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他真的变成了谦谦君子了呢?
哦,是从古月离开那一天开始吧!
他还记得,那一天,血色漫飞,他所有戾气皆凝聚于手中大刀,杀、砍、伐,毫不手软,在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愿在杀戮中沉沦,送所有让他不好过的人进地狱。
“望舒,小心后面。”
在血中迷失之前,他似乎听谁在喊,待他转眼看去之时,就见那个脸上渐满鲜血的少年在他脸上冲他爽朗一笑,“看,我救了你呢。”
少年嘴中忽然溢出红色,他的眸子从迷蒙之中挣扎出来,见到少年,忽然心中一慌,“古,古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瞧你这傻子……”口中的血没有停下,他嗤笑一声,如往常一般,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尔后,穆望舒便见他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
在昏迷之前,他见到少年脸上复杂之色,也听到少年说:“好好保重,我爹娘欠下的债,由我来还……”
“下辈子,咱们还是兄弟。”
耳边似乎依然旋绕着少年仿佛解脱般的笑意,穆望舒从梦中醒来,睁眼望着头顶头顶嶙峋石壁,一阵恍惚,然后记起自己之前进入一片沼泽之地,不知为何头脑发晕,最后不省人事。
猛地撑起身,听见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见一个眉眼尽是英气的女子进来,他愣怔半晌,才蹙眉问道:“朱砂,你怎么在这里?”
朱砂煮水动作一顿,眸光微闪,“天山之途,危机四伏,我自不可能将你一人置于险地。”
“沼泽之地是你救了我?”
见此,穆望舒自然明白自己不可能无故脱险,只是,望着眼前敛尽锋芒,在此刻尽显温柔的女子,穆望舒忽然不知说什么比较好。
“你当明白独自前往天山,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呢?”
原是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开口询问的,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了,可是,见到眼前男子谦和的目光,她便不由自主开口了,朱砂想,当日少主说的是对的吧……
可是,为什么望着他,她心里还存在侥幸呢?哪怕从他嘴中说出是为了她一向看不上的妹妹都好,只是,千万不要为了其他女人。
事与愿违的是,看出朱砂眼中的殷切,穆望舒突然不想再欺骗她了,他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也常有意无意地欠下一身风流债,但是,这个愿意为他犯险的女子,他不想再骗她了。
“朱砂,我要去天山找藏千叶救人。”顿了顿,穆望舒望着她,认真补充道:“一个女人,我爱的女人。”
“可是郡主?”明明话已至此,可她却还不死心,等朱砂意识到自己问出何等愚蠢的问题时,她也没有后悔,只是再心里默默祈求,祈求他不要对她那么残忍,哪怕是哄她也行。
穆望舒长叹一声,无奈道:“朱砂,你明白的,我说的不是小沅。”
小沅是自己的最亲爱的妹妹,对她,自己可以以命相护;而舒丹阳则是自己爱着的女人,对她,自己虽然尚不能做到以命相护,但这份感情自是不同的。
不得不说,穆望舒做事从来都理性至极,不会冲动,虽然爱着舒丹阳,也毫不犹豫地为她只身犯险,可是,当他还没有确定好芷沅的幸福之前,他不可能让自己出事。
眼泪夺眶而出之前,朱砂背过身,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山洞中,除了沉默,便只剩下柴火烧水的噼啪响声。
穆望舒凝视她的背影,眼中一片复杂,靠在石壁之上,他闭眼,心中有些迷惑,对以前的自己产生莫名怀疑。
方才的梦,是他这些年来从不敢触碰的伤痕,即使梦中惊醒,他也会下意识回避,那个为他而死的少年,和父母一样,成了他心底里的殇。
穆望舒自失去父母之后,便有意识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自己在乎的人;而古月之死,则是让他更深刻地领悟这个道理,哪怕为此不择手段,他也不在乎。
呵,有些人说他骗女人,靠女人吃饭,他也不过淡然一笑,是否靠女人吃饭,他自己明白,但如果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他确实不在乎以自己得天独厚的相貌气质去获取女子放方兴,以得到自己的目的。
他骗过许多人,哪怕是舒丹阳,最开始他也不过是抱着同样的心态,进行着一直以来都会做的事情。只是,他的心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变了,见到那个坚韧自强的女人之时,他会蓦地心软,忍不住护她在羽翼之下。
“你身上中了沼气之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如果想要动身,需等到明日下午方可。”
蓦地,平淡的声音打断穆望舒的神思,穆望舒睁眼,见朱砂已经恢复平静,手端一碗水递到自己眼前。
踌躇片刻,穆望舒才接过碗,没有犹豫将水接过,一口饮尽,望着朱砂,真心实意道:“谢谢!”
朱砂拿过他空了的碗,坐回原处,嘴唇动了动,不无凄然道:“我还以为你犹豫是因为怕我下毒呢。”
穆望舒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垂下眸子,“没有,只是怕太过麻烦你。”
他说的是实话,有所踌躇,不过是怕她越陷越深,但愿她可以抽身,哪怕朱砂因此怨恨,他也无话可说,有因自有果,他向来明白得很。
“朱砂……”
正准备往碗里倒水再给他暖暖身子,忽听见那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在唤自己,朱砂心头一跳,升起诡异的雀跃,她抬头,双眼发亮,期待地看着他。
穆望舒流连花丛多年,自然清楚这代表什么,他撇开眼,惊觉自己不该如此,徒让人心生希望,便又定定地望着她,“等天一亮,你便回去。”
原本觉得自己经历不同,自己应该不会如寻常女子一般,为了情爱患得患失,但是,不可否认,现在的自己就是如此。
听得穆望舒不容置疑地话,她的眼中划过黯然与失落,可是——
“我同你一起去。”
穆望舒紧皱眉头,“朱砂,不要胡闹。”
“你虽然不喜我,但是,我却做不到看你去送死。你应该明白,没有我,你到不了天山。”
朱砂没有夸大自己,只是静静地陈述事实,而穆望舒经过沼泽地之后,当然也明白她不是在耸人听闻。
想起再燕月宫中双眼紧闭的人儿,穆望舒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