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凤韶再醒来之时,已被送回了唐府。
“水…水…”沈然序听到她的喃喃之语,惊喜的连忙去看她。
众人眼见着凤韶缓缓睁眼,欣喜万分,唐夫人喜极而泣,说道:“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青桑连忙端着茶盏走上前,沈然序慢慢扶起她坐起身,而后刚要递给她茶水,却久久不见她接过。
凤韶颤抖了一下,她惊恐地看着沈然序,说道:“序哥哥…我…我右手为什么动不了了…”
沈然序大惊失色,掀起锦被去抬起她的手,他一松手她的手就无力的垂下,他高声喊道:“易幽!去叫易幽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易幽查看完后,面露难色的看着众人,然后说道:“我们出去说吧。”
凤韶肃声道:“就在这说。”
易幽抬起头看了一眼凤韶阴郁的脸色,语气沉重的说道:“她的右肩前不久受了严重的刀伤,本来还没痊愈好,又受了剑伤,所以…所以…”
凤韶双眼猩红的盯着易幽,只听易幽继续道:“所以她的右臂没有知觉了,以后…以后都再也不能抬起右臂了。”
唐夫人震惊的看着易幽,一口气没喘上来,连退了几步,幸好一旁的王嬷嬷及时扶住她。
屋子内陷入沉寂,过了良久后,沈然序低吼道:“我不管!你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必须治好她!”
“够了。”众人转头看向凤韶,只见她神色淡漠,“我想静一静。”
众人都知道凤韶的性子,若是他们再待下去她也是会更烦躁,便都离开屋子,给她安静的机会。
待屋内只剩凤韶一人时,她才眼眶微红,她木纳的看着阳光穿过木窗投影在地面上,光影斑驳。
窗口处发出微弱的声响,她还是出神的状态,没有转头去看。
步临风看着她茫然无助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无能为力的痛苦,而后他收敛起情绪,轻步走上前去。
他轻声叫道:“韶儿?”
她盯着地面的眼睛一颤,然后轻轻阖上,还是无动于衷。
步临风大步走上前,走到床榻边,他重重呼吸着,整个身体剧烈起伏,他忽然上前捧住她的脸,吻落在她的唇上,有些蛮横和强势。
而后步临风缓缓松开她,捧起她的脸逼迫她和他眼神相对,他同样瞳孔血红。凤韶望着陷入光亮中的步临风,他为难压抑的模样,仿佛正在承受一把刀割裂他心的悲恸。
“凤韶。”
“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步临风柔声道。
她知道的。
她和他出入生死数次,即便在危险死亡的边缘,他也从来没有抛下她。
他是最懂她的人,他知道她的委屈艰难,他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护,他也懂她的孤苦无依,懂她对天下太平的渴望,也懂她的偶尔脆弱敏感。
“你不是喜欢当初在山谷里的生活吗,那样简单平淡,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再回到那里去。待一段时间后,我们再一起去东枝国,那里一年四季如春,有天然上好的温泉。然后我们再去昭苏国,听说那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到了夜晚啊我们就可以一起看星河极光。还有达来国,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人烟稀少,到时候啊我们就一起住在大草原上,骑马散步,看日出日落。”说到这里,步临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还有北凉,我的国家,你就是璟王府的女主人,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兄弟,我的父皇。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喝杯热茶,什么都不用想。”
凤韶看着面前的人,此刻的他卸下了往日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柔情。
“如果真的有幸成为你的夫君,我会用我一生的爱来陪伴你,照顾你,爱你,我把毕生的温柔给你,让你觉得人间值得。”
步临风微微一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道:“所以,我有这个殊荣可以娶你为妻吗?”
凤韶被他身上浓烈的气息吞没,恍惚记起看见他的第一眼。
湖泊干涸,星辰失色,一切都没有了光亮,没有了颜色,变得暗淡。
他是凌厉的,锋芒毕露的,也是猖狂的,张扬的。
他矜贵,英俊,冷傲,站在那里就可以吸引到所有人的魂魄。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她这样一个沾满鲜血黑暗无尽的人生,怎么就遇上他了呢,好像梦一场。
世人皆知步侯爷狠辣无情,说他是魔鬼,战死疆场也是罪有应得。可他从没伤害过她,他的杀机,他的残暴,他的阴险,都把她排除在外,甚至当利剑刺向她,他还会奋不顾身去挡。
这个人真好啊,好到让她觉得这一生突然就有了希冀。想看他长命百岁,万事顺遂,想陪他一起去做他讲的那些美好。
凤韶不知不觉中已经泪眼模糊,她恍然意识到,原来只有在他面前,她愿意卸下所有的伪装,也肯软弱下来。
良久后,她破涕为笑,说道:“好。”
…
大政殿外。
慕伯如自知事败,没有套出凤韶不成,反而俪妃自尽,现在他的情势处于下风,若是他再没些动作,阴晴不定的宣帝只不准就会拿他开刀。所以他一下早朝便在这里等着,宣帝心烦不愿意见他,他就一直等着,挨过了烈日炎炎的晌午,他的身体都快有些吃不消了,却还是没得宣帝的召见。
刘堂快步走了出来,对慕伯如恭敬的说道:“太尉大人要不先回去吧,皇上政务繁忙,这会儿北越的璟王殿下正在里面呢。”
慕伯如微微一怔,现在以他的情绪状态倒有几分草木皆兵了,这好端端的璟王忽然私下面见宣帝是为何?
殿内。
璟王一身靛色锦袍,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之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的右眼眉目处仍带着一枚面具,脸上却挂着丝丝冷笑,让人只觉他目空一切之感。
宣帝端坐在位上,有些出神的望着璟王。
前不久他和重臣一起面见西凉来的纳兰召将军,他自知南黎的实力不足、国库亏损,便有想拉拢西凉之意,谁曾想纳兰召满副瞧不起他之意,还总是问起凤平之事。
凤平已死,南黎没有这样的大将撑住场面,唐观他又不放心,不肯实打实的把兵权交予唐观的手上。
若是他和北越的关系再弄僵住,那可就是落入进退维谷之境了。
宣帝回过神来,笑着看向璟王,关切道:“璟王在安阳城待的可还习惯?”
璟王面上似笑非笑之意,让宣帝倒觉得有几分眼熟,只听璟王开口道:“托皇上的福,还算习惯。”
宣帝连连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璟王懒得费心思与他周旋那些没用的客套话,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本王此番来南黎,也是意承了我父皇商讨国事之意,三国边境纷争不断,我父皇有意处理,皇上怎么看?”
宣帝心中一震,垂落的眼眸稍稍颤了颤,为难道:“这……”
璟王眼含笑意的抬眸去看宣帝,继而道:“这啊,本王前不久还见了西凉的纳兰召将军,他们西凉的意思是肯乐意与我北越合作,对边境国土问题好好处理。”
宣帝拼力压制住胸口的火气,他脸色黯了暗,推脱道:“朕会慎重考虑一番,会在二国使臣离开之前给出个交代。”
宣帝见璟王不说话了,以为璟王就此顺应了,他长出一口气,招呼道:“眼下快日落了,璟王留在宫里用晚膳如何?刘堂,派人去准备。”
刘堂恭敬的福身应下,刚要走出去,璟王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微妙诡异,语气也说不出的阴森,他道:“本王等的了,不见得我父皇等的了,若是本王快马传书说南黎的皇上没有尽快处理之意,那……”
宣帝惊呼道:“不…璟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璟王幽深复杂的目光一点点清明,良久后,他忽然说道:“本王要娶唐锦韶。”
宣帝愣了一愣,他道:“什么?”
“本王看中了唐家小女,唐锦韶。所以,本王要将她娶回北越。”
宣帝拼力镇静几分后,他不由怀疑这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都说北越国力强盛,地大物博,更是俊才美女如云,以璟王的身份想在北越找个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怎么偏偏要娶唐锦韶。且不说他对唐锦韶的身份疑心未消,南黎如今只靠着唐观这么一个大将,他璟王娶谁不好偏偏是唐观的女儿?!
璟王看宣帝久久没有答复,他笑道:“若是本王抱得美人归,自然也就不会急心于国事,届时,皇上大可以好好做一番思量。”
宣帝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觉得此时璟王的言语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可无奈的是,他璟王不是南黎的人,宣帝没办法处置他,更没办法推脱掉。
甚至,宣帝还想到,他曾经有意给唐家小女指婚,一来为了牵制住唐观,二来也是想卖给别的大臣一个人情,可唐观誓死不从,宁肯上交兵权也不肯嫁女儿。若是此时他指婚给唐锦韶和璟王,让唐锦韶千里迢迢远嫁到北越去,那唐观岂不是更要与他离心。
璟王满面云淡风轻,他凝视了片刻宣帝,而后作势要离开,边道:“如此,看来是皇上不同意了,那本王明白了,本王这就去快马送书,与我父皇好好说道一番。”
“等等!”
璟王站住脚步,转回过身,直接顺着说道:“谢皇上成全!”
宣帝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北越的璟王如此难缠。他明明还没说什么,只是叫住了璟王,璟王就这般顺着台阶下了。也罢,先糊弄过去眼前的难关再说,日后的事,他只能再想办法了。
“璟王肯看上唐家小女,也是唐家小女的福气,朕乐意成人之美。刘堂,备旨。”
璟王微微一笑,拱手道:“谢皇上!”
等璟王离开后,宣帝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背后的龙袍早就被汗水浸湿。
他贵为天子,一国之君,何曾受过这般逼迫威胁,又何曾有过如此的无奈屈辱。
刘堂从外走进,看到宣帝面色不好,犹豫着禀道:“皇上,慕太尉还在外面等着……”
宣帝震怒,他站起身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推掉地上,怒喊道:“让他滚回去!朕不想看见他!”
刘堂连忙跪下,他惊恐不已,从未见过宣帝如此大怒。他慌忙的叫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宣帝无力的瘫坐在椅上,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提起慕伯如,他脑海里浮现俪妃在他面前自裁的画面。宣帝甚至都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对凤家赶尽杀绝,会不会今日就不是这般无奈的田地。
可惜,即便算是后悔,也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