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人世间1
“小姐小姐,你快来看!”鸣翠如黄鹂初啼般的叫声欢快地响起。
正在湖边树荫下钓鱼的岳晓夜听到这叫声唇角就挂上一丝笑意,回头看到鸣翠从远处快步走来,手上赫然捏着一条黑漆漆的蛇。那蛇儿被鸣翠一只手捏住了七寸,老老实实地如一条绳子垂在那里。
岳晓夜赞叹地点点头:“鸣翠,你果然是小姐的好丫头,这么快就连蛇都不怕了,记得第一天看到我屋子里的老鼠时你的尖叫声差点震聋了我的耳朵。”
鸣翠不好意思地跺脚:“小姐取笑我。”
岳晓夜忙道:“没有,没有,这夸赞再真心实意不过了。我的鸣翠如此聪颖,短短几天就被余妈改造成我第一得力帮手,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鸣翠更羞了,低声道:“余妈教训的是,以前是奴婢不懂事,小姐如今处境艰难,奴婢们自然要学着独挡一面,否则还要奴婢们有什么用?”
岳晓夜瞄了她手中的蛇一眼,想了一下:“要不我们晚上做蛇羹汤?”
鸣翠羞红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疑惑地瞄了一眼手上的蛇:“这?这能吃?”
岳晓夜目光掠向湖面,启唇轻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呢?”
入夜,岳晓夜站在寝房的窗前,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沉思。
余妈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走进来,直接把盆放在床边,唤她:“小姐,泡个脚吧。”
岳晓夜回眸一笑,听话地坐在床边,将一双玉足轻轻放入水盆里,余妈想蹲下身去帮她洗脚,去被岳晓夜一把拉了回来,按着余妈坐在自己身边,将头轻轻放在余妈肩上。
本来还要挣扎起来的余妈在岳晓夜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的那一瞬间,放软了身子,轻抚岳晓夜的背,柔声安慰:“小姐,你别担心,那个什么楚王不来也好,等时间一长,这件事淡了,咱们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回大应去。”
岳晓夜低低地声音:“大应,可能是回不去了。”
余妈轻抚岳晓夜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不回大应也没什么,天高海阔,咱们到哪里不是过日子。”
岳晓夜头埋在她肩窝,身子轻轻耸动起来,似在无声抽泣。
余妈慌了一下,立即安抚她:“小姐。”随即放低声音柔声安慰:“小姐你别害怕,别看这些天一直有人想害我们,有余妈在,谁也伤不了你,我一直跟小山和肖健联系着哪,他们虽然进不来,但是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只要我们一声招呼,随时可以带着小姐离开。”
岳晓夜“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再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余妈,那张清秀绝伦的小脸上哪有半点泪痕,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一样。
余妈又气又笑,站起来跺跺脚,终是舍不得说她什么,只好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岳晓夜的额头,嗔怪地:“小姐——!”
岳晓夜伸出手抓住了余妈的手指握在手中紧紧不放,又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我看妈妈这几天绷得太紧了,给您放松一下,以后妈妈陪着我的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能累坏了。”
她拉近余妈的身体,将头放在她柔软的胸腹之间,似在从她身上吸取力量,低低地道:“妈妈,我总是感觉很不安,我忘记了太多事,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可是你能让我感觉温暖安定,我怕万一有一天发现我不是你的小姐——”
余妈愣了一下眼中终于有了水色,她伸出因这几日干粗活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岳晓夜的头顶摩梭,声音略带哽咽着打断她的话:“小姐,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就算您从六岁跟着上官先生上了山,每年捎回来的您的画像老奴也一直好好保管着。
每次看到画像,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姐身边一样。当初夫人去时,老奴对天发誓,这辈子只要不死,就一定会跟在小姐身边侍侯。
这人世间,若还有一人能对小姐生死不弃,那除了老奴,舍我其谁。”她颤抖着双手捧起岳晓夜的脸仿若捧着举世珍宝般看着她同样含水的眸子:“这人世间,若还有一人能辩出小姐真伪,舍我其谁?小姐不信自己,也不信我吗?”
岳晓夜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从失忆醒来后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似乎终于有了地方安放。
人世间,有什么能比一份不离不弃的情义更让人心安神定的吗?她含泪带笑看着余妈:“我信您!您得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您得好好的为我保重自己。”余妈含泪点头。
房门轻响,鸣翠湿着眼眶站在门边禀道:“小姐,楚王要见您!”
东龙昭帝十二年,楚王怀渊携王妃入西皇山空明寺求签请婚期。签文大吉,二人却于回城途中遇袭,下落不明。昭帝大怒,发皇城十六禁卫军以长孙无苏为首带人搜索西皇山。
入山方圆八十里所有可疑人等一律押入大牢,严刑拷打,寻找蛛丝马迹。
西皇山东方百里祈回崖,传说神仙到了这里也会祈求回去不敢向前一步而得名。
高达百丈的悬崖峭壁之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块突起的巨岩之上。楚怀渊半倚半靠地坐在石壁上一块磨盘大小宛若突生的岩石上,一手还紧紧扣住石壁中长出的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上稳定身形,他的怀中,坐着正是双眼紧闭的岳晓夜。
楚怀渊再次打量四周的环境,确定这是一处绝的不能再绝的绝境,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目光平静看着面前不远处光滑的石壁,口气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地道:“醒了就睁开眼睛吧,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怀中的岳晓夜紧闭的双眼长睫轻颤,最终似是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身子仍然一动不动,低喃:“睁开眼睛有什么意义?”
楚怀渊气结于胸,微顿了一下才缓过这口气:“看一眼少一眼,再不看怕你想看都没有机会了。”
岳晓夜终于咧嘴一笑,睁开眼睛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楚怀渊立即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没好气地:“别乱动。”二人身下,有碎石掉落的声音,久久没有听到落底的声响。
岳晓夜脸白了白,楚怀渊本来还想训她两句,看到她发白的脸,突然好心情地:“怕了?”
岳晓夜抿抿嘴,不服气地:“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楚怀渊登时气结:“看来我就不该在惊马翻车时拉住你,不时好歹。”
岳晓夜却压根不理他那套,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道:“是谁安排的这次出行?”她此话一出,明显感觉到楚怀渊身子轻轻一僵,瞬间又恢复自如。她立即拿眼斜眤着他,继续不怀好意地道:“是谁要故意安排事故英雄救美?”
楚怀渊这下是真的全身僵硬起来。
岳晓夜坏笑着接着道:“是谁想让我心存感激好将天机变全盘托出?”
楚怀渊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仍然不肯看岳晓夜的脸却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岳晓夜欣赏了一阵他转换莫测的脸色,这才轻哼了一下,如猫儿般在他怀里轻轻转动着身子,尽可能周全的观察四周环境,低声地:“那自然是想借这个机会跟楚王殿下增进一下感情。”
楚怀渊猛地低下头,正对上岳晓夜如星子般闪亮的眸子,满含趣味地望向他,二人面庞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楚怀渊一瞬间全身僵直,快速抬头,脸上顿时像煮过的虾子似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的石壁,好像那光秃秃的石壁上突然开了一朵花一样。
岳晓夜看到楚怀渊的样子感到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僵硬的胸膛,满含打趣地意味道:“喂,你这么紧张干嘛?难道关于东龙楚王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楚怀渊故作不在意地:“市井传闻,岂能当真?”
岳晓夜笑笑,故意慢条斯理地:“市井传闻,东龙楚王年二十二,至今未有娶妻,也不近女色,是因为战场杀敌,伤了不能与人言的地方,故而有龙阳之癖——”
她故意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到这里时,看到楚怀渊满不在乎的样子,坏坏地接着道:“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如愿欣赏到楚怀渊黑成锅底的面色,却仍一言不发,岳晓夜心里有几分敬佩,一个男子能如此冷静地面对自己被传成如此不堪的境地,足见其心性豁达坚韧。
她眼珠转了两转,突然轻笑起来:“其实要我说这种不可靠的传闻简直是没长脑子的人才会信,要我说呢,还不如楚王心有仪而娶不得更可信呢?你说是不是?”
楚怀渊脱口而出:“你别胡说!”
岳晓夜笑笑:“你看你看,我猜着了吧?”
楚怀渊面色一紧,眯起眼睛盯着她:“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岳晓夜笑着摇头:“我才不怕呢,把我扔下去你一个人就在这儿等死吧!”
楚怀渊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嘲讽地道:“留下你就不用等死了?看你浑身那二两肉,送给我吃还嫌太瘦!”
这句话有歧义,楚怀渊说完立即意识到这一点,立即闭口,好不容易恢复了点正常的脸色又变得通红了。
岳晓夜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如果我们一直就这样靠下去,饿也把我们饿死了。”她抬头看看上方摇头,愁容满面:“看看这地方,简直天定绝人之路。”
楚怀渊被她提醒,抬头看了看头上看不到边的悬崖绝壁,又看看下面深不见底的深谷,深深吸了口气:“要是我的腿没有问题,倒是可以向下试试,如今——”
岳晓夜眼睛一亮:“你的腿——”她突然转动身子从楚怀渊怀里坐了起来。
这一动作,石壁下立即又有小石块掉落的声音传来,楚怀渊一手抓着石壁一手再次伸向岳晓夜想揽住她,同时低喝:“别乱动。”
岳晓夜笑笑,不知怎地一扭身,居然躲过了楚怀渊的大手,泥鳅一样滑出他的怀抱,一只脚踩在岩石边缘的鹅蛋大小的空隙处,半个身子贴着石壁,另半个身子临空而立。
别人处在她这样的位置上一定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她偏偏伸出手,看着远处山峦,纵声吟唱:“人生世间,九转千机,不堕黄泉,永不言弃。”
她身上的衣裙被山风吹起,露出纤细轻盈的身体,仿若瞬间就会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