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炎炎的暑夏终度过,入秋的安阳城又是另一番景象。金风送爽,天高气清,树叶也开始慢慢泛了黄。
早晨凤韶正要去给唐夫人请安时看到廊间行人许多,她细瞅见丰弟在前厅上便进了去,看到厅里甚是热闹,不止唐家人都聚在此,连尹家兄妹也来了。凤韶凑到丰弟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丰弟耸耸肩,回答道:“母亲要带你和大哥去祈灵寺祈福,所以念朝姐也就顺便跟着去了,然后尹大哥也要跟着他妹妹…”
唐夫人吩咐完下人后又对一旁的唐锦华道:“哎呀,让你去换下朝服怎么还没去啊!快点去,马车他们都套好了,你换好衣裳我们就出发了。”说罢唐夫人转身见凤韶来了,连忙上前拉住她道:“正要让王妈妈去叫你呢,你正好来了。”
坐在堂上的唐将军开口道:“我瞧着城郊的祥明观就挺好,干嘛非得这么折腾还要出城去。”
“你不知道,我听说和云大师最近云游到了安阳,就居在祈灵寺。这趟去干脆直接请和云大师给华儿和念朝选个好日子定下,再顺便给韶儿问问姻缘。”唐夫人回道。
唐将军无奈应道:“好吧,那真的不用我跟着吗,我实在不放心你......”
“好了好了,有华儿他们都在呢,能有什么事,你和丰儿好好在家等我们吧,我们快去快回。”唐夫人打断道,而后又对凤韶讲道:“韶儿快去马车上吧,等你大哥出来我们就出发了。”
凤韶应下后对唐将军行了礼,随即离开此处。刚出府门时,一骄扬身姿映入眼帘,她微挑秀眉,上前问道:“步侯爷怎么也在?”
尹昱朝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在她旁边说道:“他是跟着我的。”
凤韶不再多语,径直去了马车旁,边召来易念吩咐道:“把白楼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先撤了,此番步临风也会跟着去,他察觉灵敏,别让他发现了暗中有人。”
易念放心不下的低声问道:“可是现在慕家蠢蠢欲动,且这趟去跟随的护卫不多,若是把他们撤了,安全如何?”
凤韶转头看向傲然马上的步临风,然却正巧四目相对,她连忙收回视线,回道:“无碍,有大哥和步临风在,不会有事的。”
...
祈灵寺落座在城外岚山西侧,是为天下四大名寺之一。岚山远观形似巨鳌,若有观音坐骑之相,山势迤逦,祥云缭绕,实有气象,自古便被视为宝地。前朝开国皇帝极为信奉神明,故而劳民劳财在此山顶建造足有二十丈高的佛像,以佑普天子民。传闻天下大治、民生安定时,佛像上空会有晴光万重、彩云团聚的罕见景象,由此祈灵寺扬名天下。
唐夫人拜完佛后,便同唐锦华他们前往后山的太清观找和云大师去了,尹昱朝也须得跟着听个一二好回去告诉尹丞相和誉阳公主,自然也跟着去了。可毕竟是夫妻婚姻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场听也不合情理,只得独自留在前殿等候。唐夫人不放心她自己在这里,便将她留在一处算命的地方,又拜托了步临风留下照看她。
凤韶自然是不信这些的,方才她连佛都没拜,再且说她的命数玄庸长老都难看出一二,更何况这些连玄庸都比不过的了。可为了让唐夫人安心,她也只得留在此处,一脸无奈的静候道士作答。
桌前的道士看着手中的纸,又抬头瞧了瞧凤韶,片刻后将纸递回去,开口道:“这不是姑娘的生辰八字,不知姑娘想看哪一个?”
“你什么意思啊?这就是我们姑娘的生辰。”青桑脱口道。
一旁陪伴的步临风亦是疑惑,纸条上的生辰八字是他亲眼看着唐夫人留下的,怎么会有误?
可只有凤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纸条上的八字是韶儿的,而她与韶儿的生辰相差了一天,这自然不是她本人的八字。不过正是如此,凤韶倒觉得眼前的道士并非徒有其表了,便微微笑道:“道长觉得该看哪一个,便看哪一个罢。”
那道士又细细一看纸条上的字,随即叹了口气,讲道:“若论这纸上的命格,本是极好的格局,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只可惜命和运都担不起。况且这个人,大约已经离世了,所以也没什么看的必要了。”
“不过...玄妙的是这个人的命数虽尽了,但气运却不散,但这样贵重的运只有命硬的人才能担得起,便是姑娘你了。”那道士言尽于此,又摇了摇头道:“只是姑娘你的命数太过复杂,极凶之煞,运气非常,贫道也难以看出。”
凤韶自然料到这个结果了,她正要起身,却听道士继续说道:“姑娘,如今太平长安,命已定盘,宿敌也好,恩怨也罢,何必再做挣扎。是非善恶,自有因果。姑娘要知,血债太多,难落善终。”
挣扎吗,可她有冤,她不服,更不甘心,所以即便是以一己之力挣扎,也在所不惜。
凤家满门忠烈。
凤氏一族的男子都上了战场,凤家军连年驰骋沙场,平定边关乱事,开拓南黎疆域,立下赫赫战功。
而凤家的家主凤平,为了凤家的稳定,更为了南黎的安昌,长驻于西部以北。他一路守护着宣帝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成为胜利者,成为王。可最终,他为他的王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也因为他的王,死在冰天雪地里,漫天火光中。
尸山血海逃生后,凤韶只有一颗复仇的心。
六年里,她为了站到今天的地位,踏入深渊,双手染血,对于长期游荡在生死边缘,对于一个注定生存在地狱的她来说,是否善终,还重要吗?
“偏偏苦海死不了人,只是浮沉。”她有些失神的低声念道。
道士悠悠道:“那些迷惘中的焦躁,愁然中的悔恨,皆为幻象。唯一真实的,是当下的你自己。你的苦已经熬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的。至于其他,善恶终有报,姑娘不该再作恶,只会徒增自己的报应。”
凤韶冷笑一声道:“报应?”她面上恢复冷漠之态,对上僧人的视线,凉声道:“如果反抗是恶,那么任人宰割就是正义了吗?而且我从不信报应,即便真的有报应,那先该遭天谴的人也不是我。”
一旁的步临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觉得气氛有点莫名的诡异,而且此刻的凤韶有点怪怪的,完全不像在平日里那个冷静寡言的凤韶。
凤韶起身,正要离开时,僧人忽然开口问道:“值得吗?”她点了点头,僧人连问道:“即便是继续失去拥有的一切,甚至会搭上自己的命,也值得吗?”
“值。纵然满身罪孽,纵然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贫道还是要劝一句,姑娘前方的路,怕是不好走啊,这路途千难万险,且有多次血光之灾。”道士道。
青桑忍无可忍的斥道:“什么血光之灾啊!你胡说些什么呢!”
道士不以为然,反而把目光投向凤韶身边的男子,付之豁然一笑,道:“不过这位姑娘的贵人,会护好姑娘的。”
凤韶和步临风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她有些许怔愣,眼前这个男人无非是借着大哥才与她有几面之缘,何谈贵人?况且这个人看着实在高深莫测,她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也就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可步临风,却将这句话却记在了心里。
...
伴着禅韵钟声,他们一行人才离开了祈灵寺。
因和云大师一直在清修,唐夫人又不愿白折腾一趟,只好耐心等待,快到日落时分才等来和云大师。这一来二去的再听上许久,他们要下山时已是天黑之际。
忽然响起低沉的雷鸣,凤韶撩起窗上的布帘,望见天上团团乌云密布笼罩,狂风骤起呼啸。这样坏的天气,一会儿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在这深山老林里又没有歇脚的地方,凤韶不禁隐隐担心。
马车里唐夫人在闭目养神,尹念朝也靠在凤韶身上打瞌睡,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突然马车急刹住,唐夫人和尹念朝都被惊醒,只听唐锦华在外喊道:“有刺客!”
凤韶安顿好唐夫人后跳下马车,见大哥他们已和众多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凤韶眼前猛亮起一道精光,她一个侧身闪过,易念的佩剑出鞘,顿时砍断黑衣人的左臂。棠木也已然上前,二人将凤韶前后护住。
凤韶捡起地上的长剑,吩咐道:“易念棠木,一定要守在这里,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音落后,她提剑冲上前,边对大哥喊道:“护好娘和念朝!”
唐锦华和尹昱朝听见后便慢慢的转移到马车附近打斗,凤韶和步临风便逐渐后退,吸引杀手离马车越来越远。
林子里很是黑暗,再加之大雨滂沱,她难免视线受阻。凤韶刚攻破左边,只觉右边寒意近身,剑光即将逼近她脸颊时,一剑挡住在前,来人不得踉跄后退。随即一只大手揽过她的腰,拽着她跃马而上,二人飞驰离去。
凤韶急呼道:“你干嘛啊!我娘还在那儿呢!”
马儿在冷雨中奔驰过快,步临风只得一手紧紧将凤韶扣在怀里,另一只手拉着缰绳,解释道:“刚才打斗的时候你没发现那些人是冲你我二人来的吗,马车那边杀手应该不多了,唐夫人她们有你大哥和尹昱朝护着,没事的。”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步临风回头望去,只见那些黑衣人架马追了上来。凤韶拿下发髻间的一枚玉簪插入马身,马儿霎时嘶鸣一声,奔跑的更快。
雨势太大,以至于凤韶都睁不开眼,忽然步临风抱着她跳下马,二人翻滚出去很远才停下。
步临风连忙去扶起她,凤韶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稳。二人环视周围,前方一片空地,身后却是悬崖峭壁。
凤韶惊愕的喃喃道:“天啊...”
眼看着黑衣人的马逼近,步临风手执长剑,另一只手将她护住挡在身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大雾缭绕所以并不能看清崖下是什么,倒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极了万丈深渊。凤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记得刚才马冲出去时她并没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现下仔细听底谷有浪声,想来崖下应该是有河流的。
凤韶忽然拉住他的手,当步临风感受到手掌间的温度传递时微微一愣,她高声对他说道:“我们跳下去吧,他们人数太多了,跟他们硬拼就是胜算不大,下面应该有河,跳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步临风微微动容,他握了握她的手,不等她缓过神来,步临风已经搂住她纵身一跃。凤韶害怕的闭上双眼,紧紧的抓住他,她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雨声。
河流湍急至使二人被冲散开,凤韶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找寻不到步临风,她只能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水下,可她全身冰冷,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无助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沉下去。
可就在她绝望之际,一个不顾一切拼命游向她的身影出现,直到他抓住她的手,扯她入怀,带她离开这片黑暗,干脆地朝水面浮出。
步临风一只手楼住凤韶瑟瑟发抖的身体,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拍了拍,她顿时咳出几口水,气息才得以平稳。暴雨虽停,但水面风声烈烈吹过,拍打在皮肤上有些寒冷,她蜷缩成一团,无力的靠在步临风身上。
步临风抬眸看去,面前女子身上的裳裙已经湿透,紧紧贴着身体,包裹出玲珑的曲线。他尴尬的正要移开视线,却注意到她手臂上有好几处被礁石撞割的伤口,而她肋骨处的衣衫被血水染红,甚至还在往外流血。
步临风连忙紧紧捂住她伤口,紧蹙眉头道:“你受伤了?!”
凤韶虚弱的点点头,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因为身体虚弱,只得被他紧紧搀扶着。
二人溯河而上,在天色渐明时才在半山腰的竹林深处寻到一处院落,进去后看屋内四处都落了灰,想来应该是有段时间没人居住过了,他们便在此先安顿下来。
步临风将凤韶安置在床榻上,随即便出了屋子,在凤韶昏昏欲睡之际,步临风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床榻边,他在她的身后垫上被褥扶她靠好,刚伸手要解她的衣衫,凤韶就立即避开,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干什么?”
步临风摊手道:“上药啊,不然你自己上?”
凤韶撇了撇嘴,无奈只好低下头去,任由步临风摆弄。他将她的衣衫慢慢拉下,雪白的肩膀都裸露在外,他一低眸看到她的腹部时,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因为她的腹上有许多大小不等的伤疤,叫人觉得可怖又心疼。步临风不由陷入沉思,他也是厮杀陷阵过的人,自然看得出来那些疤痕是刀剑所留,他忽然很好奇,她以前都经历过什么,竟会这样伤痕累累。
凤韶迟迟见身旁的人没有动作,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看够了没有?”
步临风才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她,而后低头悉心的擦拭掉她伤口周边的血污。他的身上也有许多这样的伤,所以他何尝不知这样皮开肉绽的伤口有多疼,可她一个小女子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紧抿着嘴,眸底一片深沉。
凤韶突然伤口一股刺痛,随即便是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她微怔问道:“你哪来的草药?”
“怎么?怕我用毒药害你?”步临风虽是语气冷淡,但动作一直都很轻柔:“听说有一些医师偶尔在深山里探寻草药,这里应该是他们居住的地方,我在旁边的屋子找到了许多草药,还有米和柴火。”
“我找了两件衣裳,虽然有些破旧,也将就穿吧。”说罢,他将叠好的衣裳留在榻上,而后端着盆离去。
...
唐府。
唐锦华一行人都平安回府,可唐夫人得知凤韶和步临风下落不明,再加之遇刺受到惊吓,几度昏厥。
堂上所有人都严肃立着,尤其唐将军眉间紧皱,满面愁色。
唐锦华焦急不堪,他到处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停下来开口道:“还是报官吧!韶儿这样下落不明也不是事啊!”
沈然序立即阻止道:“不可!韶儿和步侯爷都武功高强,自保不成问题。况且一旦报官,整个安阳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就算韶儿找回来了,清誉又该如何?”
尹昱朝思量片刻,赞同附和道:“沈公子说的不错,将军请放心,临风的武功定能护唐小姐周全。”
沈然序看向唐将军,恳求道:“请将军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找人暗中去找,若是实在找不到,再说报官的事。”
唐将军怎会不清楚人言可畏,且他了解步临风的能力,若是有步临风在凤韶身边,应该不会有事。良久之后,他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慕府。
慕伯如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你这个逆子就是不听我的话!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可你呢!你居然还找那么多人去刺杀唐锦韶,你知不知道此行前去的不只有唐家的人,那步临风和尹昱朝都是什么人!牵扯的人越多,越容易引火上身!”
慕澈只沉浸在听说凤韶掉落悬崖的喜悦里,不以为然地说道:“能有什么事啊!那唐锦韶和步临风再厉害不也死了吗!”
慕伯如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还不知错!你忘了他步临风是什么人了?他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再且说近来步临风深受皇上重视,他若是真死了,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一旦查到我慕家的头上,你以为我们能逃得过?!”
慕澈看自己的父亲从未如此生气,反正唐锦韶已经死了,他先卖个乖含糊过去再说。慕澈道:“好了父亲,我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查到慕家头上的,您莫要再动怒了,气大伤身,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就是。”
慕伯如上来的脾气缓了缓,随后回到位子坐下,长叹了一口气。慕澈毕竟是他最小的儿子,他向来最是疼爱,木已成舟,慕伯如确确实实不忍心再骂下去,便也作罢。可他不知道,就是他的放纵和溺爱成就了慕澈的无法无天。
...
...
凤韶从挣扎中睁开双眸,火光在眼前疯狂的跳动着,随即令人窒息的灼烧感便席卷而来。
她又重新试着睁开双眼,呆滞的望向眼前的一幕,所有的营帐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尸满荒野,血肉模糊。
凤韶慢慢的抬腿朝前走去,她只被这样末日般的场景所震惊,并未注意脚下,当她被什么东西绊到时才低头看去,却被惊吓的顿时瘫坐在地上。
面前绊到她的尸体正是她的舅舅,他被长刀穿腹,内脏淌在身体外面,死不瞑目;而他身边躺着的是她的小叔,亦是死相极惨,尸首异处。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抬眼望去,那些尸体上的面孔都是她认识的人,遍地残破的肢体,到处沾染着猩红的血水。
凤韶恐惧的捂住嘴,痛苦的眼泪潸然而下。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她愣愣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发丝凌乱的女子缓缓抬起头,她身上的衣裙破碎无几,露出白皙的腿上遍布细细密密的口子,凤韶抬眸看到她的眼眶里有血泪落下,她惊愕的叫道:“表...表姐......”
女子紧紧抓着凤韶的手臂,眼中满是怨恨,她声音凄厉的开口道:“你看见了吗,我们都死了,这都怪你,这都怪你......”
话音落下后,女子瘫软在地上,眼眸紧紧的阖着。凤韶摇摇头,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身体,哽咽道:“不....表姐....”
火光照亮黑夜,无尽的血气缭绕在她的周围,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浓烈的血色。
“韶儿。”
凤韶僵硬的身体一震,她止住撕心裂肺的哭泣,缓缓起来转身望去。当她看到爹爹完好无损的站在不远处,她惊喜的扑上前。
可当凤韶刚抓住风平的手时,只见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化作灰烬消散,凤韶错愕的看着他,颤声道:“不....爹爹...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不要!”
凤韶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当她缓过神来,只见步临风的脸近在咫尺,而她的手紧紧扯着步临风的衣领。
步临风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她,她瞪大着双眸,满面泪水,身体抖得厉害。她以往永远都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此时这样娇柔脆弱的模样,这种反差,不由激起他的怜惜。
凤韶缓缓松开了他的衣领,却迟迟没有缓过神来。而步临风将她揽入怀中,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慰道:“好了,只是一个噩梦,别害怕。”
几曾何时,她也是从噩梦中惊醒,被爹爹这样安抚。
靠着那个温暖的肩膀,她紧绷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凤韶冷静了几分后,推开他启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步临风轻笑一声,挑眉看向她,回道:“这就是唐小姐的处事吗,用完人就扔到一边了?”
这个时候还拿话调侃她,可凤韶此时懒得与他斗嘴,便怒睁圆目瞪着他。可这副样子落在步临风的眼里却是可爱十足,她穿着男人的衣衫,宽大的衣裳衬的她更为娇小,再加之她狭着凤眼,活像个柔软的小猫。
步临风回神时又笑了笑,而后他伸出手上前,凤韶下意识的后退,脱口道:“你干嘛!”
“刚才我探你的头有些烫。”步临风觉得无奈又好笑,“这么怕我啊?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荒山野岭的....”她小声嘀咕道,随即一只大掌覆在她的额头上,由摸了摸她的脸,她抬头瞪着他怒道:“哎你!”
四目相对间,步临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轻咳一声连忙收回手,转身去桌边倒水,边道:“还有些发烫,可能是伤口受染了。”
凤韶转头朝窗看去,外面天色渐晚,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窗外的远山被云雾缭绕。
凤韶回过头却见步临风坐在桌前整理草药,她以为自己花了眼,这一向不可一世的步侯爷也会安静的待在这样的地方捣药。
一想到这里,她就扑哧一笑,恰巧被步临风看到。
步临风也是愣了一愣,他从未见过她能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此时的她不再那么尖锐倔强,弱化了那种略带杀气的侵略性,才显现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甜美和稚嫩。
他沉吟问道:“笑什么?”
凤韶眨了眨眼,眸光流转,浅笑着摇了摇头。
凤韶忽然觉得在这深山里生活的日子,他们二人没有对彼此的猜疑,没有对都京局势的揣测,是很难得的以最单纯的心思面对彼此。她沉默片刻,感叹道:“其实相比安阳的尔虞我诈,这里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生活也真的挺好的。”
屋外蝉声阵阵雨霏霏,屋内淡淡草药飘香,步临风也慢慢舒缓了眉头,他忽然觉得这一刻是有那么些岁月静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