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痛苦的比喻沈星宁一向有自己的见解,犹如一块淤血压迫大脑里的某条神经线,会耳鸣、眼花、头晕,会出现看似美好的假象和缥缈的幻觉,是明明脚踏实地地走在路上,却如同漂浮在海水中,周围是交缠的水藻和泡沫,反射出自己茶色瞳孔,混沌、模糊,仿佛什么都看得见,却看不清,浑浑噩噩的过活。
近几天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压迫神经的感觉了,像久病初愈的病人,走出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是那么舒适、清新。
和司烊的每日H市一日游成为她近期来最为期待的事之一,连起床气都治好了大半,除了有时候会把气撒在小司身上,在它睡得正酣时摇醒,或者正要对一颗香喷喷的坚果下嘴时抢走坚果吃掉,沈星宁自觉脾气十分平和安稳,忍不住和柯秘书炫耀了好几回,虽然慕白总会带着饱含怀疑的眼神望着她。
还有值得期待的就是每晚准时的冼宇亲手制作的大餐,尽管此前她便对冼宇的厨艺评价颇高,但仅限于西餐,没想到近来最馋冼宇做的一道三鲜笋丝煲,一天不落的吃也没腻,每晚到家门口闻着味就把馋虫勾出来,恨不得捧着汤盆子喝,冼宇怕她夜里撑着胃疼,只许她喝小两碗。
年节以元宵为界,过了元宵便算过完了整个年,许多人家是在元宵夜里拆福字和春联的。
H市中心是发展最繁荣的地段,较之郊区可算天差地别,市政为了保障市中心的环境,早就建成的一座小公园连着后头的一个散步广场愣是不允许拆,于是乎这个公园广场就成了附近老一辈居民每日必打卡区域,晨起便迎来第一批到广场中心跳舞的老年舞蹈团,以中心喷泉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出晨练或晨跑的人。
而今晨人群被拘束在广场一角的一个小范围内,市政建设的社工人员和特批允许进入广场中央的小型卡车一大早便哼哧哼哧地出现在规划举办元宵晚会的现场。
往年的元宵节都有些公益性活动,几个老头老太围在一起碎嘴,猜测今年元宵的活动,又对那些刚挂上铁架子的各式彩灯品头论足一番,好回家对孩子们宣传第一手资料。
今天沈星宁出门前宣布晚餐不回来吃,再三保证一定会准时准点回家睡觉,冼宇踟蹰许久才答应她,他的眉头拧得很紧,连日来熬夜处理公事几乎占据他所有的时间,最后惜字如金地说,“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得到皇恩圣旨的沈星宁十分大方殷勤地给冼宇碗里夹了个小笼包,“明白,冼博士,你最近瘦了点,吃个小笼包补补。”
匆匆吃完饭,沈星宁风风火火地出门,没几秒又折回来,把忘记在餐桌上的小司塞进白帽子抱走,小司起先嚎得两嗓子瞬间变成嘤嘤的撒娇。
确认那扇门短时间内不会再开启,柯晨顶着两个黑眼圈,灌了口咖啡,“沈小姐最近的精神状态不错。”
“嗯。”冼宇不得不承认,和司烊呆在一起的沈星宁是愉快的,茶色瞳孔洋溢着浅浅的光点,他多不忍,打断她的快乐。
最近被当成畜生操练的慕白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在被冼宇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后,忍不住为自己争讨一些农民权益,“冼少,今天是元宵,不如咱们放松一天,晚上去H市的元宵晚会吧,虽然不比咱们北方办得气派,但胜在南方人细致,晚会布置得也精妙,活动还多,如不咱们出去松快一下?”
也不知怎么的年节处理的事物确实繁多,柯晨也有些熬不住,“是啊,五年给了许多证据销毁的充足时间,要原原本本的发难非几日之功,我们查来查去都像是在兜圈子,不如出去散散心,换个思路。”
冼宇按了按太阳穴,筷子拨动沈星宁夹在碗里的小笼包却毫无胃口,近日他轻减了许多,脸上骨骼愈加分明,“你们也没好好放个假,趁着元宵节就出去玩一玩,早去早回。”
柯晨听出冼宇拒绝出门的意思,不免有些隐忧,“许得之这条线到这儿算是断了,唯一和五年前爆炸案相关人物已经过世,景少从阎曦那儿得到的消息不确定性太大,女性,与阎曦儿时有过交集,需要排查的人员繁多,光是小学初中的女同学排查起来工作量都巨大,如今线索不明朗,叶二少那边暂时都没有动作,二少怎么说也是叶家人,排查起来有一定困难,等着消息也要时间,不如趁机出去走走,当作换换心情,沈小姐昨天回来时还很心疼您瘦了。”
但凡搬出沈星宁的规劝成功的概率极高,果真冼宇的表情里有几分松动,柯晨觉得出门再劝一劝冼宇就一定会去。
肇嘉浜路68号,沈皎不胜其烦地回答着茅头那些不伦不类的傻瓜问题,一会儿是关于黑客的基本素养,一会儿是编程语言,沈皎再次感叹自己雇了个祖宗回来。
外卖小哥在门口吼了一嗓子,沈皎飞毛腿踹到了不堪茅头重负的塑料凳子,“滚去拿外卖!”
茅头检讨了一遍自己,没反思出什么问题,于是把原因归结为老板的青春期结束了,所以如此暴躁,踉踉跄跄地提着外卖跑回来,把最丰盛的一份放在趴桌子上埋头苦读的周桃桃面前,“小桃桃,先吃饭,你都学了一上午了,歇会儿。”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结结实实又挨了降龙十八掌,“滚你丫的,别烦着我们桃桃,她可是要读大学的高材生,你个小学文凭的边儿去。”
“老板,我初中毕业了,就是没考上高中。”
沈皎一边给桃桃擦筷子,一边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茅头,你连高中都考不上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所以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沈皎下一秒就体会到了社会险恶,茅头脑子总在不该好的时候转得飞快,义正言辞地脱口而出,“老板,你不是也没考上高中吗?你不是说你14岁就辍学了吗?那你不是连初中都没毕业?”
沈皎,“……”
茅头嘴皮子利索地问完三个问题,沈皎一滞,不得不怀疑茅头是真傻还是假傻,努力给自己找补,抄起一本练习册就招呼茅头的脏粉脑袋。
周桃桃掩嘴笑着看他们两人一追一逃地穿梭于网吧座椅狭窄的空隙中,手里的笔换成筷子,视线随着他们移动,正巧瞥见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网吧通宵的客人居多,白日里总共只有一两位客人,桃桃认出为首的人,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厚玻璃镜片后露出猫科动物对新事物的认生感,“星姐。”
沈星宁最近来网吧的次数剧增,每回都带着司烊,沈皎看不明白她,那种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让他不怎么待见司烊。
撞见周桃桃是第一次,沈星宁一怔,沈皎玩归玩,把人带回网吧绝对是第一次。
沈皎从后面蹿出来,“星姐,司烊哥。”然后贱兮兮地问,“我宇哥呢?”
沈星宁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沈皎瞬间老实,收起虚情假意的笑容,“又来我这儿霍霍什么?”
“我自己找,就是小时候手工课用塑料片和空瓶子做过一个兔子灯,去年还在杂物间见过。”说着便兀自往楼上去。
沈皎跟在后面,吐了吐舌头,“星姐,灯是有一盏,不过我收了它十来年愣是没认出是个兔子,顶多算个褪色的臭鼬,难不成是它自己在杂物间修炼成了个兔子精?不对啊,修仙应该也不能改变物种啊。”
司烊授业解惑一句,“修仙成人形也算是横跨物种了,所以就算臭鼬能修炼成兔子已经是它十来年的努力了。”
沈星宁重重哼了哼,无视掉那些调侃,她小时候好动,静不下心来认真做手工,后来心是静了,手指却不能灵活于裁剪之类的精细活,算是和手工无缘。
沈皎这间5平米的杂物间能储存下几十年来他舍不得丢的一切“废物”已然算收纳上的奇迹,因此沈星宁站在一大堆比她人还高的“废物”面前,一时间无从下手。
随手抽出一个不堪重负的铁盒子,上面一众压迫它的重物哗啦一声倾倒而下,杂物间里转个身都费劲儿,沈星宁狼狈地一闪也没逃开被砸一脑袋的厄运,她一声鼻音尚未发出,司烊急急忙忙地冲过来,手忙脚乱地挥开落在她身上的杂物,神情肃穆,捧着她的右手仔细端详,谨慎地转了转她的手腕,沈星宁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发颤的脆响,“宁宁,有没有受伤?”
沈星宁摇了摇头,对司烊过于紧张的神态倍感疑惑。
沈皎一把接住了险些被甩到地上的小司,给瑟瑟发抖从人间坠入地狱又活过来的小司顺着毛,不慌不忙地凑近,整理起一地狼藉,“司烊哥,你这戏过了吧,都是些旧报纸和换季衣物,我星姐又不是豆腐做的,哪儿这么容易砸坏。”至今沈皎仍对沈星宁在M国黑市拳击赛上的英姿念念难忘,虽然近几年她锋芒渐收,沈皎到从不担心以她的拳头会被人欺负了。
司烊没理那句类似调侃的话,一整颗心都揪起来,“宁宁,动动手臂。”
沈星宁心存疑虑,按下不表,活动手指给司烊看,“我没事儿,擦伤都没有。”
“手腕呢?动动手腕。”
她上下翻转手掌,企图从不明所以中寻出些蛛丝马迹,和司烊心领神会般的避开谈论她记忆丧失的部分似乎成了他们之间默契的约定。
司烊紧绷的弦松下来,大约是体内激素忽上忽下,杂物间仅有的瓦数不高的光源晃得他睁不开眼。
小臂覆在眼睛上许久,视线才清明起来,“没事就好。”
沈皎扫描仪似的在司烊身上转了一圈,颇为无奈他的大惊小怪,“司烊哥,我星姐可是曾经在自由搏击拳赛上拿金腰带的,别说几件旧衣服,铁拳头招呼到她身上都不会打坏。”
“会的。”司烊抢答,他还是习惯用外套帽子把自己包裹严实,银色的项链在卫衣里和胸口肌肤的摩擦像是个慰藉的抚摸,能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沈星宁和沈皎同时一惊,沈星宁似乎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忽略掉了客观存在的秘密,或许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司烊也是重要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