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棠听钱伯如此说,便问:“钱伯,您说的可是元成妃?”
提及此人,钱伯一脸不悦。
“元成妃怎么惹您如此生气的?”李言棠好奇地追问。
“倒不是她惹我,是我自己看不惯她。”钱伯愤愤地说。
钱伯评价元成妃,无非就是生了个好人家,长着一副好皮囊,若是寻常面孔的农家女,最后也不过是个搬弄是非、让人厌恶的悍妇。
李言棠听闻,苍白的面庞写满不敢相信的表情。“钱伯,您言重了吧?”
钱伯摇头,一脸无奈。“昨日你说起公主时,我已判断出公主人品。回想五六年前,公主未嫁,牟湘菲未入宫,牟湘菲天天在将军跟前娇滴滴地献媚,说公主这不好,那不好,将军年少,情事懵懂,听信她的话,从心里一直很排斥丽和公主。等公主嫁入府,那牟湘菲仍然纠缠将军,直到来看望妹妹的皇上来将军府时看上她,她继而立刻巴结上皇上,把将军扔却。可恨就可恨在,她明明跟了皇上,还时不时向将军流露她是被皇上抢走,她也很痛苦的柔弱为难模样。实际上,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弄伤自己,离间将军和公主,还让皇上也对她心疼万分。一石二鸟的伎俩,她是太在行了。”
“钱伯,您这就是对她有偏见了吧?我也觉得元成妃有些虚伪,但她似乎对将军确有真情。”李言棠觉得钱伯估计是成见太深,所以对元成妃没有善言。
“哪里是偏见,是我亲眼所见。那妇人的确如此。如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会信那样一个娇媚的弱女子,会是蛇蝎心肠。那天,我在角门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牟湘菲自己用刺玫花枝将手臂划破,还冤枉是公主一气之下挠她。公主也不辩解,我看着干着急。那牟湘菲在皇上面前温婉动人,在将军面前楚楚可怜,在公主面前却耀武扬威。丽和公主觉得自己与将军并无情分,所以也懒得陪牟湘菲演戏。偏偏将军看不透,对牟湘菲情根深种。唉,将军也许不知,若无牟湘菲,他和丽和公主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夫妻啊。”
李言棠听到这里,不免心生疑问。“钱伯,既然你早就知道牟湘菲品格低下,为何不早点告诉将军呢?白白让他和公主蹉跎了好姻缘。”
钱伯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小言棠,你看,你身子骨还算不错,也扛不住这边关的雨雪风霜不是?我们将士终日在边关,熬的不止是时间,身体,更熬心呐。心里若没点盼头,这血战和苦守,都会让人随时崩溃。有的将士嗜酒,以酒浇愁,有的将士嫖宿,浪荡忘却孤寂和哀伤,有的人痴迷赌博,用输赢遗忘战场之痛,这些,年少就征战四方的薛将军全不沾染,你说,你让他拿什么苦撑这悲苦的岁月呢?牟湘菲是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他的爱恋,这种念想能支撑他走下去。从这点来说,牟湘菲还有点用。”
听完这些,李言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还是钱伯考虑周全。看来,我以后也不应该再在薛将军面前逞口舌之快去贬损元成妃了。”
两人不知,他们谈论元成妃时,薛将军一直在帐外听。帐窗被他撩起一条细缝,他瞧见两人还在闲聊,心事重重地离开。
月色格外清冷,薛将军似乎被人从头顶打了一棒。不曾料到昔日的清纯湘菲妹妹,真实是如此难堪模样。回想之前李言棠固执地说自己受伤的胳膊,也是湘菲所伤,而湘菲却想用撒娇来让他不再追究。他当时无心追究,因为他自己始终想给湘菲一个机会,终究是舍不得对湘菲有一丝埋怨。可如今,他心中的疑虑解开,却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有点记不真切湘菲的样子了。他心里犯难,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薛将军寻了个空军帐躺下,却睡不着。刚看到李言棠的侧颜,似乎脸色依旧苍白,但从声音来说,好像已无大碍。他发现满脑子全是李言棠病中虚弱的可怜样,觉得自己快魔怔了,怎么会总想着她呢?
清晨,一夜未睡的薛将军去马圈牵出凛风,南去入城。
李言棠白天干活,得空就在草地上练练耽搁了几个月没练的剑术。
入夜后,她又听钱伯的吩咐来到将军帐,同钱伯一起唠家常,一起泡脚。
“钱伯,那你的家人呢?”
钱伯仰起头,满面微笑地回忆起自己的家人。
他年轻时就随老将军征战四方,眼见着老将军建功立业,自己也跟着沾光,娶了一妻。他妻子一生未生育,六年前先他而去。十几年前,他们夫妻俩收留了妻弟的第七子,名龙砚,入将军府时仅有六岁,和当时年长他四岁的将军一同长大。将军沉默稳重,龙砚活泼阳光,两人亦兄亦友。后来,将军年少随军出征,便一同带着龙砚,教龙砚剑法。龙砚好学功夫,也喜欢打仗,十四岁就陪同将军首次单独出征。那时候,老将军病重过世,将军心痛之余还得在军中立威,应战。龙砚人小,但武艺高,这两个少年就在那次出征中,拔得头筹,大获全胜,赢了薛老将军的脸面,扛起薛家军的大旗。后来,第二次出征,龙砚做先锋,诱敌深入,将军后援受阻,导致龙砚战死沙场。将军为此悲痛了许久。
“难怪,我十三岁那年在人群中初次见将军,他当时面色那么沉痛。原来是那次凯旋,龙砚没能回来。真想不到薛将军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一面。”回想起过往,李言棠十分感慨。
“龙砚的死,对将军打击颇大,从此他几乎没有笑容,上阵杀敌凶狠如魔鬼,被旁人暗自称‘冷面小阎王’,不过,他其实挺重情义的,还非常……”
“打住!钱伯啊,咱能不提将军吗?他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啊。你一提他,我都感觉心里堵得慌。”李言棠嘟嘴,流露出可怜兮兮的撒娇姿态。
钱伯哈哈大笑。“好好,那我就不提他了。”钱伯又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妻子的趣事。
帐窗外的薛将军却没有心思听钱伯讲后面的故事,心里反复掂量起李言棠的那句话。“我是她的噩梦?”薛将军沉闷许久。
见一老一少围坐在火盆旁边闲聊,将军似乎看到龙砚坐在钱伯面前,“姨夫姨夫”地叫。这画面,似有天伦之乐的氛围,将军也不再烦扰李言棠对自己的看法,轻手轻脚地回到一空帐中入睡。
同样,次日清晨,当其他人还未醒来时,薛将军又早早返回城中。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薛将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将士们早已有人看到他。
李言棠听一士卒说:“奇怪,这将军每天半夜回来,不睡将军帐,偏挑个空军帐,第二日又早早离去,这是做什么呢?是回来抽查我们?那为何白天不检查,夜里能查什么?”其他人议论纷纷,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李言棠将此事告诉钱伯,钱伯也很不解。这天入夜后,两人未围坐在火盆边,而是提着油灯挨个军帐去找将军。
薛将军立在帐外,看不到也听不到两人说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任何一人出现在帐中,正觉得奇怪间,忽然,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将军,真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李言棠很吃惊,还不忘拱手行礼。
比她更吃惊的薛将军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不是将军在自己帐外迷路了?”李言棠替他找了个台阶下。有台阶,不下也得下。
“啊,是,天太黑,没找着路。”
“将军你往左边走十步,就是帐门。小的先行告退。”李言棠行礼道。
薛将军一把拦下要走的她。“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睡觉啊!”李言棠理所当然的神态让薛将军有点为难,他知道这几日李言棠住在钱伯的军帐里,她这又要走开,难不成还回去睡马槽?那岂不是又会生病?
“那……你睡哪儿?”薛将军转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李言棠伸出手,指着眼前无数的军帐说:“有这么多空军帐,哪儿不能睡啊?我又不是总那么死心眼,生过一次大病还不长记性?”
薛将军闻言,点点头,指着将军帐前边的空帐,说:“我看这个就不错,你住这里吧。”
李言棠看了看那军帐,正对着将军帐,她可不想总被将军监视,于是,她皱起眉,径直走到钱伯军帐下边的空帐。
将军有些气闷,这丫头又开始跟他较劲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驯!
这次,被李言棠撞破,薛将军也没再来回折腾,一去五个月未回。李言棠着实过了五个月的舒心日子。这五个月来,她总算有时间好好练剑,好好吃饭,之前被消磨的蔫蔫又面带戾气的苦丫头终于换了精气神。生龙活虎又倔强俏皮的李言棠又回来了。
三月底,冰雪消融,薛将军率众又回到营地。李言棠又过起了辛苦日子,好在钱伯为她做了个手推车,李言棠忙活起来也省力很多。
薛将军依旧每日前来奚落她一番,她不示弱,每每顶撞回去。不过,薛将军却没有再责罚她,李言棠只当这冰块脸每天是来她这里训练嘴皮子和舌头的。因为将士们都说将军少言寡语,可在李言棠面前,他却能连挑她一百个不是来,还不带重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