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城的秋天来得毫无痕迹,但逐渐高爽的晴空似乎又婉转地告诉人们,入秋了。
李言棠顶着初秋的艳阳监督将士们做防火储水屏障。
“切开的竹筒要放平,要不然怎么盛水?”
“绑紧些,不能承水的话,就白做了。”
……
没出三天,一番辛苦后,看着立起的一行行高大隔绝储水竹排,李言棠终于放下心来。接着,要备足好弓箭。
以往拿着刀剑的将士们纷纷化作匠人,有的劈竹燎烟,有的抽筋扒丝,有的磨砺竹竿,有的捶打箭矢,有的剪羽缠线。每个人做一项事,有专门的匠人监督,不到一天,竟真的做出了近千支竹制羽箭。
“照这个速度,不到十日,我们就能准备上万支箭了。人多好干活。”李言棠对薛将军感慨道。
“就是不知道敌人会不会给我们留这么长时间。”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西南城门处传来号角声。这是预警信号,有敌人!
“我去集结兵马。”李言棠说完就朝兵营跑去。
薛将军也丝毫不敢耽搁,用竹哨唤来凛风,催马来到西南城门。
南蛮来犯者数量并不多,看上去不足千人。但这些人行动出奇地快,在树林间奔走如同逃窜的野兔,很难看清他们各自的身影。
“弓箭手准备!”薛将军下令。“放!”
敌人不到城门下,弓箭已如暴雨纷纷落下。敌人前进的势头被挡住,箭雨不停,他们被迫逐渐退回到树林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除却倒地的敌人,其他南蛮人已经散退到树林中,消失了踪迹。
“这南蛮人也不太扛打嘛,还没到短兵相接呢,弓箭手就让他们缩回去了。”辛校尉大声吆喝着。
“切莫轻敌。”薛将军拍拍他的肩膀。
下了城楼,薛将军策马回营。还没走几步,他就听见隆隆声传来。这声音像是天边的雷声,仔细听来又不是,参差不齐,连绵不绝。他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惊觉不妙。
不好!这不是雷声!薛将军立即掉转马头,赶往最近的南城门。待他刚来到城门时,就见城楼上有士卒慌忙奔逃下来。
“你逃什么?”
“将军,怪物啊!那巨兽‘咆咿’大啸,脚步如雷,獠牙似刀,身大若山,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赶紧逃命去吧!”
说罢,那小兵卒就挣脱了薛将军拽住的胳膊,撒腿就跑。
薛将军骑着凛风,快马冲到门内。只见二十几头大象排山倒海般怒啸着冲过来。这些大象身披银白的薄铠甲,后背驮着三两蛮兵,体大势压,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更为可怕的是,城墙上的士卒纷纷射出弓箭,但那羽箭在大象面前,仿佛滴落到身上的花瓣一般,毫无杀伤力。
象兵冲过防线,撞毁城门,朝着城内奔袭。
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已经让城中百姓吓得魂不附体,又见大象气势汹汹得横冲直撞,人们吓得纷纷躲藏逃走。
尖叫声,哭喊声,象鸣声,羽箭飞射声,将士喊杀声……不绝于耳。象兵掠地,城楼尽毁,残垣断壁,百姓被踩踏或被蛮兵用弓箭射杀,血肉模糊,哀声连连。
满目鲜红狼藉中,薛将军看到李言棠率领将士们守在城中最大的街坊前,抱着必死的决心,挥剑守卫。
他看了看被摧毁的半城楼阁残骸,仔细思索着挽救之计。忽然,他看到围在各家门前的储水竹排,心生一计。
薛将军从一被摧毁的居民家中灶台取了一大把木头,骑着凛风,将火种散落到各个坍塌的竹楼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火势蔓延开来,乌烟弥漫,火星四溅。
刚刚还大肆攻击的大象们被火光围住,顿时停了下来。
象背上的蛮兵手里拿着一把形似长镰刀的特制刀具插进象耳,催促大象继续攻袭。一头大象被坍塌的竹楼烫伤了后背,卷起长鼻子轰鸣一声,其他大象便稳住了脚步,不再向前。无论蛮兵们如何催赶,大象们都一动不动。
李言棠趁机爬上身后楼阁的二楼,从屋檐一跃而下,跳到象背上。虽然之前这些蛮兵似乎很得神力,但也是借助了大象的巨人之力,如今李言棠和蛮兵近身搏斗,这三两敌人,就完全不是李言棠的对手了。没出五招,李言棠便把象背上的三人全都斩落。
看蛮兵只是徒有虚表,并没有什么战斗力,其他士卒纷纷趁着大象们停驻时斩杀了象兵身上的敌人。
“这大象真是好东西,要是能为我军所用就好了。”李言棠坐在象背上研究起那操控大象的刀具来。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南方传来,大象们忽然都转过身去,匆匆往回奔。李言棠坐在象背上,差点被颠簸掉落。眼见着大象们朝火海跑去,她只好飞身跳下,滚落到旁边一处树丛里。
那召唤大象的笛声越来越大声,大象们似乎跑得也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城门口。象群们身上带着火星,跳进河中,用象鼻喷洒了水花浇灭后背上的火苗。竹笛的乐曲越来越急,象群们没有在河中多做停留,便踏着震天响的隆隆声向南奔去。
“你没事吧?”薛将军扶起李言棠,为她摘掉身上的树枝草叶。
“没事。不过,这火要赶快熄灭。集市那边还没来得及盖好防火竹排呢。”
说罢,李言棠率领将士们赶赴火海,去扑火救援。
亏得有李言棠之前设计的防火计策,城中竹楼有一多半保留了下来,被烧毁的楼房亭台大多也是先前被象群给撞毁的。百姓们被大象吓得不敢留在城中,皆举家逃出了楚云城。
曙光再次来临时,楚云城的火光已经被扑灭殆尽。将士们疲惫不堪,拖着困倦的身子回到营中休息。李言棠和薛将军也是疲惫到极点,没有回府,坐到议事堂的椅子上就沉沉睡去。
之前大战时,钱伯一直焦虑地守在府门口,看着城中百姓逃跑,他心里害怕。他害怕敌人真的攻下此城,那薛将军和李言棠必定会以身殉国,他最怕这样的结果。他有心拿起剑也奔赴城门,不料被雨樱拦住。
“钱伯,你别去。府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武功,您是最后一位能保护他们的人了。请你护卫好将军府吧。我去!”
雨樱提着剑,消失在路口。
等雨樱来到城门时,象群已经退回,大家都在忙着扑火,她也就跟着去打水救火。
大火过后,雨樱被烟熏火燎地一身漆黑回来。
“雨樱,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受伤?”坐在门槛上的钱伯吓得站起身,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雨樱笑了,露出洁白的两排牙。“没受伤,就是,我有点困,我先睡了。”
她踱到院中,沉沉地落座在石椅上,趴在石桌上就大睡起来。
娇儿为她披上了外衣,又为她擦干净脸。
“也不知道两位将军是否安好。昨夜的大火太吓人了,像是烧着了半座楚云城。”娇儿担忧地说。
“应该是无碍,若是有什么事,一定会有人来这里报信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钱伯舒出一口气,说。
他到膳房拣了几样菜,又装了两大碗饭,提上食盒,匆匆转出角门,来到军营。
李言棠和薛将军正瘫坐在椅子上酣睡。钱伯小心地将食盒放到桌上,心疼地看了看两人,才回身慢慢走回去。
睡梦中,李言棠看见薛将军被困火海,她大声呼救,也叫不来其他人。她转头一看,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中,象群身披鲜血染红的铠甲,在火光的照应下,越发狰狞恐怖。她挣扎着站起身,朝火海走去。今生,若不能同生,那就一起赴死,等待生死轮回,下辈子,她还要做他的身边人!
就在李言棠感觉自己马上要抓到薛将军的手时,她忽然感觉到手背传来温热。
一睁眼,她就看见他笑着的眼睛。
“做噩梦了?你这手指捏椅背都捏出了一道印子。”薛将军掰开她用力的手指。
原来是做梦。虚惊一场,这四字真是世间最美妙的词语了。她轻轻松开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过来吃饭吧,看来是钱伯给我们送来了吃的。”他打开食盒,端出饭菜。
李言棠拿起筷子,“哎呦”吃痛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薛将军夺过她的右手,才发现她的手在扑火时烧伤了一大块,红通通的。“我有烫伤药,你等着,我去给你找。”
他要立即起身回府取药。
“等一下。”李言棠按住他的胳膊。“先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再回去。”
“那你手受伤了,怎么吃饭?”
李言棠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看他。“我的手受伤了,可你的手没有伤呀。”
薛将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来,我喂你。”他夹起一块鸡肉,送到李言棠嘴边。
“好吃。”李言棠鼓着嘴,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是他们两个人浑身尽是浓烟熏黑的痕迹,此情此景,该是多么温馨甜蜜。
饭后,两人回到府中,找出药膏。薛将军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动作温柔地让人艳羡。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辛校尉来到院中。
“说。”
“方才属下清点我军将士,除了昨日战死的三百多名士卒,还有一万九千五百余人失踪。”
“什么?你说什么?”薛将军大惊。近两万人当了逃兵,他这个主将,难逃其咎。
“将军,就在今天早上,还有士卒想偷偷逃跑,被我逮到了。昨夜趁着大火,不少士兵,都跑了。”
辛校尉忧心地看向薛将军。
“集结所有人,我去军营看看。”
李言棠让雨樱为她包扎好伤口,然后也步履匆匆地赶往军营。
因为烈风一直在马厩静养保胎,李言棠走到军营时,已晚了些。她看到薛将军正在向众将士训话。
“……区区不足千人的蛮人军队,就让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你们对得起临出征时发下的誓言吗?不破敌人誓不还!我薛家军曾以千人挡万人,先人们血战沙场,为的是守卫我们的妻儿老小!你们可曾想过,这血海之恩,当以身报!我们的身后,是楚云城成千上百的百姓!他们害怕了,可以逃走,我们可以逃吗?我们若是退缩一步,我们身后其他城的百姓还有活路吗?你们今天站在这里,就要记得,你们是大顺朝的子民,更是守护边关的将士!守卫,当以血肉之躯,忠烈之魂,宁做战场上的厉鬼,也不可做万人唾弃的逃兵!从今日起,若是再有人当逃兵,我必上报朝廷,以细作罪论处,斩其身,诛九族,以慰战死沙场的兄弟之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