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步临风府上办了宴席。
步临风能举办宴席,在安阳城中不乏是一桩大事。人人皆知步临风无父无母,现下又无女眷为他操办,所以步临风从未举办过宴席。再说这步临风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可他偏偏性子孤僻,除了平日里同唐锦华与尹昱朝要好,和旁的人是多一句话都懒得讲,所以这些达官贵族又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现成巴结步临风机会呢。
开宴当晚,因得是男女同席,再加上前不久涝灾一事,安阳城好大一段时日没有这样的宴席了,所以席间格外热闹,喧声不绝于耳。
凤韶一直乖巧的跟在唐夫人身后去拜见各个官眷夫人,唐夫人心里也知道凤韶在这些夫人面前大有拘束,待行过礼数后便放她去年轻人的席间。
尹念朝笑嘻嘻的拉着凤韶来到花园里,她二人刚到此处,便听英国公家的三公子调侃道:“哎咱们步侯爷是越来越反常了,老实说,你举办这场宴席是不是为了见心上人?”
裴侍郎笑驳道:“你是说醉话呢吧,步侯爷是出了名的千年冰山,他若是能有心上人,那明天太阳就是从西边升起。”
“我怎么就说醉话了!你是不知道,前几日我还看见他手上有个牙印呢,啧啧,也不知道哪个女儿家这么泼辣大胆。”
唐锦华闻言顿时拉下了脸,他瞪着步临风,质问道:“你什么情况啊,你不是喜欢......”见凤韶已然走了过来,他即刻止住了嘴,连忙笑道:“妹妹,你来了。”
凤韶方才已经听到了几位公子对步临风的打趣,她一想到他手上的牙印已经人尽皆知,便不禁羞赧。
步临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凤韶和其他的大家闺秀比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她不是在安阳城中这样刻板的环境下长大,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明的自由洒脱感,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又有一种悲观的郁质美,加倍的神奇之处是她眸中毫不加掩饰的野心,难怪她总是光线的聚焦之处。
步临风很受用她此刻的反应,月色伴着华丽的灯火倒映在她的脸上,再加之少女的羞涩,让他一看便挪不开视线。她双颊上的柔粉色让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她胸口那枚朱砂痣,他一想到此便觉得口干舌燥,连忙喝下一盏酒压下心头的澎湃。
裴侍郎惊讶的说道:“我没看错吧,步侯爷居然在笑?是不是喝醉了?”
三公子别有意味的笑道:“你懂什么呀,这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再多的酒,也不抵步侯爷心上人看他一眼醉人呀!”
步临风见凤韶越发难为情,他止道:“行了,别可我一个人消遣了。”
凤韶自觉再待下去脸怕是烫的都要着火了,她轻声对唐锦华说道:“大哥,我去那边同王家五小姐打个招呼。”
说罢唐锦华应下后,凤韶逃也似的走开,却不想刚走出不远,步临风又追了上来,他低声在她身边道:“你让我办这场宴席,怎么到现在了还不打算告诉我要做什么吗?”
凤韶不好意思去瞧他炽热的目光,她轻咳了一声,回答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步临风道:“万事小心,有需要便找我,不要以身犯险。”
步临风离去后,凤韶的眼神替换上了一抹媚色,投向宴席间的某一处。
赵秉谦立于人群中,推盏间他对上了凤韶的目光,许是酒意有些上头,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她脖颈修长,皮肤犹如春日里的月下梨花白,她的眼里装着柔情,眸光流转间风华尽显。
伴着婉转的乐曲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他隔着人群,涌动看她的眉眼。
赵秉谦流连风月,自是知道那样的眼神是何种意义。良久后,赵秉谦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
待凤韶收回视线后,倏尔眸中顿显寒意。她转身后忽然迎面碰上叶垂文,凤韶面色立刻缓和了几分,她后退一步福福身叫道:“叶公子。”
叶垂文露出欣喜的眼神,自从上次一别,他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与她谈论画作见解,可又不敢冒昧找她。他笑道:“唐小姐,好久不见。”
凤韶点点头,他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问道:“我那里刚收了一副新的画作,潇湘寒林图,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一邀唐小姐共品?”
“垂文哥哥!”慕颜叫了一声,快步走到叶垂文身边,她这才看见眼前的女子正是唐锦韶,立刻警惕道:“你怎么在这?”
凤韶正愁该怎么吸引众人的注意,正好有现成的送上门来。她面上丝毫不理睬慕颜,而是抬头对叶垂文微微一笑,答应道:“好啊。”
“好什么好?你们俩说了什么?!唐锦韶,我警告你,垂文哥哥很快就要和我成婚了!”慕颜不悦的斥道。
凤韶故作被吓到的姿态,她望了一眼叶垂文,说道:“叶公子,我想...我还是不要在这里惹慕小姐不开心了,我还是先走吧。”
叶垂文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拦下,他好不容易能与她讲话,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后叶垂文看向慕颜,冷声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唐小姐多么柔弱的一个人,你别再吓到她!”
慕颜不敢置信的道:“她柔弱?笑话!垂文哥哥!你什么时候被她迷成这样了,你...你不要把她想的太单纯了,她就是在勾引你啊!”
叶垂文无奈的冷笑一声,回道:“勾引?我只是同她说几句话,邀她一起赏画,怎么就是勾引了?那我以后是不是跟别的女子说一个字都不行?”
“什么!你居然要跟她一起赏画?!我...我也可以陪你一起赏画啊,你为什么要找她?”忽然凤韶发出一声轻笑打断了慕颜,她瞪着凤韶质问道:“你笑什么?!”
凤韶微微笑道:“慕小姐懂画作吗?我可记得慕小姐在国文堂习课时曾言,瑞立先生的竹叶画的并不写实,若是你想好好画比他画的还好。”
叶垂文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喜欢的人向着别人也就罢了,还被喜欢的人侮辱,慕颜忍无可忍,气急败坏的上前打了凤韶一巴掌。
叶垂文震惊的看向慕颜,脱口道:“你疯了你?!”
凤韶捂着脸颊迟迟说不出话,只觉嘴里蔓延一股浓烈的猩甜,从唇角溢出,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是血。凤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干脆的挣脱开叶垂文,上前还了慕颜一巴掌。
慕颜咬牙切齿的要冲上来,及时被叶垂文拦住,她一边挣脱一边喊道:“唐锦韶!唐锦韶,你竟敢打我!”
这边的吵闹声吸引了席间众人,来的人一看是慕家和唐家两个女人打起来了,纷纷停下盯紧了,可与此同时谁也不敢上前去拦,拦了这个那个记仇,干脆就在一旁看热闹。
步临风等人闻声赶来,唐锦华连忙将凤韶护在身后,慕安也拉过慕颜,冷声叫道:“颜儿,不许胡闹!”
慕颜怒火难平,她气道:“不是我胡闹,是唐锦韶欺人太甚在先!”
凤韶收起了方才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委屈,她眼眶含着泪高声道:“我就没见过像慕小姐这样颠倒黑白的人,我与叶公子正说着话呢,你上来就对我大打出手,这般不讲理又与那市井泼妇有何分别?!”
“你还说!我看你是没挨够打!”慕颜喊道,边作势要冲上去,却被慕安和叶垂文及时拦住。
步临风看到凤韶半边脸红肿,嘴角还瘀着血,顿时目露寒光,冷声道:“够了!”
慕颜许是被步临风身上的戾气震住,她身体一颤,随后不再有动作,乖乖躲在慕安身后。
场面僵持间,一个女子身影跌跌撞撞从远处跑来,嘴里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的注意力皆被转移到那女子身上,凤韶和唐锦华看清来人后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唐知意,凤韶打量着她衣裙上遍是血迹,惊讶问道:“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唐知意一副受到惊吓的恐慌模样,她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屋子,颤声道:“韩绩...死了......”
话音刚落,唐知意晕了过去,唐锦华连忙打横抱起她,边喊道:“太医!找太医!”
凤韶和步临风相视一眼,随众人朝屋子走去。凤韶跟着步临风穿过人群,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韩绩满身是血的倒歪在桌边,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而另一边赵秉谦亦两手染血,失神的瘫坐在地上。
院前的长辈们闻声接二连三赶来,韩大人一进屋便奔韩绩而去,边大喊道:“找太医!找太医!”
唐绍林听闻是杀人,怕唐夫人再被吓出个病,便没让唐夫人过来。他隔着人群看见凤韶,连忙过去,担心问道:“韶儿有没有事?”
凤韶摇了摇头,只是目光沉肃的看向韩绩,唐将军也顺势看去,不由叹了一声。
韩大人怎么晃韩绩他都了无生气,良久后韩大人壮着胆子探了探韩绩的鼻息,随即哭喊道:“儿啊!儿啊!”
韩大人陡然回神,他起身朝赵秉谦走去,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怒道:“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
赵汀白和慕伯如方才赶到,二人急忙上前拉开韩大人,慕伯如安抚道:“韩大人!你冷静一点!”
韩大人面色铁青的挣脱着,边高声叫道:“杀人偿命!赵秉谦!我杀了你!”
场面一度混乱,步临风开口道:“京兆尹何在?”
躲在人群中的京兆尹李大人叹了一口气,随后站了出来,步临风接着说道:“李大人,把赵秉谦先收押吧,相干人等一并问审。”
赵汀白眼睁睁看着赵秉谦被带走,想拦却不能拦,且不说是步临风下的令,现场这么多达官贵族看着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唐绍林叹了一声,对凤韶说道:“韶儿,我们先回家去吧。”
凤韶看了看韩绩的尸体,她温声道:“好,父亲。”
...
厅内,易幽正为凤韶的脸颊上药,唐夫人站在一边攥着帕子,担忧的问道:“这不会落疤吧?”
易幽回答道:“夫人放心,不会的。”
唐夫人点点头,而后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哽咽道:“是娘的错,本来易念不在,娘就不该离开你的身边。”
唐将军在一旁劝慰道:“好了,韶儿这不是没什么事吗,你不要太过忧虑了。”
“什么没事,你好好看看韶儿的脸,你这个当父亲的不心疼吗!”唐夫人说着又落下一行泪,她一改往日的温婉,愤然道:“我明日一早就去慕府与慕家人好好理论理论,他们的女儿还有没有教养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要动手打人?!”
凤韶连忙扯出一抹笑容,她拉起唐夫人的手,安慰道:“娘,我真的没事的,再说了女儿也还手回去了,不算吃了哑巴亏。娘,时辰也不早了,你快早些去歇息吧。”
说罢,凤韶看了易幽一眼,易幽会意的附和道:“是啊唐夫人,为了您的身体还是要早些就寝的。”
唐夫人望了望门外,叹气道:“知意他们还没回来,我怎么能安心睡下。”
凤韶开口道:“表姐那边有大哥陪着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在这里等着大哥他们,若是有事我再去找父亲。”
唐将军揽过唐夫人,说道:“好了,走,我陪你一起回去歇息。”
唐将军和唐夫人前脚刚离开,沈然序便回来了,他从衣襟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凤韶,开口道:“你要的东西,人也无恙,易晏一直跟着他,你放心吧。”
凤韶随口问道;“大哥那边如何了?”
沈然序接过易幽倒好的茶水,润了润口后回道:“这次事关重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且得在京兆尹那废会儿功夫。要不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等着。”
凤韶揣好册子,应道:“那你等吧,我还有事要去办。”
月上中天,夜色微凉。
步临风懒洋洋的抱肩靠在门框边,他瞧着凤韶从远处过来,时不时的东张西望一番,像极了毛头小贼,使得步临风忍俊不禁。
步临风轻笑一声,开口道:“不错嘛,一箭双雕,唐小姐布的局真精彩。”
这话落进了凤韶的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是阴阳怪气,她拿出册子扔进他怀里,说道:“你要的东西。”
步临风一把扯掉她的面纱,看着她微微愠怒的样子,他唇角的笑意加深,随后问道:“干嘛非得今天?”
她答道:“这件事恐怕要麻烦很久,怕日后更不方便,赵家那边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了事,京兆尹应该会叫我过去一......”
步临风打断道:“不用担心,我好人做到底,剩下的事交给我吧。”话语间,他忽然上前扣住她的下颌,目光落在她嘴角处的瘀血上,眼神倏地冷了几分。
凤韶不明所以,只顾用力拂开他的手指,边道:“步侯爷这登徒子的本性,还真是随时随地。”
步临风捏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迫使她仰头与他对视,灯笼恍忽的光影落在他脸上,衬的他神秘又狡黠。他含笑道:“我只对唐小姐如此。”
待步临风松开她后她匆忙要溜走,却被扯了一下,她愤怒的转过头,瞧见二人腰间的带子缠在了一起。凤韶气道:“你是故意的吧?!”
步临风笑而不语却不动作,凤韶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只好自己动手去解。
耳畔安静下来,她听到他缠绵的心跳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凤韶被惹得心神不宁,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含情脉脉的双眸。
她心脏一滞,他何尝不是在此刻动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