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晚上,思明仓惶从白地城逃出来,已经一月有余,除去最初的几天,还算舒适,后来竟全在奔命的路上。
吃过午饭以后,思明难得在软榻上躺了下来,脚边放着火炉,不远处又有让人嗜睡的熏香点着,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
山里风雪很大,思明没来由的还在里面晃荡着,踩一脚下去,厚厚的雪,淹到思明的膝盖处,发出噼里噼里的声响。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被大雪压在了底下,白茫茫的一片,思明搓了搓发红的手,又放在嘴边暖了暖,牵了马继续往前走。
这群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思明都觉得走得累了,也没有看见人烟,只有若隐若现的狼群吼叫。
思明艰难的向前迈着步,一步更比一步沉重,可身体却越来越轻,踩到积雪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竟重重的摔了下去。
醒醒!醒醒!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声音,思明艰难的睁开眼,阳光下映着的却是梁恬的脸,思明伸了手想去摸她,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等再看时,梁恬早已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山中。
···
兴许还不太习惯,醒过来的思明,看着这满屋的布置,觉得十分陌生,起身穿了鞋,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的天井中央,放了一口水缸,上面漂浮着一些冰渣子,映着思明的脸,雾蒙蒙的。正看着这水缸出神的思明,身旁突然又有了另一个影子,转头看时,还是那一袭红衣的女子。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听说夏天这缸里会有荷花盛开,可惜我今年来得晚,也没看见。”红衣女子说道。
“没有。”思明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上了台阶,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盯着漫天的雪花飘落,想着那永远走不出去的山。
红衣女子也去屋里挪了个凳子出来,挨着思明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下巴撑着手上,也望着天,说道,“章城的河,这时也该冰封了,这边倒是暖和些。”
一个人呆的久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思明却并不觉得安心,反而有些聒噪,把椅子挪了挪,离那女子更远些,没好气的回道,“你是没事可做了吗?”
红衣女子想起,思明被救的那天晚上,明明特意留过人在屋里等他睡着再走,才时时陪着他,这时竟嫌弃有人陪着烦了,也回击道,“这河还没过,你就想拆桥了?”
“你派人去查了?”
红衣女子转过脸来,看着思明说道,“我跟龙家那边的人说了,他们说不用我们管,他们自己会去查。”
“你···。”思明更生气了,那天花言巧语,说好回来去查,这时又说让龙家去查,就这么宝贝这些人,一点也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想到这里,思明又想起几个月之前,这人莫名的来找自己喝酒,说要告诉自己一个重要的消息,结果把自己灌醉就跑了,还真是个怪人。
“你不是在帮龙家做事,怎么跑到山里去了?”思明虽也想过这该不会是偶然,可还是想问个清楚。
女子回道,“我去找你,就是在做事啊。别说,我都那条路上等了你半个多月了,也就是我,换作别人,早受不了山里湿冷天气回来了。”
原来是龙家人在找自己,难怪见面时,那花堂主说晚上要见龙家家主,该是那个龙平吧,上次全贵儿好像就是这么叫的他。
不知道阿盼会不会跟着一起来,思明也有半年没有见她了,往年在白地城时,倒还是习惯的,今年竟然会有些想她了。
大雪还似鹅毛一般,不停的飘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偶尔也会拌拌嘴,互相不理对方。近黄昏时候,雪才停了,在西边的山头上,冒出一些橘黄色的太阳光。
村东处,有一匹马踏着飞雪,正往思明住的宅子里,下了马也未通报,便直接进了屋,大声嚷嚷道,“我巧哥哥人在哪儿呢?”
屋里的武夫似乎都与她相熟,忙给她指了房间,引她过来,等到她看见思明那一瞬间,开心的大喊道,“巧哥哥!”,说完,又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思明,。
顾盼的力气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大些,这么大力的冲过来,差点让坐在椅子上的思明生生的栽倒在地,虽说没栽倒也好不到哪儿去,刚见好的手臂,又被挤得生疼。思明这时,十分后悔刚才的自己竟有一丝想她的想法。
“痛!”有伤在身,思明自然不会忍着,把顾盼往后推了推,赶紧捂住自己受伤的手,又想拆了绷带去看看是不是血崩了,没过一会儿,思明的猜想便成了真,那血漫过白布,又浸了出来。
顾盼见思明手臂上有血流出来,也急了,又大声去叫医师过来,一顿手忙脚乱的才把思明的血止住。
一旁的欧阳莲看了这滑稽的亲友见面现场,笑着对顾盼说道,“我刚救回来的一条命,又让你祸害了半条。”
顾盼与这人并不对付,用屁股去顶着她,将她赶走,自己坐在了思明的一旁,说道,“我救过巧哥哥那么多次,可以拿来抵一抵。”
“你当你哥哥是九尾狐,还有几条命来抵。”欧阳莲虽然被挤到了一边去,可嘴上仍不饶人。
顾盼说不赢她,便拉着思明要走,“巧哥哥,我们回家。”又被欧阳莲拦住,“我接回来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
“怎么?之前还没输够?我带我哥走,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拦着我做什么。”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不知道是谁去把花堂主叫了过来,低声喊了句,“莲儿,回来。”欧阳莲便只能乖乖的跟在娘亲后面,生着闷气,看着思明道了谢,便跟着顾盼走了。
顾盼见到思明,自然开心的很,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说了许多现在的事,但说来说去,又无非是些替龙家做护卫的事,在她口中倒是开心,思明却觉得有些不爽,好歹是表亲的妹妹,整天要跟着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从百兽堂住的宅子,再往里走些,又有些更宽敞的院子,便是顾盼两父女住的地儿。宽敞倒是宽敞,总有些空落落的,院子中间的积雪也没人打扫,往堂屋里去,也只有顾文德一人在那里躺着睡大觉。
“爹!巧哥哥来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兴许是在外面有了许多用处,顾盼对他爹更没有什么顾忌,相处起来便只图自己痛快。
顾文德被人惊醒,揉了揉眼睛,看见思明才连忙起身趿拉了鞋子过来,“你怎么变得又瘦又黑了,这半年多得受了多少苦?”
思明在外的事,顾文德是有所耳闻的,可自从五月进了这龙家的村子,便再也难出去了。无论是思明回了老家岷城,还是浑浑噩噩的到了白地城,都是顾文德从全贵儿那儿听来的,心里不免十分担心。
当年从鬼门关外接出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心思也藏得越来越深,越发的捉摸不透。
思明这次见面,倒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淡,拱手作揖,好好的喊了声,“舅舅。”
“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和阿盼都是相信你的。龙家也答应出手去了解这件事,等不久就该有个结果了。只是不知道等回去的时候,客栈还能不能开下去,如果开不下去了,我们就在这里再盘个店,你来开着。”好歹是个舅舅,遇事还是会来劝解一番。
只有顾盼听到要在这里开店时,十分开心,扭着思明的手说道,“巧哥哥,你就来这里吧,我总是没有时间去看你。这次本来说我去接你,他们又觉得我太小,不识路,容易碰不到你。”
两人劝解,思明并非听不进去,只是他有自己的事,非再回白地城不可,想到这里,思明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问道,“舅舅可还记得,外公的茶园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陈年旧事,顾文德自然是特意瞒着思明,才一次都没有说漏过嘴。这时更没有与思明说的道理,随即摆了摆手,说得,“陈年往事,你还提这些做什么。阿盼,快将你巧哥哥带来的行李,放到他房间里去。”
顾盼听了到顾文德说得话,也赶紧把思明往里屋领去。
思明不跟着阿盼往里屋去,反找了个椅子,坐在上面,颇为不善的说道,“行李?你在这里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都追到路上来灭我口了,你还觉得我能完好的到这里?”思明有些生气,干脆用了个激将法,看看舅舅的反应。
“不可能!他们接手顾家茶园的时候,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爹会帮我们的。”顾文德有些不相信,脱口而出。
哼!思明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那茶园果然还是他们家拿去了,往常知道你不说,我便不问,要问自然会找个你一定会说的机会。
“那我爹娘的事呢?”除了刚知道消息时的失常,思明后来便一直对周叔说的事有疑惑,只是那晚又遇见土匪来乱事,便一直求证不得。
“你不要总想着这些事,他们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中的。”顾文德有些无奈的说道。
思明就知道他会拿这些话来搪塞自己,干脆不理他,也跟着顾盼往里屋走去。却看见顾盼怔在那儿,见思明过去,低声问道,“我们和销远哥哥是仇家吗?”
“他不是。”思明摸了摸顾盼的额头,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