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绿的山林下,一只小白兔闲来无事,乱蹦乱跳,一不留神,左前爪卡进了树洞里,无法挣脱。一个身着灰布衣衫的小女童看到此景,开心地走上前,用石头撑开树洞,抱出了小兔子。
女童将兔子带回家。她生怕兔子饿着,就将兔子放养到菜园里。没成想,那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兔子竟然恩将仇报,短短一夜时间,就将菜园里的青菜啃咬得满地狼藉,不成样子。
一位凶悍的妇人见到菜园如此,愤恨地扭住女童。“李二丫,你可长胆了啊?你瞅瞅你把菜园子祸害成什么样子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完,妇人就顺手从篱笆上拽出一根荆条,狠命地朝李二丫身上抽过去。
不多时,醉醺醺的父亲也从外面的小路拐进来,看见自家媳妇正打孩子,二话不说就操起一旁的锄头挥过来。不过,他并不是来阻止的,而是帮着打的。李二丫疼得不停地哭嚎,不知多久,长姐匆匆跑回来阻止,二丫才终于暂时摆脱了折磨。
许是父母打累了,也没有再继续抬手,只骂骂咧咧地走进屋去。
长姐为二丫揉了揉挨打的地方,然后带着二丫进了菜园,将被毁的菜收拾了。“你看,这些胡瓜可以腌渍,做咸菜,这些被咬坏的葫芦可以晒干,做菜干,以后泡水再炒着吃,这边的萝卜地下的没有什么毁坏,菜心还有点,可以不拔出来,等秋天再拔出来腌菜……”长姐细细地说,二丫却没什么耐心听。
“阿姐,你不用说这么复杂的,我就都拔起来,洗了给你,是晒还是腌,随你。”李二丫挠挠因为出汗而又痒又疼的伤口。
“二丫,你要学会这些,姐姐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如果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至少也要学会怎么让自己能吃到东西,能活下去。”李千艳似乎在做临行嘱托一样。
二丫抱着长姐的胳膊,顺势坐到地上。“阿姐,你不会离开我的,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李千艳笑着摇摇头,没有回应她的话。
没过几天,二丫在田间抓田鸡,仅有的一件粗布衣衫被她又刮出一道大口子。她兴高采烈地拎着一串田鸡回家,寻思能让姐姐为她烤来吃,晚餐加个肉,谁料还没遇到长姐就被醉酒的爹一通拳打脚踢。
傍晚,长姐做工回来,二丫满脸青肿,竟然还开心地提着田鸡冲姐姐说:“阿姐,我们晚上有肉吃了!”
简陋窝棚里,盈盈油灯下,李千艳在二丫打满补丁的衣服上又缝了一条补丁。二丫嘴角还泛着点油光,缩在被子里发呆。李千艳低头看了看妹妹,又抬头瞥了一眼屋子,屋里父母正和弟弟李展鹏有说有笑。她幽幽地说:“二丫,你以后要学着照顾自己,不要总惹爹娘生气。”
二丫困意难耐,还是撑起头,问姐姐:“阿姐,你最近怎么总说奇怪的话,好像要和我分开似的。”
长姐忧伤地垂下手中的针线,佯装若无其事地说:“不是好像,我是真的要离开家了。爹娘已经将我许给周家周老三,下个月,我就要出嫁了。”
话音刚落,二丫便大哭起来,她知道,姐姐一旦离开,便再也不会有人护着她了,以后不是被娘骂得憋气死,就得被她那酗酒的爹给打死。“姐,你不嫁人行不行?我不想你嫁人。我跟你一起嫁行不行?”
李千艳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别哭,我已经为你做好了打算。你别哭,你过几天就和展鹏一起去书院上学去,书院中午包饭,不会挨饿,又能学知识,以后做个文化人,不要像我。”
听到能去学堂上学,李二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黯淡下去。“爹娘怎么可能让我去上学……”
果然,当第二天长姐向父母提出这个建议后,爹娘嗤之以鼻。“二丫都已经八岁了,能干活了,上什么学?去学堂上学一个月要一百钱,家里供养展鹏上学已经很拮据了,花这个钱干吗!”李父暴跳如雷,好像大女儿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长姐从窝棚的柜子里拿出五大串铜钱,递给父亲。“爹,你已经将我许给别人了,按理我这钱是不用给你,我把为自己准备的这点嫁妆都给你,只想求你答应我的请求。其一,以后二丫的学费,你和娘不用操心,我来给她交。其二,家里的农活和家务,我住得不远,也会回来帮你们,就别让二丫做活了,你也知道她笨手笨脚地,在家干活破坏的比收获的都多。其三,让二丫上学,将来若是有幸遇到名门大户,过几年二丫出嫁的聘礼你和娘必能得到不少,也能为弟弟将来娶妻安家做贡献。”最后一点说动了父亲,近些年大顺朝的确兴起了女子上学的热潮,有才学的女子大多能嫁得个更好的人家。他听说夫子家正在上学的独女,年纪也就和二丫相仿,已经有朝中两位五品以上的大官看中,只等那姑娘长到及笄之年,再下聘,收为儿媳。李父想着若是让原本不太会做家务的二丫送入书院,将来得到一大批聘礼,养这个丫头也不算太吃亏,于是他勉强同意了。
这一天,长姐拉着二丫跪在书院大夫子的妻子面前,李千艳言辞恳切地请求让二丫上学,但因家庭贫困,着实出不起学费,能否免去一半学费,让二丫打扫学堂的教室、扫厕所,都行……
师娘是学堂的武夫子,见姐妹二人的穿着寒酸,又一脸坚定地来求学,想说拒绝也于心不忍,她犹豫半天,松口说,让二丫也帮忙抬抬木剑之类的教具吧。
李千艳开心地按住二丫,让她给师娘磕头,二丫愣愣地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大夫子课间休息,也走过来,问是何事。师娘低声将姐妹二人的请求转述给他。夫子闻讯后,点头同意,说:“从即刻起,你就是我的学徒了,明天和你弟弟一起来学堂上课吧。你叫什么名字?”
跪谢拜师的李二丫开心地回答说:“回禀夫子,我叫李二丫。”
夫子皱起眉,坦言这并不是什么名字,可否重起个名字?
二丫心里自是欢喜,连忙称好。
先生问她喜欢什么,李二丫回答说,喜欢he欢花,丝丝绒绒的,很好看。但he欢两字用作名字却容易引起不好的遐想,不适合做闺名。夫子见她小小年纪,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言语不卑不亢,便问:“上学呢,先明理正身,再经世致用,也就是首先要学做人,明事理,言行堂堂正正。我觉得,要不然就叫言堂或者行正?”
李二丫刚要说好,就被师娘抢去了话。“言堂?行正?这名字也太阳刚了,不妥不妥,不如改做言棠,海棠花的棠,与你所说的言堂也是同音。”
夫子一听,大为赞赏,连连说还是夫人考虑周全。一旁的李二丫更是开心,自己不仅可以上学了,还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李言棠,这名字,她喜欢,比二丫文雅、气派多了。
第二日,李言棠第一天上学,她原本想和弟弟一起去的,谁知展鹏嫌弃她穿的满是补丁衣服太丢脸,刻意疏远她。李言棠也乐得轻松,不用和展鹏在一起走,也就不用和爹娘见面,可以免去一不留神就挨打的局面。
上学路上,李言棠欢欣雀跃地蹦着往前走,却听后面有人嘲笑她。“她脑袋上绑的是个什么东西?那不是绑牲畜的麻绳吗?”嬉笑声从弟弟展鹏身边一个胖胖的男童嘴里冒出来,他指指点点的手还伸在半空。李言棠握紧了拳头,想去教训他一下,忽然她又想起长姐临出门前的叮嘱:“不要惹是生非,尤其记得不要像之前那样无法无天地打架。”李言棠看了看弟弟和那男童上头顶的绸布束发带,摸摸自己头上的麻绳,狠狠吞下嘴里的苦水,转身向学堂走去。
见李言棠是个忍气吞声的主,那原本说风凉话的男童竟得寸进尺,朝坐在前面的李言棠身上扔泥巴和小石头。一天下来,李言棠咬紧了牙关,放学后,她直接冲到欺负她的姜柯面前,狠狠地揍了那胖小子。
回到家中的李言棠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向姐姐述说第一天上学的经历,就听院子里吵吵闹闹地来了一对母子。姜柯的母亲带着孩子来找说法,说白了,就是儿子受欺负了,要找回面子来。
李言棠拒不认错,将一天下来姜柯的罪行一一细数,但李父却充耳不闻,只说李言棠没管教好,这就好好管教。说完,他操起手边的扫帚就对李言棠痛下打手。姜母原本只想占个道德上的高处,来骂骂,出出气,也未曾想到李言棠父亲会下这么重的手,吓得赶紧拽着自家胖墩墩的孩子溜掉。
亲眼看到李言棠根本不受父母待见,姜柯欺负她的胆子就更大了。有一天课堂上,趁夫子出门去取书,姜柯直接拿出藏在书包中的小石头朝李言棠脑袋扔去。不料,那石子没有打中李言棠,却打中了李言棠斜前方的红袖头上。
“啊呀!”红袖尖叫一声,回头狠狠地瞪着李言棠。“你打我干什么?”
李言棠顺势指着后面的姜柯,生气地说:“明明是他打的,你吼我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要打你,才会乱扔石头?”红袖不依不饶。
李言棠生气这红袖怎么蛮不讲理,不找肇事人,反而把脾气都发在自己身上。她站起身来同红袖理论,两人都嚷嚷着,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
夫子回来时,见两人并未按照他的吩咐温习功课,反而扯着嗓门在争执,恼怒地罚她们两人都到门外院中反省。
中午时分,其他人都已经到后院吃饭了,两人还在罚站。红袖感到自己饿得快萎成一滩了,绝望地闭着眼睛。李言棠从小就挨罚挨惯了,这点不伤皮肉的罚站对她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她转头看到红袖捂着肚子,似乎很饿,就悄悄蹭到篱笆边上,从篱笆上边扯下一根顶花带刺的胡瓜,递给红袖。红袖咧嘴笑着接过去,咬一下,清脆可口,满嘴的清香,顿时不那么燥热,也没那么饿了。
自此,李言棠交下了红袖这个朋友。红袖有个小跟班,叫邵阖,打架很厉害,是班里武术最高的。因为红袖和李言棠要好,邵阖也免不了用拳头顺便保护了几次李言棠,姜柯和其他几个爱欺负李言棠的人,再也不敢动歪心思去欺负她了。
李言棠、红袖和邵阖,逐渐成为学堂里无人敢欺负的铁三角。他们经常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玩耍,李言棠的书院生活多了岳红袖和邵阖两人,充满了温情和快乐,这些是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李言棠的父亲仍然动则打骂她,但她却不再隐忍,有时候她拔腿就跑,有时候直接还手,当然,还手的后果挺惨重,因为她的力气还足以抵过父亲。
不知不觉,时光流转到李言棠十三岁生辰。
父母从未给她过生辰,所以当红袖说要带李言棠去过生辰——到城中去长长见识时,李言棠幸福地感觉自己仿佛吃了从未吃过的蜜糖一般。红袖和邵阖带着李言棠刚进城门,就被好多人拥挤着推搡到一边。
李言棠低声自言自语:红袖给我过生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夫子就那么点积蓄,够红袖这么胡闹挥霍?
邵阖在一旁笑呵呵解释说:“你误会了,这可不是红袖的安排,只是凑巧。今天是振威将军凯旋,这些百姓是来迎接将军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