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陆一分为三,北越国地势居中,国强民富,北越的尧帝知人善任、留心吏治,乃是一代明君,且北越大力平定外患,边疆稳固,如此安定兴盛且国力最为强大。其次为南黎,但南黎就像一棵老树,看上去枝繁叶茂,实则根部早已腐烂。南黎宣帝广修园林、兴建陵墓,劳民劳财,再加之官场中结党营私,贿赂成风,官员腐败,实际国库已是入不敷出。西边则是西凉国,国土最为辽大,凉国原本是西部的一个部落,靠着狩猎游牧为生,后来日益壮大后便不断发起战争扩张,可西凉人虽擅长打仗却不太懂如何治理天下,又因战争耗费了大量的财物,所以国力也难与二国抗衡。
早先三国有兵戎之争,可战争难免会带来死伤惨重、民不聊生,故而三国便一同定下协议,暂时停战,休养生息。为了维持这个协议,三国开始频有往来。
每年逢立夏,南黎都会举办盛大的皇家赛事,皇宗士族、官贵子女都会参与,男女都会分别进行比试。人人都想渐露头角,因为这场赛事皇上及后宫妃嫔都会在场观看,故而有胜者被皇上赏识而至入仕升官,也有女子被后宫娘娘看中而有机会嫁给王侯将相。
今年更是因北越的太子携文璇公主来访,宣帝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展现自身国力的好机会,不论实际如何,起码表面上要做出南黎国富力强、人才济济的场面,便下旨要办的隆重,并由慕贵妃亲自操办。
清晨,沈然序来她院子里陪她一起用早膳,边为她布菜边讲道:“你啊,好好吃饭,好好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凤韶刚要顶嘴,沈然序看向青桑和棠木,肃声道:“你们俩也是,她自己不懂事,你们不会好生照顾着?”棠木倒不在意,她和易念都是负责保护凤韶安全的,也听了易念说过不少沈然序的事,了解到他平常温雅许多,只是一碰上凤韶的事便会严肃。可青桑不知,她看得出来沈然序对凤韶的事很在意,况且她看到的只是沈然序严肃的一面,青桑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道:“是奴婢的错…”
凤韶看到青桑一副被吓的懦懦缩缩的样子,便对沈然序道:“哎呀,你干嘛吓唬她俩。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沈然序短叹一口气,对凤韶实在是没法子,他道:“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姐!”忽然院子里响起丰弟的叫声,随即丰弟走了进来。凤韶看他精神抖擞,便也放心了几分,她开口道:“青桑,再去备一副碗筷。”
青桑福了福身,刚要转身去准备,丰弟拦道:“哎,不用,我吃过了,就是来找姐姐的。”
凤韶示意他坐下来,丰弟坐到她和沈然序的中间,他支支吾吾了一会才开口道:“姐...你也希望我去科考吗?”
凤韶一愣,随即反问道:“怎么这么问?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啊。”
唐锦丰道:“昨日晚上父亲和娘找我谈了谈,父亲希望我像大哥一样习武,娘她希望我能学文,总而言之,他们就是希望我去科考,也去走从官这条路。可...可我都不想学......”
听罢后凤韶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要按照他们的期待去过你的人生。”
“爹爹,你希望韶儿以后做什么呀?”凤韶眨着眼看向正在擦拭长剑的凤平,开口问道。
凤平回答道:“嗯?那韶儿想做什么呢?”
她道:“娘亲她说什么虎...啊对,虎父无犬女,所以让我跟着爹爹还有两个表哥一起学武,可是舅舅说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学武,应该多学学女红找个王侯将相嫁了就是。唉,爹爹你说呢?”
凤平笑了笑,摸了摸凤韶的头,说道:“如果要爹爹说呢,那就不要按照他们的期待去过你的人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韶儿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希望你有束缚,只要你开心,只要韶儿自己觉得值得,就够了。”
凤韶咧嘴一笑,讲道;“我就想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爹爹,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啊?娘说外面的世界可有趣儿了,你带着我和娘一起去周游诸国吧!”
凤平沉吟片刻后道:“等这次的仗打完了,爹爹就辞官,正好你娘又有了身孕,我就好好在家陪你和你娘。至于军中的事,就交给你舅舅和伯伯他们打理,爹爹也该好好陪陪我们韶儿了。”
那个时候的她,对未来满是美好的憧憬。她在等仗打完,等着一家人团聚,可等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而凤平最终也没能好好的陪一次他的家人,他向往的生活也没能到来,直至他倒下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了一种平静。可又有谁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与不甘,他奋斗一生,到最后之时呈现给他的竟是充满敌意和杀戮的一面。
往日荣辱,终归尘土。
被称为英雄的他,一直捍卫和平,至死方休。他曾经那样明亮,最后却落得孤独消亡,未免太过悲伤。
至于她,也没有过上爹爹说的那样,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生,反而被拖入了深渊,被铐上了命运的枷锁。担惊受怕,流离失所,让她的生活早已不再是生活。
“姐?姐?”凤韶倏然回过神,唐锦丰皱眉问道:“姐你怎么了?”
她勉强的扯出微笑应道:“没事。我觉得...我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有束缚,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便足矣。”
唐锦丰拉着凤韶的胳膊,笑道:“还是姐你最明事理啦。姐,今天下午他们准备了一个赛前比试的席面,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啊?”
凤韶答应道:“可以啊,不过啊你以后不能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身为家人的我们很担心你的。你别看娘她多说你几句,可她是最担心你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下午见吧!”唐锦丰一听凤韶要继续说词,他连忙打断下匆匆离去。
易念正巧回来,她快步走了进来,直接禀道:“玄庸长老正在华悦楼,姑娘要不要过去?”
凤韶很快地收敛起悲伤,她惊喜回道:“这就去,备马车。”
她刚起身,沈然序忽然开口道:“韶儿,混乱的情绪是做不好事情的。”
凤韶一怔,她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会调整好情绪的。”说罢,她匆匆离去。
到了华悦楼,凤韶着急的直接推门而进,竟见许多贵族子弟在雅室里,她愣了一愣欲要转身离开,玄庸却叫住了她:“韶儿,我快说完了,你来坐吧。”
众人皆是一愣,传闻玄庸长老不近人情,没人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今日他们这些人是好不容易才留住玄庸长老在这里请教几句,没想到问的问题玄庸一概不予回复,只是在说一些禅宗理学,怀王早就不耐烦了,可又不敢冒然打断或是起身离开。可没人想的到,玄庸不仅和凤韶认识,竟还对她如此客气和蔼。
凤韶是进退两难,在众人面前又不好直接离开,不得不坐到玄庸的旁边。她仔细一看才看到,在场的不仅有怀王殿下,还有慕安和恒王身边最出名的幕僚,想来是恒王有事不能亲自到场,又不愿意怀王得了空子,便派了这两人过来。
怀王思量了片刻,还是不甘心的问道:“玄庸先生,我还是想请教您…”
玄庸打断道:“怀王殿下,有些事,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怀王似是愣了一愣,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此话深意不言而喻,他似是得到了启发一般,面色舒缓刚要道谢,就听玄庸开口道:“你觉得呢?”
凤韶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玄庸长老,发现玄庸正在问她,她环视众人,众人也将目光投向她,凤韶抿了抿嘴而后淡声道:“即便乾坤已定,也可扭转乾坤。”一语即出,更是惹来了众人惊讶的目光,连怀王也颇有意味的看向她。
玄庸倒是满意的笑了笑,清声道:“送客。”
待所有人离开后,凤韶还在发呆,因为刚才在慕安离开的时候,他们对视了一眼,只是那一眼,凤韶就又迷失了,好像一碰上关于他,她就会失去理智。
她缓过来后尊敬的问道:“玄庸长老不是最不喜和那些人打交道吗,怎么有心和他们说话?”
玄庸微微一笑,道:“因为尊主。”凤韶不懂玄庸话中其意,疑惑地看向玄庸长老,“尊主看起来最近忧心忡忡啊。”
凤韶被玄庸这么一提醒,便想起正事,她说道:“是,正是因为迷茫,才想请玄庸长老为我指点迷津。”
玄庸将茶壶放在火炉上,而后徐徐道来:“还记得五年前我初见你时的情景吗?你求我举荐你为尊主的候选人,我说你若是能这次任务活着回来,我便考虑考虑。”
茶香满室,凤韶也渐渐深入回忆中。当年她晚上要去杀徽门的帮主,当时的确是九死一生,她能活着回来实属不易,不过也难免落下一身伤。
“当年我没有同你讲是为何,如今我便告诉你,当时我看过你的命数,你的死期就在那一天,所以我便说了那番话,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活着回来的。我看过数不胜数的命数,你,是我唯一一个算错了的。”玄庸将他刚斟好的茶递至凤韶的面前,继续道:“后来你要通过最后一次考验才能成为候选人,再你去黑狱前我掷了好几次卦,可无一不是大凶,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我劝你放弃。可又一次令我没想到的是,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凤韶明白,五年前她竞争白楼楼主的时候,无助的不知该如何坚持时,那时才得知玄庸的能耐。传闻他有通天彻地的智慧,只要一看人面相便知其过去观其未来,言无不验;日月象纬、星命术数无一不通,玄庸曾帮北越预测过几次天灾,也因此名扬天下,他还预言过还为皇子时的宣帝能够继承大统,更被西凉国主亲自请求去当国师。
所以每每她一迷茫困顿的时候便去找玄庸长老,哪怕只听他言几句心法之奥、八卦古籍,她都能心定不少。
玄庸饮了一口茶水,后清声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便如尊主所言,即便乾坤已定,也可扭转乾坤。”
凤韶似懂非懂,然却浅浅一笑,细品茶中清淡香甜。
午后。
到了清然阁凤韶刚下马车就见尹昱朝站在门口,他一见到他们便迎来上来,道:“你们总算来了,你大哥带念朝一同进宫去看望俪妃了,他不放心你们,让我跟着你们。”
凤韶眼神微变,目含感激的看向尹昱朝,她知道这些年若非尹家保护姑母,姑母也不会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尹昱朝对上凤韶的眼神,有些微微一愣,他从未见过露出这种复杂眼神的凤韶,当他眨了眨眼再看去时,她已恢复往常的冷漠朝里走去,尹昱朝轻轻摇头一笑,跟随着走进去。
凤韶走进清然阁里,原本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却在不远处看到了慕家兄妹。她不动声色的要往赛场上走,可不得不路过他们。
慕颜看到凤韶勾起一笑,站在她前面的可是北越的太子和公主,凤韶一个在外长大的野小姐怎么可能认出来,文璇公主的刻薄她刚才就领教过了,她倒想看看凤韶如何被刁难。
凤韶看到怀王和恒王都在,不由蹙眉,但也是一闪而过的不喜便恢复常态走上前。凤韶恭敬的行了礼,开口道:“臣女拜见怀王殿下、恒王殿下。”
文璇公主冷眼看向凤韶,刚要开口,只听凤韶又行了礼道:“参见太子殿下、文璇公主。”不只慕颜一愣,其他的人也是有些惊讶,文璇公主今日一直跟在这些人身后,都始终没被认出来,他们也好奇凤韶是如何看出那两个人就是北越的太子和公主。她在刚当上白楼楼主的时候就要了解三国皇室的一切,北越国库丰厚,衣料的高贵就是南黎比不上的。
凤韶一直保持着行礼,倒是怀王竟上前作势要扶起她,她不着痕迹的缩回手,说道:“谢殿下。”
她总是忍不住的想看慕安,恰巧对上他的眼神,她收回目光,说道:“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先告退。”
风韶带着丰弟跟随尹昱朝和沈然序进了园内,她刚坐下在安排的席位,丰弟俯身低声道:“姐,我去场上准备了啊。”
凤韶微挑秀眉,问道:“你怎么也去?”
“哎呀,放心吧姐,我最近可没白练武功。”说罢,丰弟起身要走,凤韶作势要抓住他,尹昱朝开口道:“我陪他一起去,你且放心吧。”凤韶看着丰弟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点点头同意了。
赛前比试开始了,第一个上场的便是慕安,沈然序眼瞧着,意味深长的低声道:“他的模样倒是一点没变。”
凤韶看着慕安有些出神,说道:“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沈然序闻声转头看向凤韶,欲言又止。
慕安站在赛台上的一边等待,却见文璇公主走上赛台,在场的人都是愣了一愣,只听文璇公主高声道:“本公主要和你比试。”说着,文璇公主从袖中拿出卷着的长鞭,露出她一贯自信傲娇的笑容。
慕安微微低头道:“臣不敢与公主交手。”话音刚落,文璇公主的鞭子已甩向慕安。慕安反应极快的躲闪,紧接着文璇公主迅速的出招,慕安碍于文璇公主的身份不敢还手,只得不停的躲闪。
但出人意料的是文璇公主的身手很好,看似对鞭子已掌握熟练。她太过难缠,慕安又不能还击,一个不留神正巧碰上文璇公主的长鞭甩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原以为下一刻背上会有火辣辣的痛感,可是等了半响也毫无感觉,他只觉周围忽然就静了下来,慕安连忙转身去看,只见凤韶挡在了他前面。
方才那一鞭她抬起左臂挡住了,而文璇公主并没有就此打算停下,继续甩出长鞭,凤韶一把抓住迎面而来的鞭子,她忍着手掌心火辣辣的痛感,将鞭子紧紧攥在手中。她稍稍松了力,文璇公主一时没握住踉跄了几步,凤韶这时忽然使力,一把将文璇手中的长鞭扯了过来。
凤韶看向文璇公主,清声道:“公主承让了。”
文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反倒是仔细的打量着凤韶,见她面容清秀,气质不凡,文璇正要发作,观赛席上的北越太子叫道:“文璇!”
文璇知道太子这是在提醒她,这次来南黎国,太子几次三番告诉她要收敛一下,不要惹出麻烦。文璇狠狠的瞪了一眼凤韶,转身离场。
而后,凤韶被唐知意带到一处休息的凉亭里上药,她看着凤韶手心和左臂上的伤触目惊心,惊呼道:“你倒真是有勇气,要换了旁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号啕大哭了。”
凤韶被她逗的一笑,刚要说话,见唐知意忽然起身,凤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慕安快步走来。唐知意笑眼看着二人,会意的说道:“药已经上好了,你这衣裳袖子破了,我去叫人给你拿件披风。”说罢,唐知意微微一笑起身离开,慕安对她点头致意。
“很疼吧?”话语间慕安不经意的看见她左臂的那道血痕之下还有一片很明显的疤瘢,像是烧伤,慕安皱了皱眉,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你这个是烧伤吗?怎么弄的?”
凤韶不动声色的将纱布缠好,而后才回道:“小时候差点死于一场大火,后来就留下了这个疤。”她抬头冷眸看向他,淡声又道:“你问我疼吗,这个疼远不及大火烧在我身上的疼。”
慕安一怔,他心口没由来的一阵抽痛,他盯着她,道:“你...你是谁......”
她是凤韶,是那个被灭全族的凤韶,是那个当年被他亲手杀死的凤韶。
“唐锦韶。”她面无表情的答道:“我是唐家的女儿,唐锦韶。”
慕安失神之际,恰好易念匆匆走过来,她禀道:“小姐,小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