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奕歌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一双哀怨、痛苦、不知所措各种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的眼眸,让奕歌尚不清醒的顿时便如同被棒槌猛瞧了一下,全身都缩作一团往床里面退去。
可就这么一个动作,似乎激怒了在床榻边的人,方才还捉摸不定的眼神,如今便只剩下残酷与恨意。只见那人探身向前,练武的手有力地攥住奕歌衣服的前襟,脸上是戏谑的笑容,让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变得越发邪魅起来,“怎么,好朋友都不认识了?”
这近乎嘲讽而冷漠的话语让奕歌从心底打了个寒颤,眼前的人,她曾经无比熟悉,可现在却让她感到很陌生,“巴尔。”她没有叫他真实的名字,“扎尔笪”是她不愿意再去碰触和回想的。
“巴尔,呵。”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扎尔笪先是勾起了嘴角,而后便忍不住似的大笑出声,那肆意的欢笑响彻在整间屋子里,却让奕歌寒毛都竖了起来。
“奕歌,巴尔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大笑过后,扎尔笪脸上尚存的一丝温情也荡然无存,冷酷到近乎有些骇人的神情让奕歌真正害怕起来。她想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扎尔笪必然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大宋的皇上把她送到他的手上,可她一个在皇上眼里必须死的耻辱,如果不是足够大的筹码用以交换,皇上必然不肯把她交出来。
那交换的是谁呢?猛地,奕歌想起来三爷同她说过的话,“这江北一带暴雪,太子要去笼络人心,拉上七弟干什么,真实吃饱了撑的。”
一瞬间,奕歌犹如跌入冰窟般僵住,三爷说过太子一直想除掉宋哥,难道,宋哥自己的亲哥哥,真的,为了皇位,同扎尔笪设下了这个全套么?皇家间的血肉亲情当真如此不堪一击么?
“扎尔笪,你是不是拿我换了太子?”
扎尔笪坐在床对面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撑着头,两只脚随意搭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样子颇有些放荡不羁,“你脑子倒是转的挺快,你说,要是太子知道了你发现了他的阴谋,你还活得过今天么?”
果然是这样,可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既能够摆脱了自己是设局者的阴谋,又能悄无声息地借扎尔笪的手除掉他们二人,真不愧是太子的所作所为。想清楚后,奕歌反倒不害怕了,他们如今所在地方必定还是在大宋,皇上丢了太子和一个王爷,各处边界必然都加强了戒备,扎尔笪肯定没法将他们带回拔魉。那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死罢了。
“宋哥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你放心,我让人好好‘伺候’着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
怒火就要压制不住时,奕歌却冷静了下来,激怒扎尔笪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不如顺着他的心意,说不定还能多拖延点时间。想着是秦淮阳押送自己过来的,以他的本事,怎么也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说不准能赶在扎尔笪动手前来救他们。
可扎尔笪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别幻想有人来救你们了,那个秦淮阳这时候恐怕已经被我的人带到了一处陷阱里,运气好点儿就是缺胳膊断腿,运气不好的话。”
扎尔笪耸了耸肩,似乎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奕歌彻底寒了心,扎尔笪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能如此风轻云淡地坐在这儿,要知道他可是拔魉的人,还是胆敢绑架太子和王爷的凶手,被大宋捉了去,更是没好果子吃。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是要拿他们两个来复仇,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同她废话这么多,直接一刀结果了她不就好了。
扎尔笪轻轻拍了拍手,就在奕歌疑惑的时候,便瞧见有人推着双轮车进来,而坐在那上面的,不正是宋哥!奕歌立马想跑过去,可扎尔笪比她更快,一手死死拉住她,让她不能够再前进半步。
“宋哥!宋哥!”
奕歌喊叫着,用力想甩掉扎尔笪的手,可无论她怎么使力,扎尔笪的手便如铁钳一般牢牢禁锢住她,让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了一般刺痛起来。可她更痛的是心,宋哥闭着眼眸安静地坐着,毫无血色的脸庞白净到近乎要透明,本就瘦削的身子好似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瘦弱不堪,仿佛一碰便会碎了似的。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开扎尔笪的禁锢,奕歌被心疼折磨得发了疯,用能动的另一只手下了狠心地捶打着扎尔笪。扎尔笪看着他所预想的情景如他所愿的出现了,本该有的报复的快感却一丝都没有找到,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分疼痛起来的心。可他面上仍是笑着,“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再动我一下,我便往他身上插一刀。”
奕歌知道他不是在同自己说笑,立即便收了手,可眸子里却染满了恨意,“你要杀便杀我,是我害死了你母后,同宋哥无关。你放了他,你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那滔天的恨意将扎尔笪刚窜起来的一丝丝报复的快感即刻便浇灭了,他多想乞求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乞求她可不可以忘了所有的一切,同他回拔魉,回那个他们也曾有过短暂快乐时光的地方。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了,就算他能够放得下弑母之仇,拔魉的人又该如何看他?父亲又该如何对他?从母后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是必然要拔剑相向的敌人了。可他不甘心啊,他明明同眼前的人那么亲密过,她曾经那样信任过自己,他甚至还想着等他登上拔魉的大位,他便会迎她做拔魉的皇后,让她享尽天下人艳羡的目光,那曾是他每日夜里都会笑醒的梦啊。可这梦,却如泡沫般破裂了。
那个他曾渴望着相伴一生的人,如今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带着恨意地仇视着他,那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杀了他般的眼神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你还在幻想着什么呢?
扎尔笪拉着奕歌走到了宋玉珩跟前,奕歌立即便跪了下去,轻声呼喊着,“宋哥,宋哥,我是奕歌,你醒醒看看我,宋哥?”
那仿佛是在呵护着自己最宝贵东西般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扎尔笪,就在宋玉珩微微找回了些意识,轻轻睁开眼时,扎尔笪握紧了拳头,一把将奕歌拉了起来,在奕歌尚且没来得及反应过发生什么时,俯身吻住了奕歌,像是怕她会逃跑一般,右手如一堵墙般死死扣着奕歌的头,左手更是恨不得将奕歌的腰给揉碎了般抱着。
唇上传来的带着侵略性的触感让奕歌顿时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便挣扎起来,双脚用了最大的力气踢踹着,可扎尔笪就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能够撼动他一分。
她感觉到自己的唇被啃咬着,被吸吮着,她的口腔里弥漫开了一阵阵血腥味,自己的嘴巴已经被啃破了,可更多的是她心里的屈辱,和无可奈何的痛楚,最后,奕歌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苦涩而无奈。
扎尔笪似乎也察觉到了奕歌的异常,身子一顿,而后便放开了奕歌,见到她闭着眼,脸上写满了厌恶与痛恨,扎尔笪心上好像被人射了一箭,推开了奕歌,冷冷地丢下了一句,“看好他们。”便跑出了房间,没了踪影。
被扎尔笪推倒在地上的奕歌,忍着疼慢慢跪坐起来,牵住了宋哥的手,那原本骨节分明的手,如今更是显得瘦长,奕歌心疼得皱起眉头,“宋哥,”只唤了一声,便哭出声来,而后便好似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便伏在了宋哥膝盖处痛哭了起来。
宋玉珩又何尝不心疼呢,在太子被送走后,他便好似明白了什么,果不其然在今天见到了奕歌,他早该想到的,在太子提议要他一同来江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才不会让奕歌同他一样陷入这般无可奈何的境地。宋玉珩轻拍着奕歌的头,瞧见她那娇小的身躯悲伤地一起一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便被不停拨弄着。
“别哭,我没事。”
一下下轻轻落在奕歌脑袋上的抚摸让奕歌渐渐平息了下来,她狠狠擦干了眼泪,便开始检查起了宋哥,“他有没有打你?是不是没有给你吃东西?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瘦?”
本就棱骨分明的脸庞,如今仿佛都能硌伤人似的。这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却让宋玉珩笑起来,“我没事,倒是你,疼么?”
宋玉珩手抚上还在微微渗出血丝的唇,刚刚那一幕又浮现出来,可相比较起生气,心里仿佛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奕歌被他卷入这种事情当中,她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西凉城当个无法无天的小混混,又或者是以后找个好人家,过着平平淡淡的一生,又怎么会同他在这里受着这些侮辱呢。
“我不疼,宋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的。”
是她害了宋哥,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么会冒险跑去拔魉,又怎么会同扎尔笪结怨,更不会现在被扎尔笪折磨成这个样子。深深的内疚包裹着奕歌,她想到了什么事情,手不停绞着衣角,好似内心在做着什么挣扎,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宋哥,我,我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
“我,”说出口后可能遭受的冷漠与关系的破裂让奕歌一瞬间哽住了喉,可她不能再骗宋哥了,她明明就是个罪人,却还装作是宋哥身边最亲近的人终日里陪在宋哥身边,这对宋哥而言,自己不就是个最大的小人么?
“我,是我,是我杀了国公,是我杀了你的外祖父,我是罪魁祸首,我不该瞒着你的,就算你失忆了,我也应该告诉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你恨我了,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奕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在不停给宋哥道歉。宋玉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而后便依旧慢慢落在了奕歌头上,“我已经都想起来了。”
“什么?”
奕歌猛地抬起头来,她原本以为宋哥会恨她,会怨她,会再也不想见到她,可宋哥的眸子里仍是一汪清水,仍是这么淡淡地瞧着她,“来江北前,我便都想起来了,我让三哥将你送走,本想着这辈子便再也不要相见了,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还是在这里遇见了。”
奕歌的心一紧,宋哥果然不会原谅自己的,这个事实一下便将奕歌击了个粉碎,支撑着她说出来的力量顷刻间便灰飞烟灭,颓然坐倒在地上,而后从嘴里闷闷地挤出一声,“你杀了我吧。”
“那个镯子,是谁给你的,你能说了么?”
奕歌已经彻底死了心,便将她如何得到那镯子,又是如何一步步走进敌人设好的圈套里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先前总想着这镯子也许扎尔笪也不知情,可如今想起来,扎尔笪是什么身份,他也是在杀人吃肉的皇宫里长大的,借刀杀人的把戏他怕是从小就玩到大的。
“我不怪你。”
轻飘飘传来的四个字,让奕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宋哥?”似乎为了确定般,奕歌扯着宋玉珩衣服的下摆,就如同是在乞求要爹爹原谅自己犯的错误的孩童般,眼眸里满是祈求。
“是我大意了,竟没想到他们会从你身上下手,要说是凶手,那便是我,是我害死了外祖父。”
“不是的,如果不是我,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应该去徽州找你,也就不会被人利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存在,你也不会被我害成这个样子。”
宋玉珩握住了奕歌瘦小的手掌,轻轻捏了捏,“你不是说,要带我逃出去么?”奕歌狠狠点了点头,虽然她知道不可能,但是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就算是要她死,她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那就好好想想,该怎样逃出去,我可就靠你了。”
轻轻笑起来的宋哥犹如是那突然撒入地狱的阳光,一瞬间便驱走了奕歌心里所有的阴霾,奕歌大着胆子抱住了宋哥,像是在发誓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