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宁坐在餐桌旁,下巴垫着手背,乖宝宝的模样隔着玻璃门看冼宇在厨房煮饭,脚上是一双明显太大的男士拖鞋。
小司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舔毛。
她第一次知道冼宇会煮饭,对此表现出莫大的怀疑,她嘴叼还挑食,不好吃的东西绝计不肯吞进肚子。
冼宇倒是没有辩解。
不过没一会儿,等两份海鲜面端上桌的时候,她就彻底改观。
第一句称赞的话是,“比我最喜欢的外卖面店好吃。”
转念一想,似乎与外卖比较体现不出冼宇的手艺。
于是重新措辞,“比龙兴的菜好吃。”
她唆了一口面,眉眼两弯,用手肘把跳起来扒拉着碗边的小司推远。
冼宇胃口一般,吃了两口就一直在喝汤,“龙兴就是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她夹起一只虾,表情严肃地回想了一下,然后确认地点点头,“席池第一次带我去龙兴的时候是挺惊艳的,吃多了嘛,总有些腻味……”
她没再讲下去是因为无意提到了一个名字,手机里发来无数讯息的人。
冼宇还穿着早晨的白毛衣休闲裤,毛衣领口松松垮垮,是他拉着她的手塞到胸口取暖时扯的,饶是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清贵淡漠的气质。
他静静地等待她的后话,瞳孔幽深,风度极佳的没有插话,他思考过夹杂于两人之间的许多人和名字,至少这个名字,他刻意规避。
说起来第一次和沈星宁相遇,她就是去赴席池的约,而后在疗养院的办公室她不着痕迹的一个小动作就诓骗利诱他支开席池,他一时摸不清沈星宁对席池的态度。
沈星宁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让一切不可控的变数控制在可以掌握的范围是他一贯的作风,可惜感情本身就是一个毫无规律可言的变量。
偌大的餐厅静谧到诡异,只有沈星宁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这小半个月里席池给她打过无数电话,发过无数讯息,无外乎不是道歉,要么就是约她出来见一面。
直到那通电话自动挂断后,紧接着传来一条讯息,是关于两天后的期末考试,她抬头不动声色望了望窗外的逐渐黑沉的天,再转头就看到冼宇面前的碗推到一边,修长的手指抚弄小司的背毛,她才注意到他脸色很不好,有种失血过多的惨白。
她攒眉,眼睛里的光偏冷,像个质问,“你多久没睡觉了?”
又问,“柯晨和慕白呢?”
他捡了容易回答的,“他们两熬了一夜,总要放个假休息一下。”
此时两人的角色仿佛颠倒,沈星宁抄手靠在椅背上,表情有点烦躁,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你呢?”
良久他抬头,唇角衔起一个极淡的笑,半开玩笑的讨巧,“不许我失眠吗?”
她能看懂冼宇眼沼沉陷的不安和挣扎,以及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因爱滋生出的负面情绪,音色软绵绵的,“要吃安眠药吗?”
冼宇寂寂地望着她,迟迟无言。
沈星宁满不在乎,对他勾勾手指,“走吧,我开车。”
像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哑谜,一个知道谜面,一个知道谜底。
“你有驾照?”冼宇低低地笑。
她说的霸气,“你能搞定,走吧。”
冼宇的状态实在不宜开车,但哪里能真让沈星宁开,于是打电话叫来一个司机,司机来的很快,换了身衣服再下楼时,司机已经在车上等着。
外头是黛青的夜幕,地面湿潮是融化的雪水,车行驶平稳,仔细听能听见车胎压实冰花的微响,耳边是冼宇清浅的呼吸声和玻璃窗倒映的清隽侧颜。
冼宇在车停在龙兴一号停车场时精准的睁开眼,像预演了很多遍,假意玩弄她的手指。
她笑,带着戏谑式的亲昵,“我是来带你吃安眠药的,又不是兴奋剂。”
“药呢?”
她想了想,决定付诸行动,勾着他的手,“走吧。”
冼宇眉眼极淡,看得出长时间精神紧绷缺觉的疲倦,他很肯定自己留在车里不是出于良好的风度或者知礼守节的涵养,而是出于无由来的嫉妒和本能不愿意将她和另一个对她有企图心的人装在同一个视线镜框内。
他松开那只手的动作流畅自然,连话也变得流畅自然,“你上去吧,我和小司在车里等你。”
只犹豫了两秒,就听到她说,“好。”
曹家往年春节前在龙兴邀请或受邀的答谢宴几乎是一场接着一场,生意场上的商人维持所谓的关系主要靠饭局,有时饭局太忙,连中午的时间都会占用。
今年是个例外,紧锣密鼓的饭局中插了一天特意用来宴请林曼的妹妹,也是宋无欢的妈妈林恕。
大致的缘由就是宋无欢在京都帮持了曹子墨,否则曹子墨在京都锒铛入狱,这个年曹家是没法好好过了。
曹东饶带着妻子和女儿在大堂,目光殷切的时时回头去看门边车上下来的人,“司机怎么这么慢?”
林曼太明白丈夫的势力,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嗔怒道,“是我们来早了。”
曹东饶不满地觑了眼她,“要不你给小姨子打个电话?”
“有什么好打的,待会儿不就见到人了。”那声亲密的小姨子让林曼产生了危机感,转身帮女儿整理珠宝来掩饰。
“子墨过几天就回来了,他能平安还是多亏了小爽……”曹东饶捂了捂嘴,“无欢,该称呼无欢了,多亏了无欢,我们两家都是亲戚,常来常往嘛,再说小姨子腿不太好,我们在H市理应帮衬着点。”
曹清语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今天一身的装束都按照林曼吩咐好的,从连衣裙到胸针配饰林曼都一一挑选过,很符合她这个娇养的千金小姐身份。
她没什么心思关注这些,也对今晚的饭局不甚在意,在曹东饶告诫她今晚一定要央哄得小姨高兴时,她没有闹小姐脾气,只是乖巧的说知道了。
曹东饶见曹清语心思懈怠,开口督促她,“小语,待会儿见到你小姨……”
曹清语猝不及防地站起来,目光锁定在电梯口,直直凝视那个方向。
“小语,爸爸在跟你说话……”
“爸。”曹清语指尖泛白,却还是倔强地仰着头,“我好像看到席池了。”
林曼脸上终于绽开笑容,温和地问,“是小池吗?”
曹清语提着裙子,亟不可待般,“爸妈,我去看看,到时候直接去包间找你们。”
曹东饶为她的失礼蹙眉,林曼却很兴奋,“小池非要你留下的也不用着急过来。”
曹东饶将利弊得失算的清清楚楚,既不愿开罪宋家,也不想失去席家的庇护,是以轻声喃喃道,“这像什么话。”
曹清语站在电梯前观察停留的楼层,最终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顶层,她匆忙按下电梯键,怀着些小女孩的娇嗔,脸上不自觉洋溢着淡笑。
走廊的灯打的很暗,曹清语有些不确定地往尽头有扇半敞的门走过去,有银白的光从门缝漏出,还有些许谈话声。
沈星宁懒散无束地窝在椅背里,空远的目光望着窗外稀寥的星点,云层浓厚,那奄奄一息的星光像被一只网兜筛过,零星伶俜地嵌在云层后。
水晶灯泛着玉质的碎光,油画般落笔浓艳而大胆的在她眼梢眉尾点上一点柔光。
她看了眼对面布菜的席池,动作迟缓,局促难安,像升格镜头下一帧一画都是慢动作。
她不是故意推说没有胃口,不过她的任何拒绝和无法回应在席池看来都是罪恶,这种宏大的难以承受的情意让她感到脱力。
她试图解释几句,“来之前我吃过东西,所以不太饿。”
席池终于从忙碌中停下来,不知怎的,他总热衷于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因为我伤害了你,所以你的拒绝我可以理解。”
她花了些时间消化他无厘头的话,仅能从中理解他提及的伤害是指那天在实验教室。
“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
一桌子都是清淡的菜色,也有她偏爱的甜食。
席池眼底像续写了一则悲伤的讣告,“所以你说你病了,是指幽闭恐惧症?”
她的目光莫名其妙落在右手,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她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好一会儿才能平息,“不是。”
“那冼宇知道吗?”席池看起来有些难过,推翻了原先的揣测,他看着沈星宁,回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回想她说自己生病且不久于人世的淡然,心如刀绞,“他知道你生病了吗?”
她有意无意想规避这个问题,至少在和冼宇的相处中,她不太把这件事放心上,如今猝然提及,像窗户破了一个洞,冷风孜孜不倦的倒灌进来。
她低头扣指甲盖,“不知道。”她不喝酒,此时此刻却希望能来上一杯,仿佛突然明白贺千羽用酒精麻痹大脑的初衷,“他没有必须知道的理由。”
席池乘胜追击,却忽略了那些问题有多尖锐刻薄,“那他拿你当什么?宠物?玩具?还是什么他私有的物件?”
大拇指的指甲盖出现裂纹,“我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席池开了一支酒,灌了两杯后他才幽幽开口,“我希望他珍视你,又不要那么珍视你。”酒精的气味开始弥散,“很矛盾吧,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也喜欢你啊,把你当作我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喜欢,在迎新晚会上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在那之前我觉得一见钟情一眼万年都是那些文艺作家瞎编乱造的词汇,怎么可能有人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就疯狂的喜欢上一个陌生人呢?”
他停顿一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我也是在新生晚会那天才能理解,那些作家笔下的情与爱,痴迷和着魔,沦陷和彷徨。”
这段独白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沈星宁只是默默听着,看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