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棠,你等一下。”邵阖叫住她。
“邵阖,你怎么来了?刚才……”想起刚才和薛将军的亲密举动,李言棠脸上烧了起来,她不知道邵阖来这里多久了,许是他们两人吵架与和好的过程,邵阖是撞见了。
“你们小两口吵架而已,我见多识广,有什么好奇怪的。”
邵阖越是显得坦荡,李言棠越是羞红了脸。邵阖没管她有多不自在,拉着她到河边,找了处干草,两人席地而坐。
“我其实找你,是有话要告诉你。”邵阖严肃地说。
李言棠见他的神情,脑子立刻清了清。“什么事?”
“我之前告诉你,我这次出门,是要去滇中查案的,还记得吗?”
“记得。你以前不也经常出门查案吗?我记得在燕赤关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去那里办案呢。”
“对。那年我在燕赤关见过你,当时,与你在一起的,还有位叫浣沄的姑娘。”邵阖语气沉着地说。
“是啊。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浣沄已经死了。”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红袖告诉你的?”李言棠记得她只对红袖和弟弟谈起过浣沄的死。
“不是。是我这次要去查案搜人,就是关于浣沄。”
“啊?你查案和浣沄有什么关系?浣沄的死,是自尽,没有什么嫌犯才对。虽然司空老将军算是罪魁祸首,但他并非有杀她的心思。你查的什么案?”李言棠心中升起疑云。
“我此次奉命前去滇中寻人,是搜寻浣沄的父母,也是你姐姐的干爹干娘。”
“什么?你说什么?我姐姐的干爹干娘就是浣沄的父母?怎么可能?那对老夫妻看上去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了呀。”
“但从目前的人证和物证来看,确实是这样。”
“什么人证和物证?”
“杀害商潭的人证和物证。”
“商潭死了?”
“对。就在浣沄故去的半年后。”
“那都过去快两年了,你怎么才要抓人?而且,为什么要抓姐姐的干爹干娘?”
邵阖缓了口气,给李言棠讲了浣沄父母的故事。
在滇南生活着一对黄氏夫妻,他们被世人成为“毒王毒后”。他们夫妻二人一直隐居在世人找不到的一处紫藤谷。那里据说一面临着瀑布,三面是悬崖,悬崖上被毒王夫妇种上了带有毒性的紫藤花。所以,那里无人敢靠近,也没有人知道这谷中的夫妇是如何出入紫藤谷的。夫妇两人在谷中种满了毒草,养了无数毒蛇毒蛙毒虫。他们两人既是制毒高手,也是解毒神医。因为常年试毒,他们本来以为这辈子便不可能怀孕生子,就收了三个徒弟。这三个弟子,最早入门的大弟子是最聪慧,也是最得毒王夫妇器重的,此人医术精湛,又制毒解毒无双。二弟子和三弟子不若大师兄那般全能,但一个专门钻研医术,一个潜心练毒用毒,两人之力,倒也能和大师兄一人平齐。
这毒王夫妇行事诡异,虽然擅于解毒,但并不是谁的毒都帮忙解。后来,大弟子二十出头就已能独当一面。不过,这大弟子仁慈心肠,不顾师门规矩,私自给外人解毒,被毒王夫妻毒死了。从那以后,就只有两个徒弟流传于门下。
谁都没想到,黄氏娘子在五十岁那年,忽然感觉身体不适,让黄先生一诊脉,发现居然是怀孕了!十月怀胎后,一枚软糯粉嫩的小丫头就降生了。毒王夫妇老来得女,对这女娃是异常疼爱。可是,就在孩子两岁时,毒王的小徒弟抱着孩子离开了紫藤谷。黄氏夫妇发疯了一样开始寻找宝贝女儿。不久后,两人找到了徒弟,但那徒弟说已经把女娃卖给了人贩子。黄家娘子气极,将徒弟的手脚砍断,扔下了紫藤谷。随后,另外的那个徒弟救回了那无手无脚的师弟一命。这两个徒弟就在师傅出谷寻找女儿时,在谷内相依为命。
黄氏夫妇并没有放弃寻找女儿,他们只偶尔给紫藤谷的二徒弟写封报平安的信。从那些信中,他们的徒弟得知这对夫妻走南闯北,到了无数个地方,只为寻找女儿。黄氏夫妻离开紫藤谷三年后,他们写信给徒弟说,他们找到女儿了,因为女儿已经习惯了淮南的生活,他们要留下来陪伴女儿。之后,这对夫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杳无音讯,再没有同徒弟联络过。
他们消失痕迹的十年后,忽然有一天,又飞鸽传书给紫藤谷的徒弟,说女儿被歹人设计掳走了,他们要继续寻找女儿。黄氏夫妻又开始了大江南北寻人的旅途。有一天,他们在信中说,找到了女儿的音信,女儿被卖进了军妓营,然后,他们要在京城附近住下,等着女儿回来。因为军妓营一般都随军营走,黄氏夫妻并不知道女儿会在哪里,但军队总有班师回朝的那一日。
再后来,这对夫妻写信给他们的徒弟说,他们的女儿死了。他们找到关押女儿的军妓营,头目是商潭,但商潭却说他们的女儿已经被除名了。军妓身份永世不能更改,妓籍除名只有一种可能——她死了。
黄氏夫妻料定商潭就是杀害他们女儿的凶手,他们要报仇,奈何他们年纪大了,若是失手了,他们在信中要求徒弟也要杀掉商潭。
之后,商潭就去世了,毫无征兆地去世了。仵作验尸说是自然死亡,像是老死般,没有病痛也没有凶杀的痕迹,但无论是商潭的家人还是他手下的人,都说商潭身体一向很好,并不可能突然暴毙。后来,换了刑部的仵作仔细检查,发现商潭耳后有一根极细的针,许是他死亡的原因。但是何人所为,并没有人查得出来。
直到几个月前,京城里来了一位神医,他擅于解毒疗伤,凡是病患到他那里,无人不痊愈的。邵阖因为一桩案子和这位叶神医相识,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叶神医自述是毒王的二弟子,他之前数十年来如一日地在紫藤谷研习医术,那失手失脚的师弟研究毒物,他便也跟着学习解毒之法,加上之前毒王夫妇和大师兄留下了几百本医书药典和草药经,他逐渐习得许多奇特的治病救人方法。后来,师弟去世,叶神医才从紫藤谷出来。邵阖同他讲起商潭这桩奇案时,叶神医一惊,让邵阖给他看那根针。
谁知,叶神医看到这针,便几乎快痛哭起来。他说,这针天下别人根本无法扎进人脑的,只有毒王黄先生才能做到。而且,这针并非寻常的针,短短三寸的针,要比寻常针细上两倍。叶神医拿出自己的针灸长针,和那凶案遗物一模一样。他说,这针是毒王亲自淬炼的,虽细却坚硬,又带着特有的金石,在太阳光下闪烁独特的暗金光芒。
“所以,我可以推断,这浣沄的父母,就是杀害商潭的人。但我对商潭这人也没什么感情,本来没有当一回事,也不想去再细查这桩悬案。但不知是谁把我动了刑部的证物——细针一事给走漏了风声,牟大人联合我的上峰要求我必须查找出凶手,为死去的商潭讨个说法。你也知道,牟大人可是皇上的老丈人,上头也压着我,我只好就来查这案子了。”
听他讲述了许多,李言棠思想很多。
“你说那女孩被人卖掉时,只有两岁,三年后找到的,也就是五岁,这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那对老夫妻怎么可能找到女儿呢?就算找到了,怎么可能认得出就是自己的女儿?”
邵阖为她解疑,说:“因为据叶神医所说,那孩子自出生不到满月时,手腕后面就被她父母种了一颗药朱痣,因为那老夫妻每日练毒,谷中养了太多毒草毒蛇蝎,他们怕孩子被这些毒物所害,自孩子出生起就练就那药朱痣。那颗痣是朱色,颜色鲜艳,而且与普通红痣大不相同,它可以解百毒。因为有这么明显的标记,若是真见到那女孩,也很容易就能识别出来。”
“药朱痣?”李言棠喃喃吟出这三个字,浣沄手腕处的确有这么一颗明显的红痣,这个她记得很清楚。“你也见过那颗痣,所以,你才敢肯定他们是浣沄的父母?”
“没错。我记得当时见到浣沄姑娘手臂上的朱痣时,我还以为她是受伤出血了。”
想起姐姐同干爹干娘一起消失的时间,恰是浣沄去世后的一年内,难道黄氏老夫妻是为了躲开商潭凶杀案的追查才离开的?
他们为浣沄报仇,虽然是报错了仇,但浣沄的悲苦也的确是商潭铸就的,他也的确该为此付出代价。仔细想想,所有细节和因果都对得上,李言棠心里不觉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她知道,黄氏老夫妻就是浣沄的亲生父母,但浣沄至死都不知道亲生父母十年如一日地寻找她,更不知道父母竟然真的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浣沄每年祭拜的养父母,竟真的是她的亲爹娘啊。
泪水肆虐,李言棠想挡也挡不住。浣沄真是太命苦了,自幼就颠沛流离,有化毒的痣又如何?化不去人心的险恶。浣沄生得太美,可美貌却害苦了她一生。
邵阖看李言棠默默流泪,静静陪在一旁,没有安慰她。
薛将军在马车旁苦等李言棠也不见她回来,就往回走寻她,发现李言棠正和邵阖坐在一起。薛将军刚要拔腿走过去,却被钱伯拦住。
“邵公子和言棠只是朋友,似乎在说很重要的事,你别去打扰他们了。”
“夜都深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你还知道夜深了?那你和人家妹妹卿卿我我的时候,想没想过李言棠作何感受?”
“我……”理亏的薛将军一时语塞,反驳不了钱伯。
“你啊,别小孩子气。你看,那邵公子站起来了,好像要走了。”
河边的李言棠低低地对邵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邵阖知道这个时候,李言棠需要的是发泄,不是劝慰。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坐在草地上的李言棠,抱着膝盖啜泣起来。她低头间,看到自己脚上的鞋,还是浣沄为她亲手缝制的夏鞋,不知为何,满腔的思念和痛苦竟然无处宣泄,只有靠眼泪。她大声哭了出来,哭嚎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树林。那哭声的悲痛和哀伤,让众人听了都不觉黯然神伤,想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