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晓夜从昏睡中醒来后,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东都城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安国公满门壮男,安国候闵文言、两个侄儿闵山、闵泰,相继暴毙家中。
是的,是暴毙,因为死得地方或原因都比较无法宣之众口,所以对外一律报的是暴毙。
也因此,安国公一家仗势欺人,天理不容的传言如漫天的雪花般很快传遍东都。
此时安国公闵文忠坐在自己家的大书房里,对着自己的首席幕僚安先生,双目赤红,血洗东都的心都有了。
安先生也是一脸倦容,要知道从闵山出事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了。
现在看来,这事儿明显就是冲着安国公府来的。
然而让人头疼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彻查,怎么防范,似乎一点用也没有。
最后安北候出事时,现场是死在自家小妾身上的马上风。这个病,真的就是暴毙。
这样下去,连安先生自己都要相信真的可能是主子们心太大,遭报应了。
闵文忠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们安国公嫡系一脉,就此断绝了。好!很好!等他找出这个人来,他要生吃他的肉。
安先生捏捏眉头,对闵文忠道:“国公,这件事会不会是上面那位——”
闵文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皇上虽然对我闵氏意见颇大,但这种手段,应该不是他的手笔。”
安先生想了一下又道:“这幕后之人的目的当真匪夷所思,若是想摇我们的根本,那有国公爷和皇后娘娘在,纵是其他人死绝了,也没有用的。”
闵文忠眼中精光闪烁:“除了我闵氏嫡系一脉,却留下我闵氏最大的倚靠,对方这是想复仇,还是想逼我们发动?”
安先生看着闵文忠点点头:“这件事我看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国公爷,别忘了跟我们结下不解之结的那一位——。”
他用手指了指头顶。
闵文忠闭上了已经充血的眸子,嘴角咧出一丝残忍的笑,缓缓道:“看来,某些人的腿是好利索了?”
楚王府揽月楼,书房。
岳晓夜看着收拾东西的余妈道:“把王爷前几天拿来的那把好刀给我父亲带上。”
余妈点头,脚步匆匆出门。
岳晓夜看了一眼还在一边打包的鸣翠:“你还是跟余妈一起走吧。”
鸣翠摇头:“我不,余妈是回去给老爷贺寿,我要是也跟着回去了,小姐身边有谁照顾呢?”
岳晓夜轻笑,脚步轻快地上前,拿着手里卷成筒的书轻轻敲了一下鸣翠的脑袋:“你家小姐出身千机谷无所不能门下,十余年的山中生活,都是没有人照顾的。不也活得好好的?”
鸣翠放下手中衣物,闪闪发亮的眸子盯着岳晓夜问:“小姐真的都想起来了?”
岳晓夜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像是的,想起来很多事,也还是有一些事模糊不清。
不过,我想起我师父来了,一个很好的老头儿,就是不爱笑。”
鸣翠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笑:“小姐,你管自己的师父叫老头儿?”
岳晓夜点点头:“嗯嗯,他本来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小老头,你家小姐一把好厨艺都是被他给逼出来的。”
鸣翠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又小心奕奕地问:“小姐,你师父真的是无所不能吗?那不是会好多东西?”
岳晓夜似有一瞬间的出神,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是吧,是教了我好多东西。”
她抬手又敲了鸣翠脑袋一下,直到鸣翠捂着脑袋逃开,她才又笑道:“还不快收拾东西。”
余妈这时拿着一把刀从外面走进来,冲岳晓夜抬手,岳晓夜点头,看着余妈将刀和她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一起。
她轻声道:“余妈,记得一定要亲眼看着父亲服下我带给他的药。”
余妈点头:“小姐放心。”
东都西城门外,十里长亭。
看着一行车马从眼前越行越远,岳晓夜终究还是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毅然转身上了等在一边的楚王府马车。
当夜,夜色深浓,楚王府揽月楼的卧室外一条黑影如烟般掠向远处的皇宫。
王爷百战脱金甲,儿女情深叹英雄。
东龙昭帝十三年春,成亲不到半年的东龙战神楚怀渊,因受其王妃岳晓夜细作身份暴露牵连,脱袍卸甲,押入天牢候审。
天下哗然。
东龙皇城一角,大理寺天牢。
天牢刑讯室。
阴暗的牢房,烛火照耀下血迹斑斑的墙上,挂着无数让人胆寒的刑具,锋利的薄刃上闪着让人心惊的微光。
岳晓夜面容沉静地坐在地中央放着的一个小木凳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站着的三个男人。
刑部尚书列飞、大理寺卿陈剑白、禁卫军统领洛欢。
三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带着残腿楚王跳了祈回崖还能奇迹生还的女人。
并且,这个女人还治好了楚王殿下早被太医宣布不治的腿。
更有甚者,楚王殿下坚信王妃不是大应派来的细作,为求皇帝明查,不惜放弃王爷之尊,以连坐之名为其保命。
这令三人都甚为头痛。
列飞看了一眼陈剑:“陈大人,天牢分属大理寺,这件案子合该陈大人主审。”
陈剑白看了列飞一眼,心中暗骂老滑头。
但他仍闵国公一派,今日是一定要撬开岳晓夜的嘴的,当下也不推脱。
转脸对着岳晓夜道:“岳晓夜,你深夜闯入皇家秘地机巧阁,妄图窃取我东龙秘技九转连心弩制作窍要,被人当场捉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岳晓夜看都懒得看几人一眼,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养神了。
陈剑白见状恶从心生,立即大喝道:“你若冥顽不灵,别怪我大刑侍候。”
旁边的列飞皱眉道:“陈大人,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妄动大刑,恐怕不妥吧。”
陈剑白面沉如水道:“若不动刑,她如此一言不发下去,何时才能查清案子?”
一直没有出声的洛欢此时也道:“但岳晓夜毕竟是曾经的楚王妃,罪名未定之前,擅动大刑恐怕——”
陈剑白坚持道:“你也说她是曾经的楚王妃了,现在的她只是天牢中一名犯人。有何不能动刑?”
洛欢还待开口,陈剑白抢先道:“方才列大人说过此案为我大理寺主审,只要我没有冤枉她,这案子怎么审,自然是我说了算。”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张嘴就道:“来人,上夹棍!”
角落里走出两个身形粗壮的婆子,手里拿着血迹斑斑的夹棍,利索地走到岳晓夜身边,将她双手十指套上刑具。
陈剑白盯着岳晓夜的脸道沉声道:“你若现在招了,还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岳晓夜眼也不睁,唇角居然还挂上了一丝笑容。
陈剑白怒喝:“开始。”
站在岳晓夜身前一左一右拉着夹棍绳子的两个婆子开始用力,夹棍收紧,岳晓夜闷哼一声,头上见汗。
洛欢不忍地闭上眼睛。
陈剑白怒喝:“招不招?”
岳晓夜额头见汗却仍一言不发。
陈剑白大怒:“你们没吃饭吗,使点劲!”
两个婆子本来是有点畏惧岳晓夜楚王妃的身份,第一回下手没敢使太大的劲。
被陈剑白看破立即不敢再放水,咬牙手上加上全部力气。
这一下如果夹实了,岳晓夜双手十指不断也得残了。
洛欢大喝:“助手。”
然而两个婆子并没有松手,岳晓夜也没有发出意料中的惨叫声。
众人一怔之间,岳晓夜手上的夹棍突然寸寸碎裂,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两个婆子骤然失去拉力,粗壮的身子向两边跌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悠悠地响起:“陈剑白,你好大的胆子啊,岳晓夜纵然真犯了罪,只要一天没被皇上除去王妃称号,你就一天没有权利动以私刑。”
众人回头,上官无苏一身官服,手拿一张明晃晃的圣旨,站在刑房门口的台阶上,阴阳怪气地对着陈剑白道:“大理寺卿陈剑白接旨吧!”
陈剑白立即下跪叩头接旨。
等他磕完了头,上官无苏才慢悠悠地道:“这是口喻,陈大人不必多礼。”
东龙皇帝的口喻一般不用跪地接旨的。但上官无苏这时才说出来,明显是要难为陈剑白一下的。
陈剑白脸一黑,也不好说什么,只站起来往列飞与洛欢二人身边一站,再不出声。
长官无苏看了一眼仍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岳晓夜:“今有楚王殿下愿以性命担保,为王妃求一清白,自请除去楚王名号,入天牢与王妃共甘苦!”
长孙无苏一直盯着面无表情的岳晓夜的眼睛,终于如愿发现岳晓夜的眼睫开始轻颤。
当听到楚王自请除名入天牢时,她睁开那双比星辰还要耀眼的眸子。
长孙无苏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轻轻侧身。
楚怀渊一身白色中衣,长发披肩,脚步轻松地走进牢房。
东龙皇宫,皇后凤栖宫。
大殿上闵凤儿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闵文忠道:“父亲说的是真的?”
闵文忠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一直疼爱非常的大女儿:“当然,为父查过,这个岳晓夜定与你二叔与两个堂弟的死脱不了干系。”
闵凤儿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就算真的是这样——”
闵文忠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凤儿,这次,我们不能再错过了。”
闵凤儿眼中湿润起来,看着父亲颤声道:“父亲,再等等凤儿。”她说着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轻声道:“皇上毕竟与女儿是结发夫妻,女儿知道,他对女儿还是有情的。”
闵文忠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忍,却坚持道:“到了这种时候皇上居然还同意让楚王除名入天牢为其王妃证清白,凤儿,我闵氏儿郞不能白白断送性命。”
闵凤儿眼中泪水滚滚而泪,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眸中亮光如刀锋:“既如此,父亲,我们当早作打算。”
夜半的天牢里,四周寂静无声。
两间隔道相望的单间牢房。墙壁上的火把偶尔爆出一个燃烧时的轻响。
一间里,是一直静默不语,从进来就坐在角落里如同闭目养神状的岳晓夜。
对面一间里,一身雪白中衣,从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岳晓夜身上的楚怀渊。
突然静静打量着岳晓夜的楚怀渊失声轻笑,他低低道:“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岳晓夜不动,亦不语。
楚怀渊往墙上一靠,悠悠道:“其实从闵山一死,我就开始怀疑了,不过,我从没往你身上怀疑过。”
他如愿看到岳晓夜身子轻轻一颤,笑着继续道:“直到你送走了余妈,余小山,还有那个明明不愿意走,却在最后关头被你打晕也要送上马车的鸣翠。”
楚怀渊自嘲的笑笑:“那时我还是不肯相信,那个带着我从祈回崖历经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的女人,只是对手派过来的一个奸细。”
他看到岳晓夜仍然一动不动,突然双手捧着脸,低低仿若呜咽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岳晓夜,我从来不知道,我会爱上一个奸细。”
岳晓夜眉头微皱。却仍闭目一言不发。
楚怀渊飞快抹了一把脸,抹去脸上所有的湿意,调整了情绪:“不过没关系,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医腿之义,不管你到底来做什么,我都会还你这个情。”
他的语气渐渐失去温度:“不过,还了这份情,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从此山高水远,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