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凤韶从暗门进了步临风的院子,见他在那逗鸟玩,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照在他俊美的皮囊上。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虽然有点不太真实,但却很幸福。
以前的她总是沉浸在仇恨的痛苦中,那个时候她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算计如何筹谋,哪里会有闲心停下来去看看蓝天闻闻花香,更别提去留心身边的美好和温暖了。
可现在,她忽然找到了除了报仇之外,活下去的意义。
黑暗的时光的确很难捱,可是有了身边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春可驾舟泛水,闲来垂钓碧溪上,夏日游园品茗,秋日看落叶纷纷,冬可观雪赏梅,品醇香佳酿。这些平凡又简单的事物,因为有爱的人陪伴,便是人生中美好的事情,也成为许多人活下去的动力。
就像有了步临风以后,她有心情停留一会,看看云卷云舒,日升日落,更重要的是,她想在他的身边,一起去看人世繁华。
因为他,她真的体会到什么是幸福,明白了什么是她想要的生活。曾经她一直认为,既然踏上这条路,便不会有善终。可和他在一起后,她有了要努力活下去的希望,她想在一切结束之后和他一起生活。
可惜……
步临风才发现远处站着的凤韶,他微微一笑上前接她,拉起她的手,说道:“来了怎么不叫我?”
凤韶被他那么牵着,不知觉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柔声道:“就想看你一会儿。”
步临风看她面有疲色,知道她最近为俪妃的事操忙不少,他安慰道:“我知道最近俪妃娘娘的事让你忧思,我已经着人去办了,眼前这局势也不能直接把俪妃娘娘接出宫,所以我只能找人想别的法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正在尽力办。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面对。”
一提到姑母,凤韶就不由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她满身是伤,无力反击,只能无助的看着姑母惨死。
步临风见她许久没有回话,便看向她,只见她神色凝重,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柔声道:“凤韶,我想和你有一个家,我们成婚吧,可以吗?”
凤韶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打趣道:“心血来潮?”
“是处心积虑。”
凤韶不由轻笑,步临风继续道:“我们成婚了,以我的身份更可以护你周全。这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保护你,带你在身边。”话语间,他的眉眼间覆上浓烈的柔情,“我们还会有孩子,我想要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嗯...一男一女也不错,男孩就是哥哥,让他好好保护妹妹。等夜晚只留一束烛火,在温暖的光影下,你可以躺在我怀里碎碎念。如果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好累,那我就买来你最喜欢吃的美食糕点。有一天我可以放下屠刀,只为了我们的家,因为你是我一生所爱。”
天空湛蓝,云蒸霞蔚。
她忽然觉得她很幸福,唐家人早已经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时而同母亲和大嫂一起出去逛街,时而看着序哥哥和丰弟一起习武,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步临风还一直陪着她逗她笑。这不就是最好的生活吗,虽然这样简简单单,但也是平淡的幸福。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生活能永远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良久后,凤韶苦涩一笑,她抬起头对上步临风的目光,回道:“好。”
...
玉明宫外。
誉阳长公主满面怒容,侍卫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誉阳长公主冷声道:“陛下的命令只是说不允许俪妃出入,并没有说不让别人进去探视吧?况且,本宫是皇上的亲姐姐!你最好想想清楚。”
看守宫殿的侍卫露出犹豫的神情,人人得知皇上手足不多,如今也就剩了誉阳长公主一人,若是得罪了公主,那以后没有好日子了。誉阳公主看侍卫犹豫不决,便径自的闯了进去,皇室中人身上都似有一种威严,侍卫咬咬牙,没有阻拦。
誉阳公主见到俪妃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屏退下人后说道:“你可还好?”
俪妃见到誉阳先是一愣,而后她起身走上前,苦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好。”
誉阳公主看到她的脸上有些红肿,反应了片刻后怒声道:“皇后敢动手打你?!”
俪妃短叹一声,誉阳公主追问道:“她还对你做了什么!”
誉阳公主见俪妃垂着头,知晓以她的性子不会说的,就算是俪妃不说,她多少也能猜到些许。她是皇家人,也是在这深宫长大的,这后宫里的下作伎俩她又怎会不知。
誉阳公主上前握住俪妃的手,安慰道:“你受苦了。你再忍些时日,尹寻他正在想办法,还有唐家,我们都在想办法,一定会有法子护你周全的。”
俪妃脱口道:“不!千万不要让他们做任何事!”
誉阳公主打断她的话,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尹寻他会有办法的,你且安心。”
俪妃摇摇头,急道:“公主!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凤家的人,这不就是他们设的计吗!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那就会被视为叛党啊!”
俪妃忽然跪在地上,恳求道:“公主,求您了,一定要拦下他们。”
誉阳公主连忙扶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的,但我们一定会想法子的,你不要想那么多。”
誉阳公主身边的侍女焦急的叫了一声她,俪妃会意的道:“公主,你快些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誉阳公主长叹一口气,而后道:“好,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们定会想出法子的。”
俪妃看着誉阳公主离去的身影,直到那扇殿门又被关紧,她若有所思的对风吟说道:“把东西拿来吧。”
风吟反应片刻,惊呼道:“娘娘!您别做傻事啊,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此时还不到最后一步啊。”
“他从未爱过我,我以为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心里一定会有我的,结果是我错了,相信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一件事。”俪妃目光渐渐暗淡,她垂下眼眸,道:“来不及了,快去吧。”
大政殿内。
宣帝疲倦的捏了捏眉心,而后方才抬头看向一旁正在研墨的誉阳公主,开口道:“听闻你前几日生病了?既然病了就好好的在府里养身子。”
誉阳公主微微笑答道:“有劳皇兄挂念,臣妹只是突感恶寒,太医说是心气郁积才会至此。”誉阳凝神,温言讲道:“臣妹近来眠有多梦,总是会梦到父皇、母妃,梦到和皇兄们还是孩时一起玩耍的情景。醒转之时难免感叹,当初那般热闹的情景不复存在了,父皇母后驾崩薨逝,几位皇兄相继惨死,连挽阳妹妹也走了,如今...便只剩下誉阳和皇兄相依为命了。”
帝王家便是如此,兄弟怡怡只存在于年幼无知时,长大后便是手足相残,无可避免。宣帝听着也陷入回忆,他回神后轻叹一声,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如你所说,朕如今就剩下你一个妹妹了,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尽力满足你。”
誉阳公主忽的跪下道:“既然皇兄如此说了,臣妹斗胆求皇兄一件事,请皇兄开恩,放了俪妃。”
宣帝静默须臾,他又如常回道:“朕知道你和俪妃素来要好,可这次事关江山社稷,朕也是无奈之举。”
“皇兄!当年凤家全族被灭,不论老幼妇孺,还是与其相关的人,他们都死了,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有凤家的人呢,俪妃一被封宫就遭皇后掌锢,这都是他慕家的谋算啊!”
凤家往事再被提起,宣帝蓦地脸色一沉,肃声叫道:“誉阳!”
“誉阳从未见过皇兄如此绝情,您如今此举是在逼死俪妃啊!皇兄您和尹寻还有凤平大哥,我和凤姝,我们五个人游山玩水、嬉笑玩闹的日子,您当真都忘了吗?凤氏全族都尽力辅佐皇兄,又怎可能有谋逆之心,就算皇兄不信旁人,连凤大哥也不信吗!”
“给朕住口!”宣帝面色怒意尽显,他极力的压制住怒火,冷声道:“你身体不适,显然是糊涂了,来人,送誉阳公主回府!”
誉阳沉重的闭上眼,泪如雨下。她此时才恍然大悟,她的皇兄铁石心肠并非一日之寒,早在他下旨处死亲兄弟之时,他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皇甫承宏了。
墨云低垂,夜色迷茫。
熏炉内檀香阵阵萦绕,宫灯通明,映的满殿明亮熠熠。
俪妃坐在席上不语,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殿外一高声响起:“陛下驾到。”
俪妃抬头看去,见宣帝慢步走进殿内,她便揽裙上前行礼。宣帝径自走向上位,自顾地坐下,而后道:“起来吧。”片刻,宣帝抬眼看向俪妃,只见她仍然跪在那里。
俪妃仰视着眼前人,眼神由含情转变为惘然,直至最后一丝明亮消失,眼底灰暗一片,她才开口道:“陛下要抓凤氏余党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这世上仅余的凤家人,就在皇上您的面前。”
宣帝目光复杂的看着俪妃,歉然说道:“你不要多想,忍些时日后,朕会好好补偿你。”
宣帝看俪妃沉默不语,语气软了几分,安抚道:“姝儿,不管发生什么,朕对你的情意是不会变的。”刘堂眼观鼻鼻观心,他伴着宣帝有年头了,见多了后宫妃嫔,却唯独见到宣帝如此轻柔的语气,况且直呼俪妃的小字。
她犹记,那一年,先帝怀疑他意图谋权篡位,将他囚禁于府邸内,也就是这种时候能看出人心,平常趋炎附势的小人都退而避之,只有她凤家站出来力保他的清白。那时她悄悄溜进他的府内,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执手相伴,不离不弃。”
可她凤家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是满门尽死!
俪妃自嘲的扯出一抹笑,抬头直视宣帝,悲凉道:“可自从陛下决意屠杀凤家之时,臣妾对陛下那份情意,便不复存在了。”
宣帝不忍再看她,垂下眼眸,许久后苦涩道:“姝儿…你恨朕吧…?”
她以为,在他登基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便不会再有波折。可她不知道,那却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进宫之后,她发现一切都变了。她看着身边人为了权势拼搏、算计,直至深陷,看着他们失去理智,草菅人命,视权利之外的一切为浮萍。
她越来越茫然、越恐惧,这样的岁月,到底何时可以终止。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死去的尸首上面那张脸,就变成了她最不想失去的人。
果然这一日到来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都错了。若是错在相逢,自然难有善终。
俪妃在绝望里抬起泪眼,说道:“臣妾…不恨。臣妾是悔,悔与皇上相识。”说罢,她倏然站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惊的刘堂急忙高喊道:“护驾!护驾!”
“我只希望,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到你。”
殿外的侍卫一涌而进,将俪妃层层包围住。而俪妃对近在眼前的长剑毫无动容,她只是微微一笑,便豪无留恋的举起匕首向胸,动作很快,手起刀落。
花还开,月还圆,她终于可以去和她的家人团聚了。
她以为在这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会是哥哥来接她回家,可她眼前恍然,是那个温柔的少年撑着伞朝她走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宣帝看着倒在地上的俪妃,还有地上那滩刺眼的血,他捂住心口,身体重重一颤,刘堂连忙上前扶住。
……
华悦楼。
凤韶环视众人,而后她低头看向桌案上铺着的皇宫布防图,指着一处说道:“从这里攻进去,武平门虽兵力最多,可离玉明宫最近。届时,我带人去救人,易晏你负责接应。序哥哥,我会分三分之一的人给你,你带人在暗中保护唐家,一旦事败,务必护唐家周全。”
一旁沉默许久的沈然序此时开口道:“韶儿,要不再等等,那可是皇宫,你这样直接来硬的胜算太小了。”
“不,我等不了了,誉阳公主都说了,姑母在宫里被慕贵妃折磨,宣帝也说了若是凤家余党再不投降便处置姑母,我不能再等了!”
“韶儿!你知道的,那都是他们的计谋啊!宫里现在就是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去,你去了就是送死啊!”沈然序看凤韶目光决绝,他短叹一声,而后道:“好,我同意你去,但是我必须得跟你一起。此番凶险,我必须在你身边。”
凤韶苦笑道:“序哥哥,此时此刻,我不能再连累唐家。你只有让我安心外面,我才能毫无顾忌的去拼一把。”
沈然序垂下眼眸,许久后,他无助的点点头。
凤韶系好甲冑,开口道:“行动。”
尹寻目光沉重,他看向凤韶道:“保重。”
凤韶点点头,刚推开屋门,迎面碰上了匆匆忙忙的的易念,她急忙禀道:“尊主,俪妃…俪妃娘娘自裁了!”
风韶一愣,连退了几步,险些要昏了过去,她身后的易晏反应极快的接住了她。她颤抖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语罢她还要朝外冲出去,沈然序连忙堵住去路。
凤韶不停的挣扎,却奈何不过易晏的力气,易晏将她死死的锢在怀里。
沈然序看着如此痛苦的凤韶,心有不忍,低吼道:“你还要起兵进宫,那俪妃娘娘就白死了!”
风韶听此,终于不再挣扎,而瘫坐在地上。
她忽然觉得耳朵开始轰鸣,太阳穴突突的跳,悲痛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滚落。胃里好像有好一只大手在搅,她强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始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充斥着整个胸口,她觉得疼痛到连呼吸都已经困难,无限的悲哀涌上心头,她一口鲜血喷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