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薛将军差人来请正在看布防图的李言棠。
昨日之事,一夜之间全城都知晓,李言棠当时很震惊,事后,也已原谅了他。心里想着,他当众下跪,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他布下台阶,她也不好总闹别扭,这台阶该下还是得下。
下楼时,她看到栏杆上悬吊的花盆中有一丛娇媚的黄色小花,便顺手折下了几朵。她捏着花,背着手,来到将军屋里。
前脚刚踏进门,李言棠就发现六位伍长都在,司空将军立于薛将军身旁正在汇报近日来从各处征调弓箭的情况。她见大家都在谈公事,不好将花拿出来,便一直把花藏在身后,没有施拱手礼。
薛将军看到了门口的李言棠,以为她还在生气,并没有在意她是否行礼。李言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六位伍长中,有四位是老面孔,成宇扬扬头,示意李言棠要行礼,辛韬也一个劲地摇头晃脑。李言棠只好弯下腰,但手依然背在身后,她朝几位老友尴尬地笑了一下。
司空说完,薛将军抬起头看向李言棠。“李将军前几日清理战场,可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吗?”
一听提到这个,李言棠倒是不那么尴尬地说起来。不过,她始终背着手。
“敌军阵亡六百五十八人,获已死战马二百七十六匹,其中一百匹自留军营中食用,其余已散发给城内百姓。收集羽箭三千支,但有近一半不能再用。收获最大的,是缴获十二支造型奇特的弓弩,我打听过军工司,说是可连发五支箭,此弩射程与弓箭相当,可为我军所用。损毁羽箭多为箭尾羽毛处,军工司报,现下羽毛少,无法立即大量修复。所以,我斗胆推荐,建议使用敌军的连弓弩。军工司的人说这弓弩连发,箭飞神速且连续,但此弩的弓弦部分是极特殊的皮革或牛筋特制而成的,军工司暂无法造出,只能用原弩,无法再制。此弩的箭,箭头尖而利,后身为木制,很好造出。箭头部分,我已问过铁匠铺,若是全城的铁匠铺都开工的话,可在十日内造出八百支,但仅仅能做八百支,因为铁石不够用了。所以,我想,若是将军允许,请将受损的羽箭头炼化为弩箭头,这样,就能多备些射程远的武器了。”
听完她的话,薛将军连连点头,很是满意。他从来都不用质疑李言棠的能力,但凡一点小事交给她,她都能周全地办妥,还顺便能给出个惊喜来。以前养马,她养出的战马,膘肥体圆,却又灵活飞速。让她倒恭桶,她能把原来臭气熏天的恭桶擦洗得毫无异味。后来她做操练士卒的教头,也是身体力行,把士卒们的武功提升了一大截。眼下,只是清理个战场,她都能想到将敌人武器为我所用,
“那就有劳李将军督办弩箭的打造事宜了,若是人手不够,尽管从六伍中抽调便是。”薛将军对她颇为赞赏地说。
“那是自然,李将军不用客气,我们脑袋不行,出力的时候绝不推辞。”
“没错,我等愿全力助李将军一臂之力。”
李若谷和辛韬纷纷表态。
薛将军一摆手,让众人都退下。他俯身拿起案上一张地图,研究起来。
几位伍长转身往外面走,李言棠也转过身。她将小花立刻又藏在身前,被新来的王伍长见到。他惊奇地问了一句:“咦?李将军为何手里拿着几朵小黄花呀?”
乱说话的王伍长身后另外四位伍长连忙推他,催促着他赶紧离开,他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做停留。
李言棠抬腿就要走,被身后的薛将军叫住。
“李将军,请留步。”
他走到李言棠身边。李言棠立即将小花用手掌盖住,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说话。
“拿都拿来了,还不给我?”薛将军掰开她的手,拽出那几朵被捏萎的小花。
他俯身柔声说道:“以后生气,也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好吗?我连向你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李言棠瞟他一眼,闷闷地走了。
司空将军走到薛将军近前,瞅了一眼小花。“这黄花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上次我就看到她要送你黄色的花。”
薛将军回过神,一脸得意。“无可奉告。”
司空懒得理他,白他一眼。
得令之后的李言棠,起早贪黑地忙碌起来。薛将军想和她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总是一大早叼起一块饼就出门东奔西跑去了。
这天,薛将军终于寻到机会见上李言棠一面。
半夜,李言棠从军工司部回来,瞧见坐在楼梯上等着她的薛将军。
“你怎么还没睡?”
“那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军工司干活了。”
“饿不饿?”薛将军问。
想想两人之前闹矛盾,也没有正式地和好,需要有个时机来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了。李言棠点点头。
“跟我来。”薛将军带她回到自己房中。屋内的桌上,摆放着一个食盒,里面的菜还有丝热气。
他夹起一大块牛肉,送到她嘴边。
“好吃吗?”
“好吃。”李言棠点点头,咀嚼着牛肉。
“还生我气吗?”薛将军小心翼翼地问。
李言棠摇摇头。“不气了。”
吃了几大口后,李言棠后知后觉地问。“你不吃吗?”
“我饿是饿,不过,不是肚子。”薛将军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啊?什么?”李言棠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
看着眼前的心上人,似乎近来瘦了不少,薛将军有点心疼。其他的事,还是要等这次出征结束,李言棠心里准备好才行。他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李言棠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低头吃东西。
忽然间,城门处传来号声。
“这是什么声音?”李言棠警觉地站了起来。
薛将军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确认是报信的号声,他连忙招呼李言棠。“有敌情!立刻集结人马!我率人先去城门!”
说罢,他唤来凛风,跨马而去。
李言棠立即集结兵马,等她率军登上城门时,见到薛将军率领城门卫兵已追击出去。
“不好!凛风太快了!”
郎朗晴空,李言棠趁着月光看清了薛将军的位置。他纵马上前,后面的兵卒并没有及时跟上去,导致他一人独陷敌军包围。而此时,赶到射程之内的敌人数量太少,所以,李言棠迟迟没有发令射箭。
不多时,司空将军也爬上城楼。他发现了已身受重伤的薛将军,还在奋力抵抗。
“怎么不放箭?”
“射程内敌人太少,容易打草惊蛇。”李言棠迎风而站,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那这薛兄怎么办?我也不能射箭吗?”司空问李言棠。
李言棠咬紧牙关。“不能。等着。”
她看着薛将军挨了一刀,又挨一枪,拳头攥紧了又紧,指节都被她握得发白。
过了半柱香工夫,敌人大部分进入到射程内,她才怒吼起来:“弓箭手,准备!张弓!”
司空将军将手中弓箭对准了与薛将军对战的敌军首领。
微红的眼眶,泄漏了李言棠心底的不舍和愤怒。
“放!”
一声令下,千万支箭犹如雨下,敌军和坐下战马纷纷应声倒地。
“弓弩手,准备!”李言棠眼中,尽是凶狠。“放!”
原本敌人的杀伤性武器,成为了他们自己毙命的原因。
城内薛家军趁着箭雨,冲出城门,乘胜追击,大创敌人。
凛风竟也杀得过瘾,还往对方阵营跑过去。
李言棠见薛将军在马上已是摇摇欲坠,她吹起指哨,一长一短。这是她做马倌时,学会地呼唤凛风的技巧。就算没有竹哨,她也一样叫得回它。
凛风的耳朵一竖,听见了指哨,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跑回到城内。
此次敌人是半夜偷袭,薛家军还能抵挡得住,让原守城副将军田雅石十分感动。他来到李言棠跟前,大加赞赏。
“田副将军,此次敌人突袭,对方大将受伤,但他们也知道薛将军受了伤,我怕他们还会偷袭,请你在城墙上加派人手,尤其是夜晚。城墙上行的哨兵不得睡觉,要时刻盯紧了。三个时辰一班岗,换岗不换防。若是有人消极待命,我李言棠军法伺候!”
吩咐完,李言棠匆匆赶到薛将军房中。
军医正在为昏迷的薛将军止血包扎。
“将军怎么样?”她惊恐地奔进门来。
“李将军不必惊慌,将军没有性命之忧。还好,虽然身上受了不少伤,但所幸有铠甲护体,没有伤及五脏。依将军的体质,估计睡两天,就能醒过来。不过,他断了两根肋骨,伤口又太深太多,胳膊和腿都被砍到了骨头,怕是要恢复个百十来天才能再打仗了。”
姜大夫叹出长长一口气。薛将军是大顺朝武将中的中流砥柱,如今受此重伤,不知会不会影响战局。
“将军的伤,劳烦姜大夫多费心,好好养着。接下来半年,若有战事,我替他上战场。”李言棠目光坚毅。
姜大夫默默在心中赞叹起眼前这个女将军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李言棠知道军中诸事都依仗薛将军,如今他人昏睡在床上,这军中事务却耽搁不得。她用冷水擦了擦脸,到军中加紧布下防控阵式。
忙活了一天,李言棠深夜才有时间来探望薛将军一眼。她替换下守在床前的钱伯,为薛将军在伤口上重新抹药,包扎。
收拾完他的伤口,李言棠筋疲力尽地依偎在他身边的床沿上。她牵起他粗糙的大手,仿佛在对他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起来。
“你要快点好起来。但也别太担心大军,我今天做了布防,明天继续核算武器、操练兵员,你放心,你的军营,我一定好好接手、训练,等你好了,我保证还给你的,是一支虎狼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