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逼宫一事,次日便传遍了汴京城上下,一夜之间,太子自尽,宋国公被剿杀,太后和皇后禁于宫内,举朝震惊,连百姓也是不敢置信。
宋家当初是那样的权势滔天,却在一夜之间,瓦解冰消。
而与宋国公交好的朝臣及其党羽,自然是逃不掉的,尧帝的狠辣无情,谁人不知。
步临风所带的军队还没回来,听说是宋国公到底留了一手,他起兵造反之前派亲信领了一批兵先走了,而这批残兵就成了隐患,步临风在外未归就是处理这件事。
清晨,凤韶和沈然序正在堂厅用早膳,沉木香安寂的气息缭绕飘散,她难得舒心不少。
沈然序舀了一碗粥递给她,开口道:“你多吃点,瞧你瘦的。”
凤韶轻轻呼出一口气,沈然序又道:“这一切总算结束了,你也可以放心的好好养身体了,你要按时服用易幽师父给你开的药,要听他的话好好调理。”
凤韶的身体近来也康复了许多,自从上次去了玉龙雪山,易幽的师父也跟随他们一行人一起来到了汴京,有他日复一日的悉心调理,她体内的毒素已被清除了五六分。
她舒缓出笑意,回道:“什么结束啊,易冥搜集的消息来看,南黎和西凉动作不小,三国大战怕是迟早的事了。这一次...终于可以为父亲报仇了。”沈然序放下勺子,神情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凤韶缓缓回过思绪,轻叹一声,继而道:“我前几日收到了大哥的来信,宣帝有意重新扶持唐家,我让父亲称病以便蒙混过关,可若真打起来,我还是不放心唐家那边。序哥哥,白楼那边事务繁多,我这边走不开,你回白楼一趟吧,那边的事就交给你,顺便帮我护好唐家。”
沈然序答复道:“嗯还有,从现在开始让易晏跟着你,有他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凤韶点头应下,易念匆匆走了进来,直接禀道:“尊主不好了,温夫人的孩子不见了。”
凤韶倏然站起身,惊呼道:“怎么回事?派人去找了吗?!”
“我已经让白楼的人在城中搜查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易念答道。
沈然序也随即站起身,说道:“你快去看看吧,现在局势动荡,别再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来。”
凤韶点了点头,快步离开。易念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宋玉笙不见了。昨夜宋府抄家的时候,她趁乱跑掉了。会不会是她...”
凤韶道:“先去温府再说,让白楼的人仔细点,务必找到孩子!”
凤韶赶到时,罗家的人也赶来了温家,温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罗夫人见她来了连忙抹了抹眼泪迎了上前,哽咽道:“璟王妃,你快劝劝我家娆儿吧,她刚生产完几日,经不起这样哭啊。”
凤韶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罗夫人摇了摇头,一行泪水又落了下来,一旁的嬷嬷附和答道:“回璟王妃,我家夫人刚看完孩子正要用膳,孩子便交由乳娘去照顾了,等用完膳后夫人再要孩子的时候,下人们才发现乳娘晕倒了,孩子不见了,一问起才知道,有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支走了外面守着的下人。”
凤韶蹙紧眉头,又问道:“温大哥呢?”
罗夫人回道:“他也出去找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凤韶安抚道:“夫人别担心,我也派人去找了,定会有消息的。我进去看看罗姐姐。”
凤韶刚走进内屋,温万语哭着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道:“小嫂嫂你总算来了,怎么办啊!”
凤韶拍了拍她的手,劝道:“没事的,我先去看看罗姐姐。”
罗娆一见她来了,哭的越发凶了,泣不成声,凤韶连忙安慰道:“罗姐姐,你这还在月子里呢可不能这样哭,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定能找到的。”
罗娆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泣声道:“他才刚出生几天啊,他还那么小,稍微有点闪失...我的孩子......”
凤韶正要开口再安抚,易念匆匆走进来,眼神示意了一下凤韶,她转头看向罗娆,说道:“罗姐姐,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有消息了,你放心,我定会把孩子平安给你带回来。”
说罢,她递给温万语一个眼神,温万语抽泣了一下,而后连忙上前安抚罗娆。
到了外厅,易念开口道:“找到了,宋玉笙抱着孩子在东宫门的城墙,她直言要见璟王,宫里的侍卫不敢轻举妄动,便送了消息去璟王府。”
凤韶惊讶问道:“怎么会上了城墙?”
易念答道:“东宫门在处理昨夜乱党的尸体,宋玉笙便是趁着守备不严混了进去。”
此时罗将军和温千言一同走进来,温千言焦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是有消息了吗?”
凤韶点点头,说道:“罗大将军,你随我走一趟吧。”
温千言见她神色凝重,不由更为担心,他道:“到底怎么样了,孩子是否平安,我也跟你们去。”
“温大哥,罗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你必须陪在她的身边,才能让她情绪稳定些。我和罗大将军一同去看看情况,你相信我,我定会尽全力平安带回孩子。”
温千言沉默片刻,许久之后化作一声无助的长叹。凤韶也短叹一声,随后眼神示意了一下罗将军,二人一同快步离开。
在凤韶和罗将军一行人抵达东宫门的城墙上时,在一簇阳光最浓烈的角落,凤韶看到了面相憔悴的宋玉笙,她穿着素净的婢女服,腰部倚靠半人高的墙壁,墙壁之外就是风声呼啸的高空。她怀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一脸不耐烦,时不时还击打着孩子的身体,大声喝令他不要再哭了。
罗将军又心疼又愤怒,他喝道:“你这个毒妇!竟然对一个襁褓中的孩童下手!我告诉你,你若是伤了他半分,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宋玉笙冷哼一声,她血红的眼睛里,是瘆人惨淡的寒光,充斥着全部的无可救赎的绝望。
凤韶抬手制止罗将军说下去,随后她高声道:“你别冲动,孩子是无辜的,只要你肯放过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无辜?你跟我说无辜?”宋玉笙冷笑道:“唐锦韶,你手底下死过多少条人命,他们其中也有人是别人的孩子,不论无辜与否,你不也都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了吗,现在你也配跟我说无辜?”
“我本是京中最高贵的大家闺秀,如今却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温家和罗家联合起来对付宋家,是你们所有人联合起来害我家破人亡,那罗娆和温千言的孩子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凤韶其实能理解此时宋玉笙的心情,像宋玉笙这样一直被捧着的人,在高处生活久了,一丝一毫的世道残忍都受不住。
宋玉笙激动之余,手随之晃动,襁褓犹如浮萍摇摇摆摆。幸而宋玉笙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凤韶身上,她下意识收回了手,将孩子重新抱在怀中。
凤韶知道宋玉笙并没有疯,她还有一丝理智,有理智的人一定有良知,有可攻破的缺口。她紧紧盯着宋玉笙的一举一动,开口道:“原本就是不是你的,心计百出也不会长久,何不如珍惜你已有的。”
宋玉笙嘶吼道:“是我的!从来都是我的!我姓宋!宋家可是北越第一望族,而你又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比!璟王殿下也是我的!是你横插一杠,全都怪你!”
宋玉笙激动之余,手中的襁褓摇摇欲坠,急的一旁的罗将军干瞪眼,凤韶连忙喊道:“好,好,既然你这么恨我,那我跟他换,我当你的人质,你放过孩子。”
说罢,凤韶正要上前,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看去,愣了一愣。
宋玉笙冷冷的笑了笑,道:“你终于来了,璟王殿下。”
步临风将凤韶拉回身边,低声道:“你别冲动,我会想办法。”
“殿下,你真的好无情啊。为什么我的好你从来看不到,我比她家世好,比她有才华有美貌,这些你为什么都看不到?!”说着,她单手指向凤韶,“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哪里比我好!明明我更爱你!你为什么这么糊涂!”
步临风对她的哀怨质问无动于衷,他面色冷淡,说道:“放了孩子,有什么冲我来。”
“你有两幅面孔,一副是真的,一副是假的,你把真的只留给了她,把假的给了天下人。”宋玉笙双眼猩红,面目有些狰狞,“对,我就是嫉妒她,我痛恨她,我做梦都想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只有她死了,你才会爱我!”
原本那样温柔高贵的大家闺秀,如今却说出如此恶毒的语言,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唏嘘。
“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你。”步临风冷声道。
宋玉笙脸色骤变,凤韶低声道:“你别再刺激她了!”
“怎么不会!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爱我!那么多男人都爱我,为什么就你不能!为什么!”她眼含泪光,从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尖端冲着他们。
凤韶看到易晏趁宋玉笙发怒嘶吼时悄然从另一边靠近,凤韶担心宋玉笙会察觉,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口道:“你的世界不是只有男人,我活在泥潭中,咬牙熬到今天,你比我更有见识,又何苦走这条路。”
凤韶试图击中她的软肋,继续劝道:“只要你肯放过孩子,我保你平安。宋家的宅子,以前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她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宋玉笙,她原本想心平气和,以睿智化解这场危机,然而宋玉笙却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来,她根本不想悬崖勒马。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宋玉笙忍回泪水,目光恨意的看向凤韶,咬牙切齿的说道:“唐锦韶,是你毁掉了我的一切,我的家族,我的富贵,我的未来,都被你毁了,粉碎得彻彻底底。与其终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舍命,让你们也尝一尝绝望的滋味,我死而无憾。”
“是,你既然这么恨我,争斗杀戮都是你我之间,如果你一定要算账,那用我来换他,幼子无辜!”凤韶道。
宋玉笙笑道:“你?你什么龙潭虎穴没有闯过,你命太大了,我哪是你的对手啊,何况......”
她托举襁褓的手,忽然蜷缩加了几分力气,狠狠掐住他,孩子刚刚止息的啼哭,又一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
“你见识多了生生死死,割你的肉,你自然痛,可这份痛苦,远不如让你,还有你,你们。”
刀尖在他们的身上来回晃动,她道:“我要让你们尝尝呼风唤雨却无能为力挽救的痛,我要让罗家和温家渐生嫌隙,统统给我宋家陪葬!”
刀锋折闪着寒光,宋玉笙嗤笑一声道:“他真可爱,可惜他投错胎,注定要死。”
说着,宋玉笙举起襁褓,刹那间,易晏接近到了宋玉笙,一只手夺过襁褓。宋玉笙一怔,反应过来后竖起匕首朝易晏刺去,凤韶赶在最前面冲了过去,遏制住她的刀。
与此同时,刀锋刮过她的衣袖,割断了一块布,宋玉笙复而要刺入她的胸口,被她侧身一躲。随后凤韶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要去抢她手中的匕首,宋玉笙见没办法反击,忽然爆发出一股蛮力连拽着凤韶朝墙外靠去,她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竟和宋玉笙一起跌入城墙外。
步临风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而她惊诧的朝下看去。
宋玉笙仰面朝向她,她似乎在笑,也似乎在哭,她的手仍伸向凤韶,不知是她在乞求挽救,还是不甘心没拽着凤韶一起同归于尽。
直到凤韶再看不清她的样子,直到她再也不动,不再飞舞,不再摇晃,而是一团凝固而渺小的白影,身下不断蔓延出一片艳丽的血浆。
宋玉笙在想什么。
她第一眼见到璟王的时候,那样冷峻的男子,一见倾心。
后来汴京流传,宋家小姐不日将嫁给璟王,人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她更是那样的欢喜。
直到传出璟王在南黎娶了一个女子回来,她心头堵得慌,又酸又涩,她深深暗恋的男子啊,那么凉薄,那么冷漠,可他也不是对所有人。世上怎么会有一颗心不曾存在半点柔情,哪怕再少,总是会有一星半点的,只是没有给她罢了。
她到死也不明白,不服气,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能让如此不可一世的枭雄,也这样百转千回,柔情似水。
在最后接近地面的瞬间,她嗤笑了。那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声音,最后一丝怨恨。
易晏也将孩子交还给了罗将军,赶过来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他们二人一同使力将她拉回城墙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凤韶觉得身体瘫软,艰难的在炙热的阳光和躁动的狂风中站立,步临风紧紧拉着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
而那个在血泊之中的女子,她彻底没了气息,身躯破败而残缺的。
没有人可怜她,谁也不会为她感到惋惜,甚至步临风连眼底的厌恶,都不加掩饰。
路都是自己选的,是绝路还是好路,都要自己受,怪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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