当一军的主将,结果被兵力只有他十分之一的王贵打的全军溃败,刘复本人匹马只身而遁。
岳家军主力援军到达前沿时,王贵的追兵已楔入伪齐控制的蔡州地界。因为粮草只够十日,岳飞害怕上次北伐的局面再次上演,决定先攻占占州城,待妥善布置防务之后,再图进取。此次战斗,虽然岳家军的主要将领王贵、牛皋、董先、傅选、李建等都参加了攻城,但岳飞的顾虑果然成为了现实,敌人坚守壁垒,拒不出战,岳家军很快耗尽口粮,又没有后援,只好退兵。
此时已是绍兴六年的腊月,自厉敏和江淼来到南宋,已经两年多了。
江淼看年关将近,写信给厉敏让她准备去岳飞家过年。
厉敏在外面漂泊了几个月,也觉得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只好回到岳家军军营,等着和岳飞江淼一道回九江过年。
岳飞不知道厉敏在外面流浪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在一群眼线的注视下生活,江淼却是知道的,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知道她摆脱眼线离家出走的计划失败了。好在大家好久不见,把酒言欢也颇为快意。
因为经常协同作战,江淼与杨再兴结为了兄弟,与岳家军的其他将领也相处的颇为融洽。
这天,厉敏出资备了酒,宰了猪牛羊,又让桃花楼赶制了大量点心果品,岳飞也下令煮了好多腊八粥,犒赏岳家军诸位将士。一时全军将士尽皆欢喜,连岳飞也大感快慰。
正喝着酒,江淼对厉敏道:“你可知道岳家军为什么一年之内两次北伐都没能克复故都?”
“为什么?”
“皇上既不发粮饷,又不派救兵,摆明了限制岳家军。上个月淮西战场有刘光世张俊杨沂中几路大军配合作战,而北方战场却只有岳家军孤军奋战,韩世忠几次请兵,皇上都不许他配合岳家军,只许他坚守阵地。”
“这个打法,打多少年都克复不了故都啊!”
“所以要想招啊!”
“这能想什么招啊?”
江淼眨着眼道:“你出点血不就行了?”
厉敏惊道:“你真以为我养的起岳家军啊!”
“你现在,资产估计都超过100万贯了吧?”
“130万贯。”
“那你捐个百八十万的,不就什么都有了?”
“百八十万,你以为是冥币啊!”
“想想嘛,你都那么有钱了,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留着也没用,对不?”
厉敏听的牙疼,不停的摇头道:“不行,不行,捐个二三十万还差不多。”
“那咱折个中,捐60万呗。”
“60万贯什么概念啊?”
“够用20天吧,你要捐80万,就差不多一个月吧。”
“那也是杯水车薪吧?”
“去年岳家军两次北伐,去掉行军和相持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吧,要是再有一个月军费,估计都能打到河北了。”
“您不至于看不出来皇上不愿意北伐吧?第一我个人力量不够,第二是我的钱,它不是我的钱,您这‘一招鲜’赶明让人发现了,连我都完蛋!”
杨再兴看江淼和厉敏旁若无人的聊天,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江淼高声道:“陈老板要为岳家军捐80万贯的军费!”
厉敏听了差点吐血,还没说话,岳家军早开了锅,大家都要向厉敏敬酒,更有的将领干脆磕起头来。
厉敏没办法,只好结结巴巴的说:“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为国家做点事,也挺好的……”
江淼冲厉敏眨眼到:“犀利姐就是大方啊。”
“您别,我情愿把头都磕还回去,你能把钱还我不?”
“这,你得问岳飞啊,你非不给,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80万贯啊~~~”
“您有钱嘛!”
“这都是张俊的,他一招手,我窝里的东西就都没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傻为虎作伥啊?干脆退休算了!”
“退休?”
“把家财都散尽了,跟着我们混呗。”
“我也不会打仗啊。”
“你嫁给岳飞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他不想娶你。”
“你疯了吧,这要是嫁过去,他大老婆小老婆之间怎么找平衡啊?”
“这也是个问题啊,你俩一块嘛,他受得了就行!”
“滚!”
“说真的,反正你在临安也被人监视被人纠缠,不如跟了岳飞算了,有他在,谁敢动你啊!”
“我怕的是人家不来明的来暗的,岳飞那眼已经快报废了,再折腾命都没了。”
“岳飞是侯爵,是检校少保,是宣府副使,是朝廷里面屈指可数的领兵大将,南宋战斗力凝聚力最强的部队统帅,连皇上都怕他,萧朗算哪根葱,他主子张俊都不敢动岳飞,他一个奴才,他敢动!我怕他粉身碎骨啊!你也是,你既然知道岳飞的眼睛是萧朗弄的,又又御医给你作证,怎么不让皇上杀了他?高宗再不喜欢岳飞,也不会为了一个细作得罪他!他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害人,我就不信了!”
“你当了兵之后,真的越来越狠了。”
“你不害他他就害你,道理就这么简单!像你那样,嘴硬心软,人家都下毒了,你居然跑去跟人家讲道理,这不是找死吗!”
“那我该怎么办啊?”
“你就跟岳飞跟我呆在一块,什么桃花楼工程兵土地田宅你一股脑给别人就完了,反正本来也都不是咱的东西。”
“可是,一百多万贯啊!”
“你都给岳飞不就行了,到时候民族英雄的功绩里,也有你的一份啊。”
“我还是舍不得。”
“您那钱,能多花点就多花点吧,到时候一股脑被张俊收回去了,您哭都没地哭。”
“让我再想想,安排好了我们再讨论。”
“管不了你!”
厉敏看着岳云,悄悄对江淼道:“听说岳云的小媳妇都生了,张宪的小银瓶还尿床呢。你说这爷俩就是狠哪,岳飞这一年也就回一次家,居然生了6个孩子,岳云成亲以后就在家呆了几天,居然就中了。”
江淼笑道:“你这话说的,人家一年才回一次家,肯定……对吧,要珍惜机会嘛。”
厉敏和江淼笑的前仰后合,连岳飞也问道:“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听《精忠报国》的时候,把‘何惜百死报家国’听成了‘和妻百子报家国’。”
这话本来是笑话,可是一说出来,大家却开始想家了,毕竟在外面一年,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王贵惆怅的道:“真想回家啊。”
此话一出,诸将尽皆感慨,连杨再兴也低了头,一语不发。
岳飞想他离家的时候李氏还卧病在床,岳云的媳妇巩氏才十几岁,岳母又……家里变动这么大,也不知道家人都怎么样了。
岳云自幼在军营长大,如今虚龄也才18,年初辞别媳妇巩氏的时候小两口还杂着新婚的喜悦和离别的惆怅。如今在外一年,居然已经当爹了,这当爹的感觉,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张宪父亲张所生前是岳飞的上司,对岳飞恩遇有加,张所战死后,张宪便由岳飞带大,如今眼看着一处长大的岳云已经成家立业,自己也不免有寂寥之感。
诸将皆是有家有室之人,从军之前多是农民,大家想着自靖康二年徽钦二帝北狩之后便开始背井离乡,征战沙场,活着的越来越少,死了的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这狗日的生活要过到什么时候。
王贵道:“等仗打完了,咱都回家,好好过日子,等将来百子千孙的时候,也能跟他们说,咱年轻的时候,也是沙场上能征惯战的英雄。”
“不知不觉,哥几个都老了啊。”
“对啊,小岳云都当爹了,小张宪呢,看上哪家姑娘没?”
张宪害羞道:“我从小在军营长大,哪……哪有机会……”
岳飞也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么多年也真难为你了,你是河北义军首领张公之子,又是岳家军的前军统制,我一定为你张罗一门好亲事。”
厉敏打趣道:“这还用问别人啊?大帅家就有合适的嘛!”
“我家?”
“小银瓶啊,人家姑娘六七岁可就看上张宪了,天天盼着家里葡萄架长矮一点呢!”
张宪急道:“这怎么能当真!”
招张宪做女婿,岳飞绝对是愿意的,但是银瓶虚岁才8岁,过了年也才9岁,张宪虽说比岳云小一点,但也该谈婚论嫁了,银瓶跟他怎么合适!
厉敏其实只是开玩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宋朝的父母会在女儿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考虑她们结婚的问题。
岳云也是希望张宪能做自己妹夫的,但是银瓶还那么小,怎么能……
江淼看厉敏的笑话诸将居然当起真来,禁不住慨叹宋人对早婚早恋的宽容,冲着厉敏问道:“那什么,你不说还有十岁出嫁的姑娘嘛。”
“对啊,三毛的《撒哈拉游记》里面就讲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出嫁的故事,很残忍的。”
“残忍?”
“对啊,娶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是残忍是什么?”
“十岁的小姑娘可以吗?”
“十岁的小男孩可以吗?”
“不知道,我没试过。”
“我也没试过。”
“真是长见识啊,我还以为,是先娶了等过几年长大了再圆房呢。”
“各国习俗不一样吧,非洲人很早熟的。我看就算张宪娶了小银瓶,也做不出那么变态的事的。”
“你真的觉得他俩能结婚?”
“不觉得啊!不过这也很难说啊,‘笑面人’和他爱人也差了九岁啊,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也是姑娘很早就爱上他了啊——可惜好人没好报,最后可悲剧了。”
诸将也都纷纷打趣张宪,他们都是看着张宪长大的,对他十分疼爱。
张宪平时机敏,此时却害起羞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坐下有人忍不住,要把自己女儿嫁给张宪,张宪苦苦推辞,急的要逃席。
薛弼笑道:“人家的终身大事,自然还是该以人家的想法为准,与其这样各说各的,不如听听张宪的意思啊?”
诸将听了,又把张宪摁回座位上,千头万绪的开始问:
“想找哪里的姑娘?”
“想找个持家的,还是手巧的?”
“娶老婆还是要孝敬公婆!”
“关键要会持家!”
“不能嫉妒!”
“要听话!”
……
诸将一阵狂轰滥炸,张宪就只有默然不应的份了。
散席以后,厉敏刚要睡,却听到岳云和张宪的声音。厉敏道:“是岳云和张宪吗?进来吧。”
张宪红着脸进来,道:“陈姑姑好。”
“什么事?”
张宪还是不好意思,岳云道:“张宪想问陈姑姑,刚才,大家都想为他说亲,您为什么没说?”
“我没闺女啊,我就一外甥,跟岳霖差不多大。”
“张宪是想说,说,您认不认识那种像您一样聪明有学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