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元年,文帝登基,赐封其妻晏氏为后。
次年,晏后诞下一女,天现祥云,是为大吉,文帝恩赐封号,为安宸公主。安宸公主渐渐长大后,人人都说她完美的继承了她母后的容貌,倾国倾城。
太和二年,汴京忽然开始流传奂王与晏后有染,愈演愈烈。文帝大怒,将奂王关进天牢。
乾宁殿。
文帝抬头瞥了一眼立在殿中央的晏云,又低头继续看奏折,边道:“你回去吧。”
晏云跪下,开口道:“陛下,求陛下放了奂王......”
“够了!”她的话还未说完,文帝怒极打断道。“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你和他的事,朕不去追究你已经是最大的容忍限度了,你现在居然还敢跑过来为他求情!?你只惦记着步青,可朕的皇后和朕的弟弟有染,你让朕如何自处!”
他这样说,到底还是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语。
晏云忍下心中的苦涩,继而诉道:“陛下不要相信小人的谗言啊!兄弟相残,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室,先帝的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啊!”
晏云看着文帝冷漠的面容,眼眶微润,哀声道:“陛下不相信我便罢了,竟连离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也怀疑,你我夫妻数载,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信任?朕也想相信你啊!无风不起浪,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言之凿凿,你要朕如何相信你!况且,你嫁给朕那么快便有了身孕,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那个时候和步青还没有断!”
晏云惊愕的看着文帝,高声道:“陛下既然早就对我心存疑虑,又何必娶我?!”
文帝冷笑一声,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案前,直视晏云道:“你以为朕想娶你?这一切不过都是先帝的安排!先帝偏爱步青,可他却只惦念你,无心于皇位,所以先帝才将你嫁给我,好让步青与我争皇位!”
晏云顿时感觉力气慢慢殆尽,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两行清泪落下,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这样想,原来你说真心爱我都是骗我的......”
沉默许久,晏云缓缓坐起身,叩了三拜,文帝迟疑的看着她,沉声道:“做什么?!”
“既然陛下执意不信,那臣妾只能以死证明清白,臣妾死后,还望陛下放过奂王,善待离儿和思柔。”
文帝震惊的看着她,在他看来,晏云是想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死换步青的生。
文帝正要开口,却见晏云口吐鲜血,那张绝美的脸上沾染了鲜血,他难免心有不忍。文帝迈步上前,晏云却往后退了几步,她的嘴角边又溢出鲜血,只是目光绝望的看着他。
文帝心中悲愤交加,他眼睁睁的看着晏云倒了下去。
殿后的龙柱旁,一个孩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随后,文帝有意放消息给牢中的步青,奂王受刺激亦随之自尽。文帝迁怒于步离,将他囚禁于安凉宫。安宸公主虽没被迁怒,却执意陪着步离共入安凉宫。
在安凉宫被囚禁的那段时光,是他们二人最孤独无助的时光,可是有彼此的陪伴,却是最简单快乐的时光,他们二人一起熬过了这难捱的六年。
那一天,从外面传来了父皇带其他儿子出宫狩猎的消息,步离悲痛欲绝,只靠饮酒麻痹自己。当思柔看到时,却被他认成他们的母妃。
步离醉醺醺的拉着她,哽咽道:“母妃,你怎么那么狠心,抛下我和柔儿…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步思柔忍下悲伤,试图让他清醒一些,她高声叫道:“哥哥,我是思柔!”
步离好似愣了一愣,随后他抱住思柔,良久后,他低头欲吻她。思柔下意识的推开他,只见步离瘫坐在地上苦笑着,好像是在嘲讽自己多失败。
步思柔看了他许久,闭上双眸,再睁开后,她过去抱住他,主动迎了上去。
...
太和八年,文帝病重,无奈于子嗣单薄,只得封步离为太子,继承大统。
是夜,静谧无声。文帝在寝殿内休息,现在已是苟延残喘。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床榻,文帝缓缓睁看双眼,只见步离面色冷漠的靠近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文帝感叹道:“离儿…是父皇对不住你…”
步离冷声回道:“你应该对不起的,是我的母后。”
文帝看着步离露出的神情,不由惶恐。只待他继续说道:“她是那么的爱你,可最后呢?最后却因为你的猜忌而亡!父皇啊父皇,你知不知道母妃在临死之际,心情该是怎样的绝望悲凉?!”
说着,他的手扼住文帝的脖颈,缓缓发力,文帝踹不上气来脸色涨的通红,他想挣扎喊叫,却无济于事。步离阴狠的看着文帝,道:“现在,你该下去向我母后赔罪了!”文帝用尽全力想挣脱,眼睛还瞪着,最后手重重的垂落。
那天夜里,雪下的很大,好似掩盖了一切,掩埋了过去。
...
太和八年,腊月,文帝病逝,厚葬于皇陵。宫内一切用度从俭,帝出次,素服举哀,辍朝五日。
没过多久,思柔找来太医请脉,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若是让人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怀了身孕,那整个皇族都会被天下人耻笑,她只好将自己圈在锦瑟殿内安心养胎。
她总是害怕,觉得她和步离的相恋是违悖的,可他经常耐心的哄着她不会有事,让她安心养胎其他的都不要想,天塌下来也有他担着。思柔只好日日求佛祈福,希望他们不会受到报应。
太和九年,冬末,步思柔诞下一子。和步离一起取名为“步景”,字临风。
可她生下孩子后,身上的血斑更严重了,还时不时的咳血。
那日,思柔和奶娘正哄着临风,就见一位看似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奶娘慌张的跪下请安道:“拜见皇后娘娘。”
思柔愣了愣,可见那女子身着的的确是皇后的服饰,皇后摆摆手,示意奶娘抱孩子离开,一时间殿内空留她们两人。
宋若词勾起笑容,道:“本宫是当今圣上亲封的贞瑞皇后,想必安宸公主长居深宫,自然不知。”
步思柔昂首傲声道:“步离他没有告诉我封你为后,所以我不信你。”
宋若词目光尖锐,冷笑一声道:“陛下没有告诉你的事还有很多,这不,本宫来一一告知与你。”
思柔有些极其不安的感觉,听她继续说道:“你也许不知,你的父皇,是被你的皇兄亲手掐死的。还有你的那些弟弟们,怎么陛下一登基他们就病的病死的死,是因为陛下在斩草除根呀。”
步思柔慌张的阻止她说下去,怒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看来权利和爱人相比,还是权利更重要些。为了坐稳那个位置,他不惜舍你娶我,因为我宋家的兵力可以帮他稳固帝业。”宋若词看到步思柔慌张的模样,她露出满意的笑意,继续讲道:“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若是他真的爱你,他会把你藏在锦瑟殿里吗?!因为你是他这一生污点啊!你的存在,是会让他被天下人耻笑的!”
思柔惊慌失措的退了两步,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宋若词步步紧逼,她上前一把抓起思柔的手臂,拉开她的衣袖,皮肤上遍布的血斑露出来,宋若词说道:“你和陛下是兄妹!你们不能在一起!看啊,这就是你的报应!”
思柔颤抖着无话可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宋若词继续说道:“陛下不会给你名分的,为了不让天下人耻笑,为了稳住他的皇位,他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永远只能是他藏在后宫里的一个玩物罢了。你若是真爱陛下,就该自行了断,免得报应会接连发生在陛下和你孩子的身上!”
思柔呆滞的看着宋若词甩袖离去,她身上的皇后服饰格外刺眼。
步思柔经常梦到她的父皇,父皇总是质问她,为何与杀父仇人在一起,为何要做出如此违背天理大逆不道之事,甚至她还会梦到步离杀弟弟们的场景。
是的,她是步思柔,文帝最宠爱的女儿,步离的妹妹。
可就便是如此,她和他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果。
夜凉如水,思柔被拉回现实。步离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他看见她一身素衣站在城墙边,风一吹仿佛摇摇欲坠。
步离心慌的喊道:“思柔,快下来!”
她苦涩一笑,眼睛内浮起一层浓雾,汇聚滚落,氤氲满整张脸。
“步离,帮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步离连忙道:“思柔,不要做傻事!乖,快下来。”
她在这一刻才明白当初母妃提到帝王之爱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露出苦笑。思柔苦涩的说道:“哥哥,下一世,我们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好不好?”
那时,你我都不是皇室中人,你我也不再是兄妹。那时,你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就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语罢,她微微一笑,翻身一跃,跳下城墙。
曾经,也有过琴瑟和鸣。
她好像又回到了与他一起成亲之时,记得那时,步离为了哄她,便带着她悄悄去安凉宫拜天地。她恍然觉得,那段时光,才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那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
晴朗的阳光下,花瓣漫天飞舞,一对佳人在一棵海棠花树下拜天地。
“我步思柔。”
“我步离。”
“今日喜结连理,成为夫妻。今后,福难与共,永不分离。”
...
王彦将案轻轻放至皇帝桌上,恭谨的说道:“陛下,这是…这是安宸公主身上的发簪…”
步离缓缓转头看向那枚从血泊中捡回来的簪子,是最普通的银簪,上面还有血迹。她是最得宠的公主,宫内多少奇珍异宝无数,她却从未放在心上,只是一直珍藏着这只银簪,他知道。
那是他与她成亲那日送给她的,她巧笑倩兮,万般欣喜的插进发髻。
步离蹙起眉头,思柔不知从何时起,对他有些疏离,他看得出来也明白,思柔总是怕她和他之间的感情会惹来报应,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个错误。可他却不认为,在所有人眼里看来,他们之间是有悖人伦,可谁都不知道,思柔对他是何种意义。
他十四岁时就被父皇关进了安凉宫,其他皇子趁此下手,使尽办法折磨他。在安凉宫的时日,他吃的是馊掉的饭菜,还经常有其他皇子派来的人来欺负他折磨他,他与他人同样是皇子,却要受其他兄弟的嘲讽和辱骂。从那时开始,他就没日没夜的担心自己死期将至,不是他怕死,是他知道他这条命是母妃用命换来的,他必须努力活下去。
在安凉宫的六年里,时间是多么的漫长难熬,他受的折磨亦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可他熬过来了,全因为思柔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她是他灰暗而孤独的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
从这一天起,这锦绣山河再无人与他赏,这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再也没人与他分担。纵使有三千粉黛又如何,那都不是她的样子。
思柔,你为何狠心弃我离去?我一直在努力掌权,待我成就霸业,无所顾忌之时,我不会顾天下人的看法光明正大迎娶你。为什么你不能再等等我…母妃走了,你走了,以后就当真就只剩我独自一人了……思柔,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孤独与相思。
他追封謚号为“圣安宸公主”,赐予她无限的荣耀,是自古以来对公主最高的荣耀之称,他还亲自抬棺送葬,日日素衣上朝。可这些还不够,他想封她为他的皇后,他想不理朝政去锦瑟殿独自呆一会,可是都不能,朝纲不稳,帝业未全,纵使万般心痛,他也只得忍下。
那么,他要所有人陪他一起悲痛。
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圣安宸公主的祭品不够洁净,严惩;锦瑟殿丝毫动变,重罚;有人反驳不应给公主如此荣耀,全氏问罪。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他拿起簪子,紧紧握住,放在心口。
王彦站在旁边,不敢言语,只得垂着头守在一旁。良久,王彦却听见了哽咽声,他万分惊讶,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冷酷无情的帝王居然会哭。
他是漫漫寒冬,等她温煦而来。
可长路漫漫,比她更漫长。
他这一生,渡己,渡人,渡天下。
到头来,却渡不过他和她。
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
...
尧帝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步临风看着尧帝略显疲倦的脸,开口道:“既然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批阅奏折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步临风向来如此,明明怀着关怀之情,语气却冷淡淡的。然而尧帝了解他的性子,听他能关心他,倒有了几分感动,开口道:“让我好好休息,那你就快些继承我的位子。”
步临风沉默不语,尧帝皱了皱眉,这个儿子总是一提到继位便不说话。他随后看向凤韶,哑声道:“韶儿,替我去朗坤宫一趟吧。”
凤韶起先愣一下,半信半疑的看向尧帝,尧帝点头示意她,凤韶垂眸应道:“儿臣明白了。”
昔日热闹非凡的朗坤宫如今却冷冷清清,倒让人不禁感叹。凤韶只身一人走进殿内,见宋后坐在凤位上,头戴紫金凤珠冠,穿一身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一双丹凤眼犀利华美,气度沉静雍容。就算是如今败落,依然彰显贵气十足。
殿内不只有宋后,凤位下还站着懿贵妃,想必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懿贵妃见她前来,不由蹙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凤韶启口道:“奉陛下口谕,皇后有违淑德,赐毒酒一杯。”
宋后稍稍抬眸,仍有威严的气势从目光中射出,她不屑的淡淡道:“本宫是皇后,就算要废后也要经由朝臣附议,六部审理!其实他毒酒一杯就可以了事的!”
凤韶微笑道:“就算朝臣附议、六部审理又如何?皇后娘娘,宋家大势已去,又有谁会拦着皇上呢?”
懿贵妃听此仿佛很满意,嘴角勾起笑容。宋后徐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服饰,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是宋若词,镇国公之妹,圣贤尧帝亲封的贞瑞皇后!”
“皇后娘娘或许不知,就在兵变当夜,太子自尽于乾宁殿。”懿贵妃冷声打断道。
宋后一惊,满面的不可置信,可她看着懿贵妃的神情,却不得不信。
许久后,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讽笑道:“罗秀懿,你又得到了什么。皇上不爱我,不爱你,不爱温怀瑾,他自始自终只爱步思柔!可我就算死,也还是贞瑞皇后。你呢?”
懿贵妃闻言冷了冷脸,仿佛被戳中痛处,无言以对。
凤韶感叹道:“皇上虽只眷恋圣安宸公主,可懿贵妃与和妃娘娘都在皇上心里有一定的地位。而您,就算到死,皇上对您的全部都是恨意和厌恶。”
懿贵妃满意的笑了笑,道:“行了,把鸩酒放在这吧,怪晦气的,走了。”
她步步为营,纵横天下,荣华一生,却没想到得了如此这般结果。
宋若词举起酒盅,利落的一饮而尽。毒性来的很快,随即全身五脏六腑极其痛楚,她吐出一口鲜血,血喷溅在皇后朝服上,这朝服还是她去找步思柔说话穿的那件,说来也真是嘲讽。
原来,爱憎离苦,不过是浮生一场空罢了,到头来,皆归虚无。
生死棋,她得了一切又失了一切。
...
出了朗坤宫,懿贵妃称想和她聊会儿,凤韶便陪着懿贵妃随意走了走,二人不知觉走到了林心阁,从这里远眺可以看到那层层殿宇。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懿贵妃淡淡道,风韶只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深深宫阙,却也没办法感同身受的理解懿贵妃所言的哀叹。
懿贵妃看到了不远处的台阶下,璟王在看凤韶,她不由苦笑道:“他来了。”
凤韶顺势看去,她看到步临风来接她了,顿时眉开眼笑。
“步家的男人啊,即绝情又痴情。”懿贵妃感叹道。“本宫已经向陛下请旨了,搬出宫去安福寺为国祈福。”
凤韶一怔,惊呼道:“娘娘...”
懿贵妃的笑容显露着几份释然之感,她继而道:“听闻温太傅推行了新政,而我父亲他们执意反对,罗娆在中间夹着挺为难的,你若是有时间便去劝劝吧。不要再让罗家和温家见生嫌隙,走了宋家的路子。”
她对新政的事只是略有耳闻,温太傅一心为国为民,匡扶士族,推出新政,可势必对那些宗亲贵族的权利有所影响,所以以罗太尉为首的皇室宗亲们执意反对,双方僵持不下。
凤韶点头道:“臣妇明白。”语罢,懿贵妃又将视线投向那远处的殿宇宫墙,目光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