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军纪后,薛将军又频频出现在军营中,与将士们一起习武,一起收拾城中残局。将士们的士气被薛将军鼓舞,不再萎靡消极,备战操练,都全力以赴,沉着振作。
感叹于薛将军的魄力与才智,李言棠看向他时,无意间也流露出钦佩。她知道,她爱上他,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格外看中,爱护有加,而是他作战时的英明神武无双,也有那装得下百姓和江山的宽阔胸襟。她爱他,不是因为他对她有多好,而是,她懂得他的好,万中无一的好。
想着为他分忧,李言棠来到唯一一具战死在城中的大象跟前。她上下仔细查看这庞然大物,她看到大象的脚底有扎痕,似乎大象的脚底也和马一样,很怕被扎伤。另外,蛮兵用镰刀似的钝刀勒象耳的举动,李言棠历历在目,这大象皮虽厚,但耳朵眼睛这些地方可能就是它的弱点。
回想起在燕赤关守城时所用到的刺马钉,李言棠找来铁匠,打造了几个大尺寸的刺象钉样品,拿给薛将军看。
“可以一试。言棠你去监工此事便好。”薛将军对她很是信任。
一连几日,李言棠都耗在铁匠铺中,待她再回到军营时,薛将军已经将薛家大军操练地意志力强劲,战斗力一流。
刺象钉因为原料紧缺,只做出了百十来个,根本不够。但面对着这些精兵强将,李言棠放下心来。即使没有足够的刺象钉,利用好地势地形,稍加训练兵卒,也许,薛家军还是有望一举歼灭敌人的象兵。
众将领商议御敌之策时,李言棠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现在,首要敌人是象兵。我们要先解决掉大象,然后再用其他兵力斩掉其他蛮兵。我个人认为,杀掉象兵需要设计圈套,不能硬拼。刺象钉虽然可用,但数目很少,不能立即把所有大象刺伤。依我个人之见,在城北埋刺象钉最好。不过,我们就要弃城,退到城北的山上。”
“不行。若是还未开战就撤退,势必会影响众将士的士气。我刚刚提高大家的士气,不让大家做逃兵,这就朝令夕改地让全军撤退,岂不还没开战,将士们的士气就已经被打消了吗?”
薛将军向来寸土不让,这让李言棠颇费了番脑筋才想出能让他接受的说辞。
“这并不是逃跑的撤退,而是要引诱敌人,尤其是要将象群引入到圈套中。”李言棠指着曾经亲自勘查过的城北空地给大家看。“这片空地,东侧和北侧是陡崖深渊,西侧的小路可以做撤退时的门户,路窄,旁边又是深渊,即使不到十人也许就能挡住千兵万马。这片空地看上去像是绝境,但若我们的人,在距离城门北的山口虎口峡,就是遥望的山口这里,设下埋伏,待象兵进入到空地后,后方我军将刺象钉洒落,再加之让弓箭手射击大象的耳鼻和眼睛,有望能阻碍住大象的后退之路。我看到过那悬崖,足有百丈深,大象后有刺象钉,前有悬崖,估计只能等我们束手就擒。”
李言棠刚讲明自己想好的作战安排,各位将领便纷纷赞叹起来,直夸她考虑周全,委实是一条良计。
“只是,我军弃城,难道蛮军不会有所觉察吗?怎么会让大象乖乖冲到城北呢?”薛将军提出质疑。
“这个我早有准备,若是敌人来袭,我会率五千人应敌,然后,佯装败退,从城北门逃走。将军你率我军主力埋伏在虎口峡,待象兵进入陷阱中,你我前后夹击,定能歼灭象兵和蛮敌。”
“不行!这样做,你太冒险了!”薛将军一口否定。
“将军,这是我能想到最佳的应敌之策了,难道将军还有其他好的作战阵法吗?”
薛将军被问得哑住了口。他并没有更高明的计策,但是让李言棠只身犯险,他心里不甘。象兵的威力在此前一役中,他已亲眼目睹,巨腿所到之处,人都被踩得血肉横飞,模糊一片。再者那象背上的蛮兵使用弓弩,所向披靡,弩箭飞出,即便是武功再高强,也难躲开。
“将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可以骑凛风,凛风很快,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凛风吧?现在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计策,就只能铤而走险,用此一计了。”
李言棠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个两全之策,既能退敌,又能令他放心让她顺利出战。
薛将军也没有其他办法,缓缓点头,答应下来。
得令后的李言棠从军中挑选了五千武功最强的战士,严加训练。
这日午后,阳光正盛,除守城墙的士兵外,都暂作休息。忽然,城南传来“隆隆”声,仿佛晴日天雷。
“该来的总算来了。”李言棠系好铠甲,带上头盔。
“小心。我在虎口峡等你。”薛将军说。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浅浅的嘱托。薛将军率军队大部立即动身到城北埋伏。
李言棠亲率五千精兵,策马到城南门应敌。城墙上的弓箭手丝毫不松懈,不断放箭。虽然大象几乎没有受伤,但象背上的蛮兵都纷纷跌落。象兵身后传来马蹄声和呐喊声,这一次,蛮兵出动全员,骑兵和步兵紧跟在象群的身后。
这是对楚云城势在必得。
不过,薛军的虎狼之师威名也不是白叫的。象兵还没到城门,已经被弓箭手射杀了两批爬上象背的蛮兵。
不知是蛮兵天生善于奔跑还是受过特殊训练,马背上的蛮兵迅速跳到象背上,他们身手仿佛攀缘在林间的灵猴一样敏捷。
象兵奔入城内,横冲直撞。
李言棠命令手下的士卒一部分向城北门撤退,一部分随她躲过象兵,迎战后面的骑兵。
象群追逐着佯装溃败的薛家士兵赶往城北,李言棠见象群都穿过北门后,才下令撤退。数千将士跃马飞速前行,竟后来居上,赶在了象群前面,引得大象们奋力追赶,没有顾忌沿路的地形。
待所有大象冲过虎口峡后,薛家军用弓箭将刺象钉抛到地上,设下屏障,断绝后路。后面的蛮军也被埋伏在城北门和虎口峡两侧山上的薛军团团围住。
“杀!”
随着薛将军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大象的耳鼻被射中,摇头晃身,痛苦地挣扎,有几头象欲折返逃回,被刺象钉扎住脚,相互乱撞,轰然倒地,发出阵阵哀鸣,嚎叫震耳欲聋,腾起漫天烟尘。
李言棠刚刚松了口气,赫然发现原本被困在虎口峡和城北门之间的蛮兵突然从虎口峡突围,朝象群这边冲过来。敌人们手中拿着弓弩,飞快地射击引诱象群的薛军。薛家军的兄弟们一个个身中弩箭,倒在了血泊中。
蛮兵速度太快了,虎口峡山上的薛家军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让蛮兵冲到了悬崖边上。
不知为何,原本西侧那条可逃生的小路被巨石阻挡,已成了绝路。
前有悬崖,后有敌兵。李言棠心想,今日,这是上天要亡我于此了。
凛风挡在李言棠身前,已中四箭,摇摇欲坠。李言棠含着泪,看到身边仅剩的十几名兄弟,被敌军的弓弩手逼迫得同自己一样,退到了悬崖边缘。
远远看见李言棠和为数不多的将士被困,薛将军杀红了眼,一心要将那些弓弩手都杀光。
可惜,薛家军的弓箭用完了,只用刀剑没能来得及把冲过来的蛮兵全都杀光。一只弩箭正中李言棠的前胸。她口喷鲜血,身影一晃。
最后他看到她的那眼,她拼命地拽紧了凛风的缰绳,人和马一同栽进万丈深渊。
“言棠!”
薛将军撕喊声响破天际。
他发疯了一样奋力砍杀,剑影挥过,一条敌军性命就被夺走。
一番浴血奋战后,蛮军的象兵全被诛杀,蛮兵被斩万人,被俘五百余人,主力尽失。敌军主将被薛将军削去首籍,扔下悬崖。
虽是大胜,守城的薛家大军也伤亡惨重,最让人痛心的,当属牺牲的李言棠。
一连两日,薛将军都冷冷地立在悬崖边上,静默地如同万年松柏。
辛校尉走上前,汇报战场清理后的伤亡数量。
“派到下游去搜救的人,可有找到她的尸首?”
辛校尉小心地回:“禀将军,还没有。只找到三具尸首,都是我薛军士卒,但不是李副将军。”
天边传来雷声,山雨欲来。
“将军,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你们先回去吧。告诉你手下的人,以后这悬崖改名叫忠马冢,派兵驻守,外人不得靠近。我不想让别人打扰她。”
薛将军依然固执地站在悬崖边。
狂风来,大雨至。模糊了视线,淋湿了思念。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又过了两日,薛将军手书奏呈,报告了楚云城大战一事,也向皇上禀告了李言棠以身殉国。他请求皇上准许他常驻于此,他愿为皇上守好西南门户,巩固边关,守卫国疆。
奏呈送走后,薛将军便犹如一具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毫无生气可言。他每日以酒为伴,颓丧不堪,军务全都扔给了属下,只顾一人沉沦在痛苦里。
这天,他又坐在悬崖边喝着闷酒,安副尉来到他身边。
“将军,一直在下游搜寻的兄弟,今天发现了这个。”
薛将军转过头,脑子还在混沌。
“什么?”
“玉佩。”
薛将军抓起安副尉手掌上的玉佩,紧张地看了看,那是李言棠贴身携带的玉佩,那是他曾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虽然玉佩被摔碎只剩了半截,但那花纹和质地,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这是言棠的。”他喃喃说,眼泪不自觉地滚落。
安副尉不知如何安慰。
“将军请节哀。找到玉佩的那兄弟说,前几天连日大雨,就算是尸首掉落悬崖的河中,怕也是被冲走了。但这玉佩被冲到了河边,是李将军的物件,也算是她的化身。将军,请把李将军安葬了吧。”
这玉佩李言棠不会摘下,但如今流落到此,足够说明,她已永远地离他而去。薛将军忽然头脑清明了几分,用手在悬崖边扒起土来。
“将军,我回去找来铁铲吧。”安副尉拦住手指已被磨破流血的薛将军。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薛将军沉闷地吐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