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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沈氏法则

是宇宙和星辰 织和 4334 2024-07-11 20:00

  一整瓶混合着碎冰的苏打水下肚,冼宇不得不找出止痛药,囫囵吞了几片。

  门被推开时金属把手触碰墙面发出轻响,冼宇不动声色地将药瓶盖子合上,迅速又不露痕迹的放回原处。

  沈星宁视力一般,不过那只药瓶实在太过熟悉,撇见一眼就知晓,她靠在沙发上,“我以为你唯一会嗑的药是进口的维生素片。”

  毕竟冼宇处事张弛有度,有着坚定的自持力和把控力,况且他是个医生,决不像是会随意糟蹋身体的人。

  他像个被揭发后毫无悔过的罪犯,仍嚣张地销毁证据,将茶几上的瓶子收走,边走边道,“维生素过量也会给身体造成负担,最健康的生活习惯应该摒弃嗑药两个字。”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桌面留下一圈水瓶大小的水雾颗粒。

  沈星宁舔了舔小尖牙,“也不包括在大冬天喝冷饮吧。”

  冼宇扔瓶子的手一顿,立即想到破绽在哪里,“不包括。”

  小狐狸拿话激他,“我以为你是个极致自律的人。”

  他端着两杯温水走过来,一只手端着托盘,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琢磨那句话的深意。

  “是那种一分一毫都不会出差错的人,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就算对自己也像个十足的操纵者。”沈星宁接过水杯,侧身正对他坐着。

  冼宇把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两根手指拎着杯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犯过一次错。”

  她不以为意,“人谁无过?如果算上道德准则,摘过花花草草都算犯错。”

  “有些错是不值得,也无法被原谅的。”

  沈星宁的手指甲扣杯壁,“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你在惩罚自己?”

  离开京都,异国飘零,冼宇说过漂泊也是一种禁锢。

  沈星宁没有给他作答和思索的时间,有恃无恐地往外走,转头朝他招手,“去楼下散散步吧。”

  浩浩汤汤的风汹涌如海潮,拍打在脸上,晌午阳光正盛,吹过来的风也偏暖,不是刺骨头的冰冷。

  除夕夜的前一天,疗养院的许多病人被家人接回去过年,少数孤寡病人独自留在病房,小护士们都开始放假,只留下几个轮班的护士,整个疗养院缄默如同一个异度空间。

  疗养院的人工景观多亏了有钱没处花致力于偏远乡镇基层建设的疗养院院长易明洋先生,除了上班时间调戏脸红的小护士,疗养院上下都对易明洋花重金聘请的园林景观设计团队叹为观止,居然将不大的环绕建筑主体的遛弯空地建设成英式庄园的视觉效果,这里不得不佩服设计团队为了逃脱易明洋的魔爪,把整个团队的审美摁在地上摩擦才能打造出如此契合易明洋气质的设计。

  忽略掉周遭格格不入的楼房建筑,但从园林的角度还是有值得品鉴之处,比如冼宇和沈星宁正在走的一条铺满黑白鹅卵石的林荫小道,如果光线不够强烈,简直就像黑白无常立在两边。

  遛弯的老人没被吓得病情加重已经是对人工景观的高度赞美。

  沈星宁刚走几步就险些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绊倒,冼宇蹲在她面前,背脊前倾,薄外套褶皱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上来吧。”

  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早就不限于此,何必委屈自己的腿,沈星宁毫不犹豫地圈住他的脖子,冼宇勾住她的膝盖,慢慢站起来往前走。

  幽谧曲折的鹅卵石小径旁是伸出的灌木枝条,稍不留神便容易碰上,因此冼宇走得很慢,会小心地避开那些枝条。

  他抱过她很多次,但背是第一次。

  “我不大愿意提及过往的事,但既然我们的过往有交集,那说起来的时候不会太丢脸。”她的声音轻而缓,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一众鼓噪的风声中仿佛穿越旷古天地而来,“你看到了吧,在医院,我的身体报告。”

  那些几乎处于人体指标临界点的数值一列列冒出来,他给了医院一张数值巨大的支票,并且赞助了医院的一项研究,唯一的要求是对沈星宁这个人以及她所有的病例和血液样本保密。

  当然,医院人员繁杂,柯秘书也动了一些小手段确保接触过沈星宁的人将那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冼宇往旁边跌了跌,衣袖蹭到松枝,沈星宁眼疾手快地掐断那段在风里颤颤巍巍的松枝,拖着昂长的尾音,“不是吧冼少,我挺苗条的啊。”

  冼宇说了句抱歉,又把她整个人往上一颠,沈星宁吓得双手紧紧圈住他的颈项,碍事又扎人的松枝掉落。

  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做人得谦虚,于是道,“至少和胖不沾边吧。”

  冼宇又颠了她一下,沈星宁闭嘴了。

  冼宇外套领口的材质十分柔软,她把脸贴在领口位置,像枕在一团刚刚晒过的棉花上,右半边脸沐浴冬天的阳光,冼宇戒烟有段时间了,近来他身上闻不到以前的烟草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质香,她猜测可能是他床头的香薰精油,夹杂着一点薄荷味的漱口水,大约是为了掩盖酒精和消毒剂的味道。

  她灵敏的嗅觉严丝合缝地配合大脑,立刻明白冼宇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不止乎于公事,他在实验室停留过很长时间,双手需要不断消毒,因此沉淀了那些味道。

  实验应该与她有关吧,沈星宁悲观的想。

  “冼宇,我听到了,千羽来告别的那天,她说你心脏有问题。”

  冼宇不是一时语塞,而是从背起沈星宁后没开过口,加上之前说的几句话也实在少得可怜。

  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告诫她,包括她的身体状况,可胸口莫名压着一块重物,情绪像温度计低到一个临界值,再往下温度计就会爆裂。

  “其实……”

  他没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是直接解释还是企图用别的事来掩盖,他没能下定论,沈星宁就打断,“我有病,你也有病,我们扯平。”

  冼宇终于不再搜肠刮肚找一些深奥繁复的词藻做修饰,坦然地笑了笑,从沈星宁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勾起弧度的嘴角,“这是什么歪理?”

  沈星宁从善如流,“沈氏法则。”

  天空打碎了金色的玻璃罐,日光漫无边际地倾洒,灌木和松树把他们包裹在远离人世的空间,她伏在冼宇背上,脸贴着他的脖子,轻易感受到他皮肤下规律跃动的温温血脉。

  她用鼻尖蹭了蹭,像小动物探索新事物时总先用嗅觉去判断,“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一星半点的漏洞都能猜到个大概,我的故事很好猜,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冼宇灌了一大口空气进胸腔,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研磨五脏六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想听,那我就说了,从我小时候开始讲?”沈星宁自问自答,“徐院长说我是一个多月大的时候被人丢在桐乡福利院门口的,我身上有一封信,写着名字和出生日期,还有一块小牌子,牌子上是一串字符,后来我也查过那串字符,跟电话空号一样,什么也没有。”

  “后来我就在福利院长大,小孩子大多不太能体会生活的清苦,我只觉得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那时候我还不足以明白天才这两个字代表的深层含义,只觉得周围的小孩比池塘里的乌龟和龙虾蠢,直到我十四岁那年——”

  “坦白说我把呆在京都的两年忘了个干干净净,从源头开始解惑时发现,连去京都的过程也全忘了,依稀记得有个男人听福利院的小孩喊了我一声天才,然后揪着那孩子的后衣领问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外号,而后就再也没有印象了,连男人得长相都很模糊。”

  “我被那个男人收养了,去了京都,整整两年,再后来的一段记忆就是——逃亡。”

  心脏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冼宇双手在她膝后握紧了拳。

  逃亡,这个词用得很微妙。

  故事继续,“有人在找我,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无论我躲到哪里,转移的速度有多快,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寻获,一次机缘巧合我发现我左肩皮肤底下被植入微型追踪器。你看到过的吧,我左肩的疤,就是挖追踪器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我各项身体机能都——很怪异,有一点尤为明显,所有的伤口都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

  冼宇已经无法再继续承受听下去这个故事所需耗费的强大的意志力,在他要叫停的前一刻,沈星宁话锋一转,说到了黑市。

  “没日没夜的跟踪让我厌烦,我使了一点手段偷渡到M国,可想要在陌生的土地活下去着实不易,几经辗转我被介绍到金融城的地下黑市,靠打拳为生。再后来我就跟着言去了枞阳岛,到约定好的时间他放我离开,我回到桐乡,考试念书,有空就去疗养院兼职,后面你都知道了。”

  不知不觉冼宇背着她走到与疗养院相通的医院人工湖旁,看他的架势是预备绕人工湖一周,年节前一天连医院都是冷冷戚戚,少数的急诊病人也不走大门,人工湖旁只有高低交叠的两个重合半身的影子。

  沈星宁直起腰,贴着冼宇细软的头发,“我的讲完了,接下来让我猜猜你的吧。”

  冼宇努力让步伐走得顺畅不停歇,四面楼房反光的窗户像西游记里的百眼魔君,眼皮翕动,虎视眈眈地盯在他身上,说不出阻止的话。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如果你的老师是在你身边出事,你绝对会不惜人力物力及时搭救,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她出事你应该在国外,消息传到你这里已经晚了,她受了极其严重的伤。你是医生,面对伤患选择弃之不顾的态度远去异乡,最大的可能是你老师的病症严重到你在她身边也无能为力。”

  冼宇重重喘了口气,走到人工湖旁边的长椅把沈星宁放下来,心脏有规律的抽疼抑制住泛着血色毛边的回忆。

  疼痛感有时容易令人上瘾,和嗑药吸毒带来的快感相似,而冼宇深谙其中奥秘,“植物人,五年前那件——意外,她成了植物人,一睡就是五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走时很平静。”

  沈星宁晃荡着两条包裹在黑色牛仔裤里如细脚伶仃的圆规的腿,“所以你抛弃身份地位,瞒着所有人独自去往M国,不仅是惩戒,也是逃避,面对那种凭借医学和人力无能为力的彷徨,你是一个从小活在云端的天才,这样的打击无异于生生折断了飞鸟的双翼,使得你困囿于内心的痛苦。”

  冼宇轻轻抽了一口气。

  “但你生性不是个颓废不起的人,我相信你这五年已经为你老师做了很多事,许多不幸非人力可更改,这场悲剧中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风和光的比例格外完美,使得某一瞬间它们成为配比精确的止痛剂,像碾碎的薄荷叶,泛着沁凉的甜香。

  冼宇常年画在脸上无懈可击的脸谱出现裂纹,身体前倾将脸埋进手掌。

  两个人各自缩在小小的长椅上,因为交换秘密从而更加亲密无间,事实往往与之相反,有些秘密会将原本亲密无间的人推得更远,而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太多人,太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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