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池自嘲的笑笑,“其实我只喜欢你不到三年,也不是很久,对不对?可那是我全心全意的喜欢啊,是我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想拼尽全力对她好。”
门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但他们两都没理会。
“席池……”
他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起来,额头脸颊都湿漉漉的,“所以我的喜欢会让你无措和沉痛,是吗?”
这时候无论怎样的回答都显得枯白,“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你觉得你不值得,可我就义无反顾的喜欢你,和所有的所有都无关,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个体,又怎么会因为你生病而不喜欢你呢?”
沈星宁静了静,再开口时才意识到声音沙哑,“席池,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个同样全心全意只有你的女孩。”
一瓶酒已经见底,他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转瞬又有晶莹的泪珠涌出,“这种话根本毫无意义,不是吗?就像劝一个绝症病人,明天会有奇迹发生。”
她把头埋进膝盖,“抱歉,我以为你看得懂那些拒绝和冷漠,我想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他的眼睛里是一席烟雨,尤其干净明亮,“正轨?星宁,你理解的正轨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我喜欢你,和你有喜欢的人并不冲突,喜欢是很私人的事情,所以我喜欢你是我的私事,请不要再说回到正轨这类话,我不认为喜欢你是出格的事。”
在家时,母亲也常常这样自言自语般对他说一大段一大段的话,絮絮叨叨的,那些承载着关怀和爱意的话语啰嗦又重复,似乎还没什么逻辑。
他脸上的金豆子扑簇簇地往外冒,像是寻求到了某种精神上的解脱,声音轻而缓,“生病不是你的错,我查过冼宇的资料,他是国内外知名医生,也是国内罕有的在国际医联占有一席之地的医生,他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听到这句话后沈星宁才稍稍显得不那么无动于衷,国际医联,突然有个代号闯入脑海,U。
她不是个有强烈探索和求知欲的人,相反,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维持寡淡无味的生活。
说到最后席池的言辞像被粗暴拖拽的进度条,速度和语序都毫无节奏,像小孩子堆沙子的游戏,想到什么就往上堆。
“星宁,你很讨厌见到我吧,觉得我像个自导自演的小丑,一个人兴致盎然地唱了一场长达三年的独角戏,你觉得今后没有再单独见我的理由,所有才答应今晚来这里吧。”
“我父亲的调遣令下来了,最早可能年后就要去京都,不过我还是决定留下,去傅教授的实验室。”
“京都已经没有我的梦想了。”
“等你健康起来,如果还愿意见我的话,随时告诉我。”
“一定要健康起来啊。”
曹清语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龙兴一号,手包里的手机坚持不懈地想,她拿起来刚接了一声,听到曹东饶暗含责备却兴喜的语调,挂断电话把手机和手包一起扔到人工湖里。
扑通一声,两样不大的物件就沉入浓墨般的湖底。
今年的冬天这样冷,她提着裙子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区,不知不觉走到一片居民区,没有商业街区的喧闹和繁杂,只有冷冰冰的路灯散着昏暗的光芒,她的高跟鞋沾了水,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声响,像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而她自己也应该是个破败不堪的老物件。
簇簇泪水从眼眶滑落,仿佛那是眼睛唯一的作用,湿透的睫毛熨贴在下眼睑,衬得她一双眼睛空大无神,从这双眼睛望出去的世界好像冥古时期天地尚混沌一片,而她撑着一旁的花坛,像个瞎子一样一遍又一遍的企图看清周遭事物。
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是徒劳。
眼前始终是一张清朗却泪流满面的脸,那个人低低地说,说他喜欢另一个女孩。
人总喜欢做一些感动自我的事并沉沦于此。
曹清语沿着花坛跪坐到地上,促不及然从长达九年的自我感动中仰首回望,沉醉在迷失中连最基本的判断和逻辑都丧失,曾经有那么多破绽和细节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她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可笑地为席池找好了解释和理由,就像一个梦,她编排好梦中人的行为和结局,为所有显示不合理的举动编造借口。
南柯一梦,都是梦。
梦醒时分,都是痛。
夜风叫嚣,树影婆娑,斑杂细碎的影子落在曹清语身上,寂寂寒风中她凝固成为一座雕塑,连眼角的泪都凝成冰,棱棱刺在心尖。
高跟鞋磨得脚背洇出一片血红,她蹬掉鞋子,撑着地面站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宛如陆地上行走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
她不禁想,童话残忍一些也是好的,梦醒时不会那么痛。
没有估算距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半夜的时候她才双腿打颤的回到家门口,佣人给她开门时吓了一跳,又是请医生又是清理伤口闹到天朦朦亮。
林曼本来就没有睡好,她自视甚高又空有美貌而无才学,将一生中大部分的精力释放于无休止的攀比和镀金,不仅将自己缔造成为每天仅需保持美貌的富家太太,同时致力于将儿女都送上高位。
这也是她最近每日忧心儿子事业连美容院都不去的主要原因。
望子成龙之心暂时搁浅,林曼将希望都寄托于望女成凤。
听到佣人的忙碌声后她就起来了,兴冲冲来到曹清语的卧室,开口时略带斥责却飙高音的情绪掌握得极好,她当然明白夜不归宿代表着什么。
“真是的,就算和小池回家也该给家里来个电话,我……”林曼娇嗔的语调戛然而止。
即刻慈母般奔到曹清语旁边,手掩住口鼻,嗓音再次尖细得拔高,“小语,你,你这是……”
林曼一把揽住曹清语,紧紧护在怀里,眼泪扑簇簇地往外冒,竭力遏制所有不好的揣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妈妈,妈妈在呢,小语。”
曹清语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脚浸泡在佣人端来的温水里,挨着林曼用头蹭了蹭,像受伤回家的小鹿,躲在母亲的怀里取暖。
林曼抚顺她的秀发,一遍遍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身体逐渐回暖,曹清语僵硬地动了动胳膊,搂住林曼的腰,嗫嚅地喊了句,“妈妈……”
林曼叫佣人拿了热毛巾,捏着毛巾一角轻轻揩曹清语的脸,她脸上的妆融成一团,一块黑一块青,“没事了小语,你回家了,小池呢?他没送你回来?他没见到你这样吧……”
曾经提及那个名字有多甜蜜和灿烂,现在就有多惨痛和麻木,曹清语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席池喜欢上了沈星宁,他不喜欢我了。”
下一秒,清脆的响声掠过耳畔,她怔怔地把头偏向一边,过了好久才感到半边脸发木,痛上加痛而已,对她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