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寂静,雪落无音。凤韶仰望空中皎洁月光,直到她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时,她才缓缓回神。
顾长霖默然站在她的身旁,凤韶也没有开口,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站了许久。
凤韶终于转头凝目看向他,说道:“收手吧。”
顾长霖对上她的目光,她眸光仍清澈见底,犹如春波柔水,一如他初见她之时。凤韶张了张口,一股苦涩咽在喉间,她道:“那个位子本来就是你的,你不必与太子一起走上绝路。”
顾长霖皱眉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凤韶抿了抿唇,隐见倦意,随口答道:“步临风无意于那个位子,只要你肯收手,万人之巅,唾手可得。”
顾长霖闪过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道:“你以为我想争那个位子,只是为了无上权力吗,我是为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凤韶打断道,她淡声道:“我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明白,可是地位决定不了缘分。我与步临风这一路走来很不易,但我也会一直陪他走下去,不论前方如何,哪怕生死相随。顾长霖,便当是为了我,也请你不要一意孤行了。”
顾长霖何尝不知,她今夜能出现在他府中,想来步临风与尧帝已然计成,即便他和太子再去逼宫,也无非是自投罗网。
但他仍有不甘,哑声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他,还是为了保全我?”
凤韶清缓一笑,温声应道:“既是为了保全他,也是为了保全你。我不想步临风身陷困局,也不愿你伤及性命。”
举目之下银白茫茫,天地间似乎陷入了一种沉静,雪花斜落发丝与衣襟,凤韶举步方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声音道:“韶儿!”
凤韶站定回眸,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仓促的蓄满泪水,顾长霖怔怔的望着她,心中满是酸涩,她仿佛寒风中凛凛摇曳的脆弱兰花,易碎感无声倾泻在他面前。
二人相望之时,彼此都是百感交集,无尽苦楚。
他苦笑一声问道:“你有尝过苦受相思、爱而不得的滋味吗?”
他隐忍的时光,他为她设想计划的未来,为什么没有意义?
顾长霖多少次百转千回,梦里是凤韶与他相依相偎,他多少个深夜惊醒,下意识触摸旁边,那种落空给他带来的失望真的是痛入骨髓。
他的美梦与幻想,她的美好和芬芳,近在咫尺,他要多么克制、多么百忍,才能抵抗住这样来势汹汹的感情和欲望。
如果可以,顾长霖真的想除掉步临风,将凤韶占为己有,可他又不舍得,舍不得见凤韶悲恸的样子。
顾长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哑声道:“我时常在想,如果是我先遇到的你,会不会你现在已是我的妻。我用了很长的时间,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认清这世上没有如果,那我便祈祷和盼望,下一世让我先遇到你。”
凤韶无力的颤了颤肩膀,她艰难的扯了扯唇角,而笑意却是那么苍凉且哀戚。
顾长霖大步上前将她扯入怀中,想要最后一次不再压抑,他的胸腔紧紧的压着她,仿佛想把她溶入骨血。
顾长霖仍沉浸在温柔乡中,直到凤韶离开很久后他才回神,而他宁肯四肢被冻的僵硬,也不舍得离开她残留的气息之处。
...
一月初十,宋国公领兵八万,浩浩荡荡的从汴京出发。
是夜。
太后焦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宋若词倒是安然的端坐在案前,朗坤宫一片沉寂。
婢女匆匆走了进来,脸上表情复杂,禀道:“娘娘,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太后震惊的瞪了瞪眼,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弄错了!这都天黑多久了,宋国公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沉默片刻,宋若词看向那宫女,问道:“陛下那边怎么样?”
宫女垂头答道:“一切准备就绪。”
太后短叹一声道:“国公那边没消息,我们不能贸然动手啊。”
“告诉他们,开始吧。”几分霸气在宋后略微上扬的眉梢跳跃,她的眼睛狭长,眸色黑白分明,犀利的眸光仿若能穿透人心,叫人不敢逼视。宋若词道:“已经到这一步了,没有后退之路了。叫太子和顾长霖出手吧。”
乾宁殿外。
太子神情沉肃的站在阶梯下,他们的身后,是暗卫和禁卫军的厮杀。
过了不知许久,刀剑交错的声音停止了,幸平持剑上前,对太子点点头,太子会意的微微勾起嘴角,抬步上前。
忽然,大殿的殿门打开,所有人惊诧的看向殿门,只见璟王妃缓步走了出来。
太子看到她眉眼间难掩的杀气时,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佩剑的剑柄上。他保持镇定,冷声问道:“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囚于璟王府吗?”
凤韶走到台阶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幸平,还有他们带领的兵马。片刻后,她移开视线看向太子,随即打破了沉静,幽幽的笑出声来,开口道:“太子殿下想逼宫,带这么点人马怎么够呀?”
“哦对了,你们是准备了不少兵力,我猜,本来也不需要你出场的,太后和皇后在宫中做好准备,里应外合,宋国公带兵直接攻进宫内,你们这是胜券在握了。”凤韶笑容别有意味,她道:“只可惜,宋国公那边,你们是盼不上了。”
说罢,她唇边冷却,眼神杀气浮现,肃声道:“宋氏一族结党营私,意图篡位,奉陛下旨意,活捉太子,其余人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四周黑暗中涌现出大批的御林军,将太子的人马层层包围。
太子不由色变,幸平怒喊道:“杀!”
眼前杀机骤现,血溅殿前,一旁的易晏上前站在她前面,替她挡去面前的混乱厮杀。
渐渐的,太子带的人尽数被斩杀,直到他看到幸平胸口中了一剑时,那一刻,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幸平口中忽然涌出鲜血,他再也无力坚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却始终强撑着看向太子。
“殿下...殿下......”
太子惊愕的看着幸平,好似有些失神。
幸平苦笑一声,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捂着胸口的左手也重重的垂落。
“幸平...不...不悔......”说罢,幸平朝后仰了过去,再无生气。
“啊——!”一声哀绝悲凉的吼声震撼了所有人,太子的神情越发狠戾,流露着前所未有的阴冷。
太子环视四周一圈,又一名士兵倒在他脚边,血染红了他的长靴,他一脚踢开那个士兵,朝殿阶走来。
四周的士兵连忙涌上要拦下他,太子长剑一挥,疯狂的残杀着两旁的士兵,鲜红的血溅了他一身,仍不能停止他疯狂的杀戮。
幸平死了,太子彻底崩溃了。
凤韶眼神复杂的看着太子,直到太子走过了所有的殿阶,站到凤韶的面前。太子瞥了一眼凤韶,随后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乾宁殿。他高声叫道:“父皇!”
太子的发丝已然在打斗时凌乱,夜风拂过,他的眼眶中有泪水,却坚持着不肯流溢而出。
“父皇!你出来啊!你看看我啊!”太子顿了顿,连连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哽咽了一下,继而道:“从小到大,你对我都是漠不关心,不管我怎么做,不管我怎么做!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
“你是我的父皇啊!你是我的父皇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过你的皇位,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的眼中有我一次,哪怕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皇位,他只是想向他的父皇证明自己。
说罢,他苦笑一声,却倍显凄凉。
“父皇,你从未把我当做过你的儿子,你把我划分到了你要对付的人当中。而母后,也不过是用我巩固她的位子,巩固宋家的势力。哈哈哈哈,这就是皇家!”
太子眼神一点点冷却下来,他转头看向阶下幸平尸体,缓缓露出释然的微笑。
“生生世世,再不入帝王家。”话音刚落,寒光闪过,不等凤韶再去拦,剑锋已划破太子的喉咙,他沉重的阖上了眼,倒在地上。
乾宁殿前尘埃落定,所有的疯狂与野心,贪念和挣扎,都在火光和鲜血中结束了。
权利的斗争,从来都只有生和死的区别。
凤韶扫过殿前的横尸满地,一丝悲悯在面上浮而过,与沉静交替,化作眸底的一片幽深。
...
天边月上西山,波澜清冷。
宋国公的人马在返京的城外被拦了下来,沉寂黑暗的郊外被火把照亮,数万玄甲战士肃然而立。那些战士闪让开,从人群中步临风驾马上前,威风凛凛。
宋国公惊诧的看着璟王,道:“怎么...怎么是你?!你不是还在璟王府昏迷不醒吗?”
步临风似笑非笑,唇边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道:“真是不好意思,让国公爷失望了。本王从未受伤,何来昏迷不醒一说。”
宋国公怔住片刻,而后他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是你和陛下的计谋,到底是我心急了,竟错信了你们!”
“时候也不早了,我还着急回去陪我家王妃过元宵节呢,你快点束手就擒,本王可慈悲一次,留你全尸。”步临风淡淡的说道,好似没多大的事一样,很是漫不经心。
宋国公冷哼一声,高声道:“小儿狂妄!以眼下你我的兵力,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步临风脸上有些不耐烦,他随意的抬头示意,宋国公顺势看去,只见孙浩跪在地上,拱手道:“国公爷,收手吧!”
宋国公心中大震,他怒极挥剑,一旁的其他士兵连忙上前拦住他,宋国公越发惊愕,他吼道:“混账!你们都反了不成!孙浩!你竟敢背叛我!果然你和严尤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浩听到宋国公如此恶语提起严尤,面上划过一丝悲伤和失望,到底垂下头去,不再多语。
宋国公气急败坏的喊道:“放开我!你们反了不成!”
步临风冷笑一声,说道:“宋国公此言差矣,他们都是北越的将士,是陛下的兵,反谁?反你吗?”
说罢,步临风轻轻一跃,从马身跳下来。他走到宋国公的面前,缓缓抽出长剑。
宋国公不停的挣扎着,却奈何好几个人扣着他,他喝道:“我不服!老子平定西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若不是你用小人手段,收买我的人,我也不会落得如此!我不服!”
刀光闪过,宋国公的头颅滚落在地,步临风淡漠道:“磨叽。”
“宋习义结党营私,意图篡位,奉陛下旨意,已将其就地正法!剩下的将士,弃暗投明者,本王既往不咎,还有负隅顽抗的,杀无赦!”
刚毅冷峻的眉眼,藐视天下的倨傲,他们在璟王的身上看到了那种帝王的风范。
孙浩为首,跪在地上清声道:“末将愿追随殿下,将功折罪!”
其余的将士接连纷纷半跪下,齐齐高声道:“我等愿追随殿下,将功折罪!”
步临风傲然回马,遥望天际,大风吹过。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