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时分,恒王府。
凤韶和易晏二人都身着黑色夜行衣,伏在高墙之上。她低声叮嘱道:“你在外面等我,若是情况有变,自保为上。”
易晏一把拉住要走的凤韶,顿了顿说道:“一定要小心。”
凤韶探进恒王府的内院后,因为来之前看过府中的布局图便轻车熟路了,过了良久,她悄无声息的进了恒王的书房。
书房一打量就看得出来很是精致,凤韶立刻在书柜上翻找着,找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找到,急得她的额头上都出了汗珠。忽然,她拿出来的《左传》里掉落出东西,她弯腰捡起,却正正好好是她要找的账薄。
凤韶一刻也不敢耽误,将账薄藏进衣襟里,刚整理好被翻乱的书,就听见内室发出声响,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内室竟走出来一个黑衣人。
凤韶微微眯眼,片刻之间,她和那黑衣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出手,两个人几乎是势均力敌,纠缠了许久都不分胜负。然而男女力量悬殊,凤韶体力也没对方好,形势越来越弱下,打斗间她的面罩竟掉落,看清她的脸的那么一瞬,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紧随其后,黑衣人锁住她,匕首冰凉的锋刃已经贴在她的脖颈上,可对方却迟迟未动手。凤韶和那人的脸离得很近,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迟疑,她觉得很是不对,既然他有心来这里,就不会留她的活口。
刹那间,凤韶趁对方迟疑的时候一把拉下他的面罩,那张英俊又熟悉的脸露出来,竟是步临风。
二人对视许久,目光复杂,各怀心事。
骤然间房外传来一阵声响,步临风连忙带好面罩,凑到门前查看外面的情况,“不好!中埋伏了!”
凤韶亦悄然走到门前观察,恒王疑心重,怕是知道了吴启失踪的那一刻,就在这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瓮中捉鳖呢。
她说道:“不能就这么等,先发制人,外面的兵不多,你我的武力应该可以冲出重围。”
殿外的弓箭手和侍卫已蓄势待发,忽然,屋门被推开。凤韶和步临风二人走出屋外,为首的头领高声道:“恒王殿下有令,捉活口,赏千金!”头领一声令下后,潮水般的府兵一涌而上。
区区侍卫以凤韶和步临风的武力很快就杀退了许多,他们也从死的侍卫身上拿上了长剑护身。头领看他们已经杀出一出路来,急的没办法,只好喊道:“放箭!”
箭雨扑面而来,凤韶不停挥动着长剑躲闪着,倏忽间一只箭射中她的剑身,凤韶手腕一松,长剑掉落在地,步临风闻声看向此处分了心神,一道寒光急闪,凤韶当即扑上前去,挡在步临风的身前。
步临风震惊的接过她瘫倒的身体,与此同时,他的心口也闪过一阵刺痛。
忽然,房檐上出现一个黑衣人,迅速的将弓箭手制伏杀掉。有易晏与府兵的周旋,步临风便拦腰抱着她,一个飞身逃离开此地。
步临风搀扶着她躲到了离恒王府最近的废弃寺庙里,凤韶只感受到左肩处撕心裂肺的疼痛,鲜血不停的汩汩往外冒着,她无力的靠坐在墙边,痛楚和寒冷一点一点正在吞噬她的意识。
凤韶虚弱的开口道:“我现在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你想灭口是最好的时机。”
“你知道我狠不下心的。”
凤韶愣了一愣,抬眸木纳的看着他,心中泛起涟漪。
步临风撕扯下一大块布叠成方巾,随后将左手堵在她的唇边,说道:“忍一忍,若是疼就咬着,别叫出声。”
她蹙眉看着他,不解正要发问,他猛地一下拔出她左肩的箭羽,她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疼的重重一颤,下意识的咬住他的手。
步临风连忙用布捂住伤口,以防失血过多,他抬眼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激发了他心底最大的怜惜。
凤韶无力的躺在步临风的怀里,意识或有或无,步临风怀抱着她回到钟灵院,一进屋时,棠木被满身是血的凤韶吓的一惊。步临风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揭开她的衣衫,白色的里衣被血染成红色,伤口处还是血流不止。
步临风正想着该找谁来看这伤势,沈然序和易晏风尘仆仆的走进来。沈然序也顾不得步临风在此,急忙上前查看,随后对易念吩咐道:“让易幽快点过来。”
步临风见她有人照拂,深深的看了一眼,悄然地转身离去。
...
次日上午,凤韶被疼醒,她干咳了一声,沈然序连忙倒水,而后轻轻扶她起身,慢慢给她喂下水。凤韶意识渐渐清醒,身上换成了干净的衣衫,肩处的伤也包扎好了。
沈然序一夜的担惊受怕爆发出来,他问道:“昨夜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看你都伤成了什么样!”
凤韶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低声道:“我们中计了,恒王多疑,估计吴启失踪的那一刻早就设计等我入圈套了。”
沈然序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有内鬼?你昨夜的行动都告诉过谁?”
她摇摇头继续道:“事关重大,我谁都没有告诉。就连易念我也只是说出去办点事,易冥我只找他弄了布防图。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他们两个人...”
沈然序若有所思的安抚道:“你先养好伤重要,这件事我去办,我亲自去找吴启。”
凤韶连忙说道:“不,这件事很急,我担心若再找不到吴启,只怕他北上逃去北越,到时再想抓住他就更麻烦了。找人的事我自有办法,只需你帮我暗中查清是谁在背后出卖我们。”
棠木此时恰好推门进来,凤韶立即噤声。棠木禀道:“姑娘,宫里的慕贵妃派人来,说想请夫人和姑娘你一起去宫中品茗。”
凤韶和沈然序对视一眼,彼此会意,她开口道:“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人。”
棠木说道:“夫人知道您不愿意去,早就找了个由头搪塞了,可宫里来的人不罢休,说请不到夫人和小姐就不回去。”
“那就告诉他们,我要更衣梳洗,让他们且等着吧!”
棠木刚走出去回禀,沈然序就说道:“你不能去!慕贵妃怎么会早不巧晚不巧就这时让你入宫,定不怀好意!”
凤韶虚弱的回道:“恒王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让我入宫无非是想验证昨晚的蒙面人是不是我。慕贵妃既然都上门请人了,我不去更会显得可疑。你放心吧,我毕竟还是唐家的女儿,左右他们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做什么。”
待凤韶去前厅时,唐夫人惊呼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微笑安抚道:“没事的,娘,我就是感了风寒。”
唐夫人只担心自家女儿的身体,无暇顾的上宫里那边,唐夫人道:“不行,你还是好好在家里养病吧。”
凤韶看向那个宫里来的婢女,颇有深意的说道:“既然贵妃娘娘执意让我们去,我们不去也不合礼数。相信贵妃娘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留有病之人太久的。”
昭纯宫。
慕贵妃笑意娴柔的开口道:“本宫早就想叫唐小姐来说说话了,当日赛试时本宫就很是喜欢唐小姐,这不,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召你过来。”
“劳贵妃娘娘记挂,臣女不胜荣幸。”凤韶垂眸浅笑答道。
慕贵妃和恒王相视一眼,随后故作惊讶道:“唐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怎的脸色如此差?”
凤韶道:“臣女突感风寒,本不想进宫,怕过病给贵妃娘娘。无奈贵妃娘娘的婢女执意邀请,请恕臣女没有事先禀报。”
慕贵妃自然听出凤韶的话里有话,恒王趁此说道:“哪个婢女这样不懂事理,本王会查明处置的,唐小姐放心。既然进宫来了,一会回去的时候去太医院开付药再回去吧。”
“多谢殿下。”
慕贵妃笑意盈盈的又道:“唐夫人,你看他们俩人聊得如此欢,你我在他们怕是也拘束了,不如就让他们去御花园走走聊聊吧。”唐夫人刚下意识的想拒绝,凤韶在桌案下拉住她的手。慕贵妃既已如此开口,她们如何还能拒绝。况且恒王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了,明显不给她拒绝的意思。
凤韶跟随恒王慢步走到御花园,恒王倒是闲情逸致,不停的讲着许多话,凤韶便简单的回应几句。
恒王忽然停住脚步,说道:“唐小姐不愧是出自元老先生的教诲,当真是才学渊博。”话音刚落,恒王的手搭在她的左肩,看似有意无意的行为,可凤韶感觉得到他在用力按着她的伤口。
凤韶感觉伤口又裂开了,她忍着疼痛,面无表情的道:“恒王殿下力气好大。”说着,她想推开恒王的手,可他的手一动未动,看似毫无要拿开的意思。易念紧张的看着局面,却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一股大力拿开恒王搭在她肩上的手,一个身影站在她和恒王的中间,挡在凤韶身前。
步临风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悠悠开口道:“恒王殿下,唐小姐风寒严重,怕不适合在冷天待上太久。唐将军在府里一直担心着,我就先送唐小姐回去了。”
恒王眼尖的看到凤韶藏在披风下的右臂在抖,他还是不依不饶的说道:“唐小姐的右手怎么了?”
步临风一下拉住她的左手,笑着敷衍道:“冷的。”随后,他牵着凤韶转身离开。恒王虽恼步临风不合时宜的出现,然而到底也知不能和他明面上撕破脸,便作罢放他们离开。
走出很远后步临风才松开她的手,因为他感觉到手心里有粘稠的液体,他伸出自己的手一看,只看到手上染了许多鲜血。他心下一惊,连忙从袖中拿出绢帕,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细细擦拭。
凤韶瞥见他的手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牙印,上面已经结成了血痂,她赧然一笑,说道:“你的手.....”
“你不会想赖账吧。”步临风调侃道,“谁咬的谁负责。”
凤韶忍俊不禁,顶嘴道:“是你让我咬的,再说了,若真论负责我还替你挡了一箭呢。”
步临风俊眉微扬,失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若真让我负责,我求之不得。”
凤韶一时不知如何作回应,恰巧棠木此时匆忙走来,回复道:“姑娘,家里出事了,夫人在宫门口等您,让您快些回去。”
凤韶和步临风相视一眼,随即二人一同离去。
...
凤韶跟唐夫人回去的路上,在马车上才听说发生了何事。
唐知意午上本来去唐府要看望唐夫人,正巧碰上唐将军和唐锦华下早朝回来,如此便在堂前聊了几句。没想到的是唐知意突然晕了过去,易幽看过后发现她遍体鳞伤,所以唐将军连忙派人送信唤她们快些回去。
凤韶和唐夫人赶到唐府时,恰好易幽在堂内要禀明病情。易幽看向凤韶,脸色凝重的开口道:“表小姐手臂上遍是淤青,腕间也有割伤,应该是曾想自尽。还有几处鞭伤在后背,最严重的是腹部,她应该是肋骨折了却不自知,所以昏了过去。”
唐夫人单听描述都心疼的拧紧帕子,她回神后急忙问道:“现在知意如何了?”
易幽道:“还未苏醒,我只疗理了她的伤处,不过我觉得她若是醒了身上肯定会更痛,便想与将军夫人商量过后再施针。叫醒表小姐。”
唐夫人抹去眼眶溢出的泪水,说道:“走,我们去看看她。”
唐夫人带易幽离开后,唐锦丰忿忿道:“这个韩绩平日里看着温润如玉的,没想到这么坏!爹,你快些去韩家说和离吧,可不能再让表姐回韩家再受罪了!”
一旁的凤韶怔道:“你怎么知道是韩绩所为?”
“啊?那个...那个表姐身边的下人都招了啊,说韩绩平日里一有不开心就会毒打表姐,还有那次表姐小产也是韩绩打的。”唐锦丰道。
凤韶果然没猜错,她忽然顿住,环视堂内不见唐锦华身影,她心下一跳,忙问道:“大哥呢?”
唐锦丰答道:“大哥听完那婢女所说就气冲冲的出去了。”
“糟了!”众人看向凤韶,她沉声道:“大哥定是去韩府了!”
唐将军和步临风并未反驳,因为他们最是了解唐锦华的脾气秉性,所以也估计会如此。步临风见凤韶提裙就要走,赶快跟上她道:“你要干嘛去?你身上还有伤呢。”
凤韶急道:“来不及了!若是大哥真的闯进韩府冲动行事,那就完了!”
“可你......”步临风正要拦住她,可见她已经奔了出去,无奈只得追随上去。
韩府。
一众侍卫手持长棍将唐锦华一人围住,唐锦华环视一圈,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想拦我?”
韩尚书站在厅前,焦虑非常,开口劝道:“唐小将军,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唐锦华喝道:“误会个屁!韩绩你给老子滚出来!你敢做不敢当是不是!你给我出来!”
唐锦华越发恼怒,当即长剑出鞘,高声道:“好!你不出来我进去抓你!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欺负我唐家人是什么下场!”
“大哥!住手!”凤韶和步临风及时赶到,凤韶连忙上前挎住唐锦华的臂膀按住他,接着说道:“大哥,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和爹娘商议后再说,我们先回去。”
“我不回去!他们韩家人都把我们家人欺负成什么样了,若是这口气得咽下去,以后岂不是谁都敢来欺负我们家人!”说罢,唐锦华作势要提剑冲上去,并未留心力道推开了凤韶。她一时没稳住被甩在地上,顿时忽觉肩上一阵刺痛,步临风连忙去扶她,唐锦华闻声后才冷静几分,也忙去搀扶凤韶。
“妹妹,你没事吧?”唐锦华皱眉道。
凤韶叹了一声,随后递给步临风一个眼神,示意他拉住唐锦华。随后望向侍卫身后立着的韩尚书,高声道:“我大哥一时冲动,叨扰了府上,还望尚书大人谅解。”
韩尚书虽一肚子憋火,但碍于步临风在也不好表露,只得沉着脸道:“唐小将军不懂事,还请唐小姐带他回去,不要再在韩府胡作非为了!”
唐锦华刚平息下的怒火又燃起,他吼道:“我胡作非为?你不看看你儿子干了些什么混账事!韩绩,你给我滚出来!韩绩!”
“大哥!”凤韶声音隐寒叫道。
唐锦华不由停下,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妹妹面容如此冷肃,他顿了顿,便安静了下来。
凤韶低声道:“大哥,不要再闯祸了,听我一次,跟我回去,等回家了我定会和你解释的。”
唐锦华看到凤韶坚定的眼神,他又看向步临风,只见他冲他摇了摇头。唐锦华无奈的叹了一声,扔下手中的长剑,颓丧的转身离去。
凤韶眯了眯眼,随即转身凝目望向韩尚书,福身行礼道:“叨扰尚书了,小辈们先行告退,待日后再叫父亲大人上门给尚书一个说法。”
韩尚书没想到唐家女儿一个小女子有如此气度,他淡淡道:“不送。”
...
回到唐府后,唐锦华气冲冲的径自快步进去,一旁步临风开口道:“给你送回来,我就不进去了,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听,若有需要便派人去我府上找我。”
凤韶颔首道:“今日多谢步侯爷。”
步临风笑了笑,而后翻身上马,潇洒离去。凤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一声,说道:“走,我们进去吧。”
凤韶刚走进前厅就听见唐将军斥道:“你还不认错!”
她瞧了瞧唐锦华满脸不悦之色,沉吟片刻后讲道:“大哥,你真是糊涂呀!韩家父子怎么说也是为官之人,你这样持剑闯进韩府算什么事啊?唐家背后有多少眼睛盯着,今日你若是伤了韩家人半分,明日就会有弹劾唐家的纸状送到御前,更甚皇上还会觉得,唐家如今真是权势滔天了,连尚书都不放在眼里。”
唐锦华颇为惊诧,怔道:“不...不至于吧......”
凤韶正色道:“怎么不至于,现在背后有多少磨拳擦掌,就为了抓住唐家的错处。”
唐锦华忍着心头怒火,又气又恼,说道:“是我没想到,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知意多柔弱的一个女子,韩绩那个狗东西他是怎么下得去那样的毒手!难道...难道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吗?!”
坐在正位上的唐将军叹道:“这件事我会出面去同韩家商议和离,若是解决不好,我也无颜面对你们堂叔。”
“来不及了。”唐夫人走来道。
唐锦华蹙眉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夫人望了一眼唐将军,叹息道:“方才易幽为知意把了脉,她身上有了。”
凤韶也不由惊讶,而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沉重。若是唐知意腹中无子,以唐将军的身份地位去和韩家提和离,想必可以轻易的解决。可若是唐知意有了身孕,别提和离了,怕是韩家知道了也会尽快来要人。
厅内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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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了三日,唐家对韩家只说是唐知意突染恶疾,尚身体虚弱,待好转些再回韩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湖畔亭边,凤韶正和沈然序对弈。沈然序见她淡定的落下白子,不由笑道:“你近来的棋艺是越来越好了,对了,听闻你前几日花了重金买下富春听琴图,你怎么喜欢上收藏画作了?”
凤韶淡淡道:“不是我喜欢,是为了同一位友人一起赏图。”
“是叶垂文吧?”沈然序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篓子里,直视着她正色问道:“你实话同我说,你不会真对叶垂文有意吧?”
凤韶道:“哎呀,你就别问了,我自有打算。”
“什么你自有打算,你每次瞒着我做的事准没好事儿!”他顿了顿,片刻后软声相劝道:“韶儿,我不是反对你嫁人,只是你要嫁的人不能是叶垂文那样的。你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能保护你?要我看他还不如那个什么步临风......”
“序哥哥!”一听见步临风的名字,凤韶连忙打断道,随后她环视周围见四下无人,才舒了一口气,“那位侯爷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你可小心说话。”
凤韶重看回棋盘,她催道:“别说那么多了,快点落子!”
沈然序无奈的瞥了一眼,随后起身叹道:“已经无路可走了,这局算我输给你了。”凤韶目光动了动,她也跟着起身转而落座在他方才坐的石凳上,以黑子方来看该如何走。
此时易念匆匆走来,递上一封信纸,启道:“您让去查韩家的事都在上面了。”
沈然序见凤韶专心于棋局,便先拿过拆来看,许久后他将纸狠狠的摔在桌上,怒道:“这个韩家竟早已与恒王暗中勾结,前年西南旱灾,皇上拨派四千两白银救灾,单户部尚书就贪污了一千五百两,又编造灾区实际死伤人数。连这种事韩家都参与了,我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要我说直接派人杀了他韩绩,不仅能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还能为民除害!”沈然序忍无可忍道。
凤韶一边思量,边不疾不徐的说道:“现在是我们最不能动韩家的时候,唐家虽对外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旦韩绩出事,那谁都会觉得是我们唐家所为。”
沈然序沉吟片刻,稍稍退了些怒气,深吸一口气道:“那怎么办,我们就坐以待毙吗?不过话说回来,这赵汀白够可以的啊,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这种事他都能瞒天过海。”
如今南黎的朝堂腐败,宣帝或许以为万景山庄是个特例,殊不知同那些真正贪赃枉法的官宦人家比,万景山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凤韶落下一子,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这位赵尚书的小儿子赵秉谦流连风月、贪恋女色,在他手下死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四年前赵秉谦与张副将的弟弟在风华楼起了争执,失手将张副将的弟弟杀死,因怕事情败露闹大,联合慕家一起伪造张副将结党营私,最后张家满门被抄斩。”
语罢凤韶缓缓起身,她眉目舒展的瞧着棋盘,说道:“诺,我为你的黑子反败为胜了。”
沈然序瞧了一眼,又不敢置信的仔细看了大一会儿,不由惊呼道:“你怎么做到的?”
“玄庸长老曾说过,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死局。”
凤韶朝桥上走去,沈然序连忙跟上。春日微风薰然,抚过湖面吹来,碧色荷姿,凌波依水。
眼前的平静却让沈然序更感忧患,他低声道:“太子被废,恒王和慕家肯定会有所行动,你要小心了。”
就在昨日宣帝终于下了旨意,废除太子储君之位,着封皇长子为恪王,幽居于雨霖阁,非诏不得出。
这道旨意到让旁人看不明白宣帝的心思了,若说是怪罪了太子,那为何并没有实质的处罚,明面上说是幽居,谁不知雨霖阁是宫中环境最佳的阁楼,宣帝这是明摆着是要把太子放在宫里护着,以防有人心怀不轨。可要说宣帝并未责怪太子,那又为何废除太子呢。一时之间,尤其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宦,一时也摸不清头脑,揣测不准圣意。
沈然序负手叹道:“平静的日子没几天了,怀王和恒王一旦开始为太子之位相争,怕是整个安阳都难安宁。”
凤韶接过易念递来的木盒,而后将饵料了了撒入湖中,漫不经心的说道:“他们争是他们的事,如今最要紧的,是解决我们眼前的事。”
沈然序看了看她,随即面上笑意一闪,开口道:“想来你心里是有主意了。”
凤韶幽幽一笑道:“唐家虽不能做什么,可不代表别家不能做,既然我们无路可走,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方语罢便见唐知意只身一人前来,凤韶连忙迎上去道:“表姐身体虚弱,怎么跑出来了?”
沈然序轻咳一声,插话道:“你们姐妹先聊吧,时辰到了,我要去接锦丰下学了。”
唐知意勉笑着向沈然序欠了欠身,目送他远去后,唐知意忽然抓住凤韶的手,哽咽道:“我的婢女听见今早韩家又派人来了,这么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啊,我真的不想回韩府了,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韶儿你帮帮我吧!”
凤韶蹙眉回道:“表姐你别急,爹本来是要去同韩家说和离的,可是你已有身孕,这件事还需再想别的法子。表姐,一开始你就不该忍的,你第一次挨打时就该告诉娘,那个时候一切尚早,父亲去提和离也来得及的。”
“起初他只是在官场上有不如意了,喝醉了回来才对我动手,可待他醒酒后还是会哭着向我认错的,说他只是一时醉酒晕了头了。后来他对我动辄打骂,甚至还会用鞭子抽打我,我忍无可忍向他提了和离,他却说他只休妻不可能和离,”唐知意悉数讲来,嘤嘤泣道。
凤韶没想韩绩这般厚颜无耻,亏得也是个名门大户家的公子。她叹道:“表姐,你听他唬人,韩绩自会欺吓你一个女子,他说不和离就不和离吗!若爹亲去韩家提出和离,想来韩家也不会有拒的。”
唐知意泪眼潸然,她摇摇头道:“二伯父是什么身份地位,若要二伯父屈尊亲去韩府说和离这样的事,岂不是有损伯父的脸面?况且韩绩说过的,他说我嫁进韩家三年无子实为不孝,单凭这点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妻。而且他会对外说夫妻反目生嫌都是我不守妇德,若真那样那唐家的女儿们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话语间唐知意的情绪越发激动,她紧紧扯住凤韶,哀声道:“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事情已经闹成这样,若我回韩府还能活着出来吗!韩绩他会打死我的啊!我已经有一个孩子死在他的手下了,难道这次要一尸两命才行吗...?!韶儿...我知道你有本事的,你想想办法...求你了......”
凤韶闻言却不作答,她静默良久,淡淡道:“以前我待在这世上最黑暗的地方,那里每天都有比赛,而在斗兽台上,从来都没有输和赢,只有生和死。”她才抬眸看向唐知意,眸中锐光渐显,冷声道:“所以,如果表姐要开始这场博弈,那我们一定要做活着的那一方。”
唐知意疑惑道:“什...什么意思?你需要我要做什么?”
“杀韩绩。”
唐知意心头一凛,愣住看着凤韶,惊慌道:“我...我只是想同他和离,杀...杀人,我....我....”
唐知意怔了片刻,身上那些隐隐作痛的伤在让她保持清醒,她茫然道:“可...可是我们两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做到?”
凤韶勾起唇角,扬手将盅内的饵料都倒在了湖里,湖里的鲤鱼一拥而上,笑道:“瞧吧,只要你抛出足够的饵,鱼一定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