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伯的为人,唐婉一直看在眼里。
于公于私,他都是个好官,公孙这般说,唐婉是不信的。“无凭无据,你怎么就认为是钟伯伯做的?去年为了救灾,他可是冲在前线,试问有几个父母官能做到他这一步。公孙,你是要为说出来的话负责的,可不能随意冤枉好人。”
“哎呀,钟大人嘛,谁不晓得他是好官。”公孙那模样不像撒谎,“可是小娘子,就因为大家都认为他是好官。你想过没有,如果连他都能贪赃枉法,那锦州还有何人能替百姓主持公道?”
小毛头听见他们争执,不知何时也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被公孙瞧见,推他出来作证。
“姐姐,林先生,哦不,公孙先生说的,可能是真的。钟大人能来救灾,我们都很感激他,可是,大人他明明当着大伙的面,亲口承认了是每人二十两的抚恤金。或许,官府是有难处,所以到最后,分到每个人手里只剩下十两,那是大人的份额,像我们这样没成家的,只得了五两。听官爷说,那些银子,全都用来给我们重建屋舍,超了不少预算,所以到手的才会要减半。”
“哪里的官爷给你们这么说的,到手的银两少了,为什么没人去闹?”至少唐婉从没听到谁说起过这一茬,上头也道钟伯伯救灾有功,可见这事没有哪个听过的。
小毛头似乎觉得难为情,“姐姐你同那位大人要好,我要是什么都告诉你,你岂不是又会告诉那位大人?我还小呢,真的不敢再说了。”
“说什么了,你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一不留神,公孙不晓得上哪摸出把瓜子,一面吐着壳一面说道:“尽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你放心,有我在这,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哦,”小毛头答应了,重新组织好语言,这才开口,“是梁县衙门的官爷们这么说的,其实我们求的也不多,这火是天灾,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也得看开点嘛。何况衙门给我们重建的房子,外头看上去是挺好看的,估计没少花银子。所以他们这么一说,我们也都信了,那些大人也觉得十两银子不少了,至于我们这些小孩,他们没觉得我们能翻出名堂来,所以也没人管我们死活。”
“这话是不是谁教你说的?”吴敬一直留心听着,适时地问上两句。
“咦,你啷个晓得?倒也不是教我说,是我们里正,那时候衙门的通知下来,让我们都去领银子。一开始当然也有人不服嘛,总不至于个个都能想通不是。所以里正就是这么劝我们的,我刚刚还好好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后来就都听了里正的话,我也去领了那五两。”
“其实五两十两的,至少让你们过得暖和冬天,吃饱穿暖应该是没问题的吧?那些流民又是怎么回事?”别看唐婉花钱大手大脚,但是对于这些东西大致的市价她还是了解的,十文钱就能买上一大块肉了,哪至于沦落到要去别的地方乞讨。
小毛头经过这半年的磨砺,到底是对钱了解得更多,“一看姐姐就知道是锦衣玉食的,从没为银子发愁吧?十两银子过冬当然足够,要是省着点花,甚至能用到今年年底去。可是对我们老百姓而言,谁敢有多少用多少啊?这一把火烧过的,不止是房子,还有桑树跟庄稼,就连那受了火的田地,只怕都种不了庄稼了。梁县还有多少人要养家糊口的,留下来就是坐吃山空,当然都要到想办法挣钱啊。”
“唔,也不是都出去的,你们进城的时候应该见着了,城里还是住了些人的,那都是没受这火的影响,所以能做点小生意,或是家里种些田,反正日子过得也紧巴。至于其他人,那也是巧了,这时候冒出来一些山货贩子,前前后后的,分了好几拨人,说在这附近的山头有人发现上好的山货。其中有一拨,听说这里发生火灾,也愿意带着大家去挣钱。”
“说是只要那年轻力壮的,人越多越好,在山里不用怕,我看也不尽然。你们不晓得,我还去求了那打头的,可他瞧不上我,说我太瘦了,没劲。”小毛头说着,还不忘把自己的遭遇说一道,“最后只带了十几个壮汉走,我们还特别羡慕那些被选上的。也不为别的,就是他们的伙食,吃得真好,每顿都有大块大块的肉吃,可把我们馋坏了。不过,他们也分了粥和饼出来,这东西虽然天天吃没多少味,但是也能填肚子。嗯,还是怪我们自己年纪小,力气也小吧。”
“等等,你说他们分了粥跟饼出来,是给你们吃的?每个人都有份?”小毛头点头,唐婉总算明白那些流民不信任她的根本原因了,合着是早就有人来过一回。
“所以,结果到底怎样?挣了钱还是没挣钱?”中间那些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梁县百姓对外来人的抗拒,说不定就是同这个有关。
“哎呀,当然挣钱了,你想啊,那么多山货,卖出去,肯定个个都分了不少。反正,那十几个人赶在年前回来的,这个年就数他们家里过得好,我们这些没有家的,每天就蹲在他们屋外闻肉香。但是...”小毛头不知在哪个茶馆子里学来的桥段,故意停顿下来,吊着他们的胃口。
“但是什么,你快说,”唐婉急了,“呐,这有五两银子,你都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毛头一喜,伸手去拿,被唐婉拍了回来,只好老老实实说下去,“哎呀,最后那十几个人都出了意外,反正,他们回来没多久就都病了。梁县的大夫都走光了,想请也只能去临县,或者到锦州益州去找人,所以挺费事的。但是没办法,人病了总要看病嘛,所以就还是请了不少人来看咯,但都没治好。不过有一个,情况特殊些,他最后才发病,正好县里来了位行脚大夫,就请他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道人还真救活了,但是脑子不正常,疯疯癫癫的,天天说胡话。”
“大过年的,怎么还有行脚大夫往你们这跑?是回来过年的?”
“才不是哩,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奇怪啊,但是他是大夫没错啊,还背着个药箱哩。可能路过吧,诶,也不对,我记得他是过完年才走的。哎呀,我也不清楚,你们觉得这个人可疑?我想想,他好像是姓宋,对,姓宋,我听别人说的,他救活了那个,大家都觉着他医术可能还行,反正一有头疼脑热,那段时间都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