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宇轻轻关上房门,沈皎带冼宇回自己房间,“宇哥,随便坐。”
冼宇靠着门框,打量着这个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大件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阿宁14岁去了京都,你们后来是怎么遇上的?”
沈星宁对她弟弟沈皎的描述一直是个淡漠如隐士的人,享受着半隐居的平淡生活。
今天第一次见面,却打破了冼宇对他的印象,他不是个冷漠或者淡如轻烟的人,反而有那么些和沈星宁相似的促狭机敏,有几分小聪明也能让人感受到真诚。
沈皎摸摸脑袋,“说起这个,宇哥你也知道沈管旭那事儿,我不愿意被收养就逃出来了,阴差阳错偷渡到了M国,当年我在黑市见到星姐打黑……”,他咽了咽口水,“我在黑市遇到星姐的,你知道在黑市,没钱的人要活下去,总是要做一些等价交换”,他委婉的阐释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例如,呃,技术或者……”
“她打黑拳。”是个肯定句。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要在黑市里活下去,只能去打黑拳,以命相搏,这就是交换的条件。
“是啊,她那时候跟不要命了一样,一天上八场,跟她打的都是老黑,一个个肥头横肉...”
“她身上有很多骨折的痕迹,都是那时候来的?”
那张ct胶片上到处是骨头断裂又自然愈合的骨缝。
沈皎点点头,“星姐那时候玩命拼,受伤了也不肯包扎,下一场接着上。她没死都是奇迹,真的。宇哥,你是没见过那时候的星姐。”
冼宇凝眸,如果可以他绝不忍心见到那时的她,如果可以,那时候他就会牵起她的手,这样他们就不会错过一个五年。
五年,实在是太长久了。
流年五载,将他们各自漂染成与五年前彻底不同的自己。
茅头上来时沈星宁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拉开门,和站在门口的冼宇打了个照面,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接过茅头拎着的飘着油炸香味的春卷,她自己看了看半透明的塑料袋,问沈皎,“还有两份呢?”
沈皎莫名其妙,“当然是明天炸,等你明天回来吃,现在炸了刚到明天就软了。”
沈星宁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轻描淡写,“明天你来町澜吃晚饭。”
沈皎谄媚地贴过去,肩膀耸了耸,“星姐,这么快就叛变啦。”
半句话说完,沈皎天灵盖冲到天花板上,平复几秒才缓缓落下,艰难地吞咽口水,悄悄附在她耳边道,“那个……那个……慕白,不在吧。”
沈星宁瞟了眼冼宇,为了不破坏气氛,口是心非道,“不在。”
沈皎粲然一笑,恢复坦然,带着点狡黠奔下楼去打包剩下两份生春卷。
冼宇始终静默,沉静如水,却掩不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熠熠光华。
那条巷子那么窄,照进窄巷里的光那么昏沉,可冼宇牵着她的手,配合她缓慢的步伐,鼻尖是春卷的香味,偶尔有远方的人家放爆竹的声音,原本幽深到看不见尽头的巷子,一个足够高大的背影挡在她面前,挡在那些密密匝匝的黑暗面前。
正午的光极好,走到停车场,沈星宁眯着眼抬头看直视太阳,浓酽的暖意顺沿颈窝滑进胸口,她低头拉开车门时,有个不速之客叫住了她。
“沈星宁。”
冼宇拥有极好的教养方能将车驶离她们几米远,上车前留下一句话,不是对沈星宁说的,“别谈太久。”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远,曹清语走出来,短短几日她憔悴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一夜白头,她才二十一岁,调动面部肌肉时能发觉眼角末端居然生出了几根皱纹,像一尾脱水的鱼,惶惶而无力地挣扎。
连日的变故叫她认清现实,不再端出一副世家小姐的娇纵倨傲,仿佛被猎枪狙中双翅的鸟,连同自尊与骄傲陡然坠地。
曹清语有一把娇滴滴的嗓子,平常说话都带着点嗲像是撒娇,如今却是被火燎过,沙哑中带着喘息,“我没有什么立场见你,但还是要代我妈妈向你道歉,我不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事,很抱歉。”
沈星宁没说话,沉默地凝着她。
“你知道的吧,席池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你,只有你。”说到这里她轻蔑地勾起嘴角,“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多讽刺,我单恋了他九年,天真的以为时间是禁锢的枷锁,殊不知时间是一把万能的钥匙,什么样的锁都能解开,我还妄想能和他锁在一起一辈子,我喜欢的单单只是他这个人啊,善良,真挚,赤诚,那么好的一个人,原就是我配不上他吧。”
沈星宁在她的话里捡起一句,时间是一把万能钥匙,反复揣度,有些结,真的能打开吗?
“可我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重利的父亲,虚伪的母亲,懦弱的兄长,席池是一片天,我踮起双脚展开双臂终将无法企及,人怎么能和天齐平呢?”
曹清语泪如雨下,空洞的眼睛孤零零地嵌在眼眶,眼底升起雾气,朦胧不清。
“曹家到底养育了我,谢谢你愿意放母亲和哥哥回来,年后,我保证,我一定会劝母亲自首。”
离开前曹清语说了最后一句话,大约这样将一身尊严都丢弃耗尽她的气力,像一台很久没有开启的发动机,点了好几下火才成功启动。
“年后我就去M国念书了,近几年都不会再回来,这大概也是对我的惩罚吧。”
沈星宁不禁有些钦佩面前这个女孩,柔弱娇矜又不失风骨,“保重。”
此外,她无话可说。
回到车上,冼宇没有询问什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像传递某种力量。
沈星宁在思考什么,越努力越想不通,像跟自己较劲儿的孩子似的
她扫了眼后视镜,镜中一个轻减的身影小小的,弯着腰,疲惫地无法同风抗争似的,飘扬的衣摆和长发随着拐弯逐渐消失在视野。
倒退的街景接踵而来,主道路的行道树上缠了彩灯和红丝带,开着的店铺门口人头攒动,拉着铁丝网的店铺门口是一张红纸,放眼望去,一派新春气象。
食物的香郁透过密封盒和包装袋侵入鼻腔,她有些馋,带着久违的稚气打开袋子,在盒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只肚子深色的春卷,推测是豆沙馅的,结果刚咬一口就急得团团转。
冼宇把车停到路边,递过来一张纸,沈星宁赶忙把嘴里喊着的吐到纸上,小颤音愤愤不平,“是咸的。”
冼宇把脸贴过去,手仍搭在方向盘上,“别浪费,给我吃。”
幸好沈星宁对咸春卷十分嫌弃不愿多看一眼就直接塞到冼宇嘴里,否则她一定会看见他双颊隐隐的可疑的红。
这回她选得更认真了,大约是冼宇见过她最专注的模样,可他心底升起一个坏坏的念头,多选错一次吧,再选错一次吧,这样就能吃到阿宁的喂的很多春卷了。
到了疗养院顶楼,有人专门来照顾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和一缸子水母,虽然来的少,仍是一派干净有序。
沈星宁走到水族箱前,她不了解冼宇对养水母的爱好,不过她很喜欢,不是喜欢水母,而是喜欢水族箱照耀在水母透明身体上的彩灯。
茫茫众生,谁都像一只透明的水母,唯有光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海水不会那么冷。
沈星宁站定看了会儿,拎着春卷的袋子下楼去,冼宇喂食丰年虾的手一顿,犹疑和质问都掩藏的很好,声音里的温柔无所遁形,“我在这儿等你。”
沈星宁回头,毛绒帽子的小球歪在一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好,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