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那日在朝堂上的话就如同悬在工部尚书头顶的一把刀,敦促着他一连两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带着工部的一众官员翻来覆去地再三核查数据,最后将结果一并呈给了高宗,又递交了一份给户部。
高宗看着递上来的折子,大体说起来就是——若重新修建,需要五十万两。
其实这五十万两里,还有不少水分,两年前测定的三十万两,按理说确实是足够了。可谁成想如今除了事,他们自然不能再说三十万两,既然如此,陆尚书来来回回掂量了一番,觉得五十万两合宜,陛下不会觉得太多,又不会觉得少了反而怀疑他们工部做事不尽心。
最终高宗痛快的下了旨,“准户部拨五十万两白银连同三十万石赈灾粮运至定陵,交由钦差定南王世子秦昭衡主持修淮河河堤,下放赈灾粮饷,安置流民。”
然而旨意下来,又有了另一个问题——谁来押送?
这么危险又棘手的差事,任谁恐怕也不会上赶着去接。
如此重要的赈灾粮饷和五十万两修河款,任哪一个都不是小数目,若是走陆路恐怕粮饷还没到定陵就被灾民洗劫一空。
可若是走水路,又得比走陆路不知慢上多少日。如今眼看着一座座城逐渐变成空城,如何还拖得起?
高宗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却突然接到宁国公的折子。
一番交谈,却宁国公没人知道宁国公同高宗说了些什么,只有高宗身边的曹公公眼见着宁国公来过一趟后陛下蹙了几日的眉心明显舒展开来,有了几分高兴。
第二日再上朝,高宗下旨命宁国公世子姚云翊负责押送赈灾粮和修河款一事,并准许他做了修河监工。
满朝哗然,一个还在国子监上学的世家子,如何能担得起这等重任,不说有没有功名在身,但凡京城的人家无人不晓宁国公生了个没出息的嫡子,整日只知道斗蝈蝈喝花酒,这样一个既无功名、无才学又无能力的“三无少年郎”,怎么陛下就钦点了他?
顿时言官的折子一道道地上,却都被高宗一句“朕相信姚家大郎”给驳了回来。此等态度,分明是对后辈的回护,如此一来,满朝堂的人,包括一些为官几十载的老臣都突然摸不透他们这位陛下是什么心思。
都在心思嘀咕,若说句大逆不道的,难不成是老糊涂了?
然而对高宗他们无可奈何,却能一个劲儿地影射宁国公,以致于硬生生逼得他在家半赋闲了十几日。
宁国公想起来那日的情境就忍不住叹息,当真是“儿大不由娘”。他养了一双好儿女,却净被那定南王府给笼络去了。
一个和人家世子定了婚约,自然心向着人家。可另一个竟然也同人家好的穿一条裤子,听说人家有难处,急得火烧火燎的,比对自己亲爹还上心!
“唉……”
就在折子进了京的同时,秦昭衡的回信也一并到了姚婧澜手里。
这次他没再过多隐瞒,只是请求她能帮个忙。说是让她告知姚云翊修河款无可靠的人押解一事,姚云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也就是这个时候姚婧澜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同秦昭衡之间的关系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不是普通的君子之交,更是“盟友”。
*
宁国公进了御书房就见高宗眼神锋锐地刺向自己,执掌权柄多年的人,看得他都有些心神不稳。
终究还是他心性够好,顶住了,高宗叹息一声道:“阿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宁国公一怔,神色有些动容。他小字一个“容”字,这还是当年他们少年时,陛下常唤他“阿容”,一晃多年,他是臣陛下为君,这声“阿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听过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若是“阿容”的话该怎样回答。
终于,他摇头笑笑。阿容一直是少年人的样子啊,肯定不会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样严肃的问题。
然而,他终归还是不再一副恭谨的模样。挺直脊背,他坦然地看着高宗道:“陛下,若是阿容,会让您宽心些,不要想得这么多,太过自苦。”
高宗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啊,若是阿容定会让他少花些心思,不要自苦,而后他会笑着对他招招手说:“殿下,咱们去骑马吧,好些日子没去了,都不知道我那小红怎么样了!”
一瞬间,他忽而有些释然,又有些说不出的轻快,好像一下子也回到了少年时候一般。
他紧蹙着的眉宇终于松散开,有些调侃道:“说罢,你那折子里提到的又是什么馊主意?”
宁国公有些不服气地看他一眼,敢怒不敢言,还是道:“陛下你也知道,臣的嫡女同秦昭衡那臭小子定了亲,下月过了生辰她便已十四岁了,想必离成亲的日子也不算远了。”
高宗最见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没好气地道:“有话直说!”
宁国公着赔笑,“那臣就说了。”
“这年轻人嘛,都喜欢那些缠缠绵绵的,所以这些日子,臣家那不成器的丫头没少给他去信,这不刚收到那小子的回信,说让我转述陛下,若是陛下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明面上随便指个可靠的人,实则由定南王府的侍卫押送,如此也可解陛下燃煤之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觑着高宗的脸色,发现他神色已然有些难看,却还是补足了后半句:“条件是,他这事若做的好,等他回东都,就下旨为他和小女……赐婚。”
说完,他明智地闭口不言,等着眼前的九五之尊即将到来的怒火。
果不其然,一声闷响,一沓堆在桌上的奏折被扔得四处都是。
“好啊,好一个秦昭衡,好一个定南王世子!还王府侍卫?朕看是暗卫吧?他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朕追究?还敢提要求,还敢提要求!”
宁国公敏捷地避开所有飞来的奏折,在一旁乖乖地充当背景板。
好半晌,高宗才道:“你怎么看?”
宁国公闻言打着哈哈道:“臣自然也觉得这臭小子太不尊重长辈,还敢跟陛下您挑三拣四地提要求,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一副义愤填膺地模样,把高宗的火气看没了大半,终于他摆摆手,有些无奈地笑道:“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跟他计较,你说你真是不会挑女婿,东都这么多世家子弟,你偏挑了个这般难缠的,朕等着你以后来找朕哭诉!”
“嘿嘿,有陛下替臣做主,他敢!”宁国公顺杆往上爬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