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瓷声,黑衣人首领点头,黑衣人身影一闪,人已进了小木屋。
入目一片狼籍,血腥味冲鼻而来,黑衣人皱眉。第一眼看到的是屋中唯一的一张大床,大床上躺着两具尸体,床边的墙根处也躺着两具尸体。
地中间一个破旧粗糙的木桌边,趴着一个与四具尸体同样服色的村姑,她伏在桌上的手还在颤抖,双目圆睁,被桌子挤变形的脸上,嘴角边流出黑色的血迹,脚下打破碎的粗碗还有一个碗底在地上旋转。
黑衣人一眼扫过,就知道那四个大汉已经断气很久了,只有这个村姑,大概气息还没有完全断绝,不过看那嘴角流出的黑血,断气是早晚的事。
他回头,冲外面的首领摇摇头,
首领走到小木屋门口,扫了屋内情况一下。
黑衣人低声道:“人一定还没走远。”
首领点点头,扫视一圈周围,看到后山方向的密林边有树枝被折断的痕迹时眯了眯眼睛,果断移步追去。
黑衣手下紧跟而去。
小木屋内,听到外面再无一点声音,岳晓夜从桌子上直起身子,抬手擦掉嘴边的黑色血迹。
快步走到土火墙边,掀开席子和木板,将楚怀渊扶了出来。
二人皆是一身狼狈,却谁也顾不上笑谁。岳晓夜弯下身子,想让楚怀渊伏在自己背上。
楚怀渊一阵尴尬,没有动,他这辈子在岳晓夜身上经历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跳悬崖,第一次背女人,第一次让女人喂饭,第一次、嗯嗯,还有——第一次被女人背。
看着那纤细的背,他犹豫不动。
岳晓夜却急道:“没时间了,你快点。”
楚怀渊咬牙,豁出去了,大不了以后——他闭上眼睛,趴上了岳晓夜的背,岳晓夜被他压的一个踉跄,好在她旁边早预备好了两个木棍,咬着牙拿起木棍塞在了楚怀渊手里,楚怀渊两手支起木棍,减轻了岳晓夜的压力,她这才勉强向木屋外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屋后面那棵大树后,岳晓夜将楚怀渊往树根处一放,伸手拨开树下堆的两捆柴,露出一个大树的树根。
岳晓夜伸手在树根上一块颜色有异的树皮上轻轻一扯,一块半人高的树皮被她扯了下来,露出一个人高的大树洞。
这树洞还是干掉四兄弟后她琢磨下一步怎么掩藏时无意中发现的。树洞里挂着很多肉干什么的。
她将楚怀渊塞到树洞里,转身去拿柴把树洞挡起来。
楚怀渊看着那扇树皮做成的门被飞快的合上,树洞的光线暗淡下来。
外面传来岳晓夜用柴枝重新挡住洞口的声音,心里奇怪地安宁下来,靠坐在树洞里风干的一堆皮毛上,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岳晓夜快速将柴堆好,回到木屋前将先前升火做饭剩的还没熄灭的柴吹起火焰,一块块扔进了小木屋。
看着火势蔓延开来,她转身,消失在来时方向的密林中,要想留下最少的痕迹,只有来时走过的那条路最合适。
当小木屋的火光冲天而起时,黑衣首领带着黑衣人回到小木屋前。
黑衣首领看了一眼已经被火焰吞没的小木屋,二话没说冲着岳晓夜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大风大浪见惯,就容易在小阴沟里翻船,他确认了那兄弟四人是死得透透的了,为什么就没有多看一眼那个村姑。
一座山头上,陆家兄弟刚刚攀上山顶,就看到远处的山谷中火光冲天,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如风般向火光燃起的方向冲了过去。
更远些的山谷中,从祈回崖那座山下来顺着山谷往山里搜索的两伙人,同时都发现了半空中的浓烟,肖健二话不说带人冲着烟雾升起的地方冲去。
与他相隔不远处的王守一也看到了烟雾,带着王府明暗侍卫向烟雾升起的方向飞奔而去。
火借风势,越燃越烈,其实岳晓夜点一这把火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一是因为小木屋一烧,此处就没有人值得费心搜索藏匿的地方了。
二是火一点起,烟和火在这深山老林中是最好的联络信号。
所以此刻她入了密林不远根本就没有亡命而逃,而是爬上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在那浓密的树冠中藏了起来。
她相信火光会引来很多人,但是这毕竟是东龙国,楚怀渊毕竟是东龙的楚王殿下。
她赌的是找来的人中自己人一定比敌人多。
从出事到现在楚怀渊无论面对多大的险境,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不是楚怀渊镇定自若掩饰的太好,就是他身后肯定还有救援。
说楚怀渊镇定自若她是信的,掩饰太好嘛,坐在大树枝上盯着从树下飞快掠过的黑衣人首领和黑衣人,嘴角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这位东龙楚王果然如传说中英勇果敢,但通常这类战场上的英雄是不会有太多心计的。
这一点,通过这两天的相处,岳晓夜非常肯定,以后,她一定能从楚怀渊手中得到想要的自由。
想到这儿,她满意地点点头,过了这么久,相信肖健他们应该也很快就会到了。
她逍遥美好的人生,就要开始了。找一个没人知道她的地方,要背后有山,前面有水的。
可以上山打猎,可以水边网鱼,不去考虑以前的她是什么样的,不用担心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只要守着自己在意的人,快乐的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她总觉得,虽然忘记了一切,但是她一直在渴望这种平凡却温暖的生活,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弃红尘富贵荣华如粪土,成大道自在安享清贫乐。
岳晓夜越想越美,眼神不自觉被大树伸出的枝桠上的一只欢快的蹦来跳去的小鸟吸引过去。
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脚下,黑衣首领不知何时起无声地站在大树下,仰头盯着大树繁茂的树冠思索着。
黑衣首领突然脚下一顿,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树冠中岳晓夜的藏身处。
火光冲天的小木屋旁,那棵大树的树洞里,楚怀渊闭着眼睛,与岳晓夜相见以来的点点滴滴像一幅幅画卷一样在他面前展开。
驿站初见时她的善解人意,西皇山请期时她的落落大方,落崖坠入绝境时她的轻灵剔透,携手逃亡时她的机敏古怪。
她身上就大家闺秀的涵养风资,也有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难道这就是元帅千金却出自“无所不能”门下养成的别具一格的性子?
悬崖上听她唱第一首歌,他的心莫名被触动。“人生世间,九转千机,不堕黄泉,永不言弃。”
他一瞬间就想到这简直是对战场上奋勇撕杀的将士们最好的激励。作为这些将士,既然生于这世间,上了战场,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每个细小的变化都会成为一次机会,或生或死。
只要你还没有咽气踏上黄泉路,就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哪怕受了伤,哪怕断了臂,只要有一口气,只要你不放弃,你就有翻盘的机会。可以改变命运,可以掌握生死。
木屋夜她的第二首歌,同样震憾他的心灵:“人生世间,千折百转,唯求心安,亘古不变。”
是啊,只要你仔细想想,人生存在这个世间,总会经历各种高峰低谷曲折难全。
但千百年来,不论贫贱富贵,不论老幼病残,皆有所求,所求不过为了心安。
贫民饱食裹腹则心安,小康之家求了权才心安,当官有了钱财名利才心安,皇帝国主霸权在手平天下才心安。
所谓心安处即吾家,说的轻松,有几个能做到。就算像他这样的人,修罗殿上断生死,有些人永远无法心安。哼!
楚怀渊没有睁开眼睛,唇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他自己,废腿不治才心安。
早上用那一碗他从没吃过粥时,她吟的那首清平乐,不,是清贫乐。
“晨风暮雨,白首携乡里。最难求知音怎觅。遂一生平常意。
逐鹿天下何趣?不及邻家翁婿。清贫乐处无敌,何妨随心归去。”
纵然清贫亦乐事,原来她的心是真的一直不在这里。楚怀渊睁开眼睛,他也想随心归去。
可他不能,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随心归去。凭什么她忘记所有,还能活得这般自在。
凭什么她闯进他的生活,将他的心搅成了一团乱麻,就想轻易退走。
对啦,她已经是他的王妃了,两国联姻,举世皆知,哪那么容易让她脱身的。
还有,他越想眼神越亮,她还答应要给他治腿的,这么好的事他傻了才会放她离开。
他决定了,留下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小木屋在熊熊大火中很快燃尽,木制屋架发出轰然世响后塌成一堆灰烬。
余烬后面,岳晓夜被黑衣首领掐着脖子提在半空中出现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
岳晓夜双手使劲儿抓挠拍打着黑衣首领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怎奈对方无动于衷。
就在她眼珠暴突,眼看要被掐断气的时候,黑衣首领突然松开了手。
岳晓夜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开始捂着脖子猛烈的咳嗽起来,边咳还往后退,边瞪着黑衣首领骂:“咳、咳!咳咳咳,想杀就杀,干嘛非得掐脖子!咳咳!”
树洞中,楚怀渊身子一下子绷得笔直,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黑衣首领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我数十个数,十个数内人不出来,我就要她的命。”
岳晓夜眼珠一转,又往后退了两步,黑衣首领已经开始数数:“十、九、八……!”
岳晓夜突然拔腿就跑,黑衣首领遥遥挥掌,岳晓夜登时被击飞出去,摔倒在地。半天也没爬起来。
黑衣首领继续:“七、六、五、四……”他说着人向着岳晓夜走去。
树洞门前的柴突然被震飞了出去,树皮做的洞门缓缓被推开,楚怀渊面色阴冷地坐在树洞里,一双眼睛盯着黑衣首领一言不发。
岳晓夜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到楚怀渊旁,一面戒备地盯着黑衣人的举动,一面斥责他:“你傻的吗?不知道要拖延时间吗?”
楚怀渊皱眉不语。
黑衣首领失笑:“看来传言不可尽信,人都道大应送嫁来的楚王妃不得楚王欢心,今日一见么——”他话不说完,还故作可惜般摇摇头。
岳晓夜摸了摸脖子,莫名有点浑身发冷。
黑衣人长臂一挥,手中突然多出一柄乌漆麻黑的长剑,森然道:“今天就送你们到黄泉做一对同命鸳鸯。”
言毕再不多话,长剑一抖,分刺楚怀渊和岳晓夜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