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嘉浜路68号,夜风涌进窄巷,微凉的雨丝袭面,门口的灯牌给雨丝镀上一层银泽。
屏幕上穿兔子套装蹦蹦跳跳的卡通小人最后发送一个技能,屏幕背景变换为胜利的方框。
林爽挪动着鼠标关掉游戏界面,手指移动的速度很慢,是不舍。
旁边的茅头咋咋唬唬的,“不再来一把?”
林爽的笑有些落寞,“就到这儿了,我先回家了。”
是该说告别的时刻了。
茅头探头往外看了眼,门口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没理,只注意到外面在下雨,“怎么下起雨来了。”后面那句说的别扭,“要不我送你回去?”
林爽想起家里楼上等着的人,没正面回答,“茅头,借两个人给我使使,吓唬吓唬人的那种。”
茅头不明所以,刚端起饮料喝,一只金属手提箱就横在他桌上,还能是谁,自然是他那个不可一世的老板,“雇你来看店,你还打游戏上瘾了。去,把这破烂玩意儿丢储藏室去。”
茅头真当手提箱里是不值钱的烂货,上手锤了锤,沈皎在后面跳脚大骂,“哎哎哎!小心着点,磕坏了有的你赔。”
茅头边爬楼梯边感叹,挠了挠头继续走。
沈皎全身都淋湿了,脸上还挂着水珠,他抬手一抹,撑在林爽屏幕后面,“爽姐,这是要教训人?”
对着沈星宁的弟弟她无意隐瞒,况且人或许还要问他借,“倪蕾,沈管旭那事儿她也掺了一份。”
沈皎隔着衣料抚摸腹部的疤,如今想起来还瘆得慌,“嗨,借什么人啊,我和茅头亲自上。”
“行!”受害者不止林爽一个,沈皎和茅头都受了伤,自然想出口气。
木门上枯败的花环依旧没有处理掉,隔壁隐约有啜泣声,顺着长长的走廊,雨声也没能盖住,偶尔有不知哪家门户的咒骂。
“一到夜里就开始哭,哭个没停。”
旁边一户人家有尚在襁褓的婴儿,被那声震屋瓦的咒骂惊得哭声越发洪亮,女主人轻柔地安抚,能想象出怀抱婴儿的女主人眉目间的娴静。
林爽开门时一顿,指了指隔壁,“那是陆哲家,他还有个奶奶。”
沈皎率先踢开门进去,“老谋深算啊。”
茅头一脸雾水,“老板,谁老谋深算啊?”
“当然是沈管旭啊。”沈皎真想给他脑门上来一下,“家都搬到陆哲家旁边,你说他什么目的?”
茅头没皮没脸地问,“什么目的?”
“你脑袋跟驴换了换?”沈皎愤恨道,“当然是他把陆哲都计算好了啊。说不定陆哲也是他的一步棋。”
林爽一直沉默,走在最末,随手合上门,“应该不是。”
茅头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八个字发扬光大,“为什么?”
她声线细细的,像是黑暗中一处细弱的微光,“沈管旭应该也没想到陆哲会杀人,否则他干嘛大费周章的绑架沈皎,又借此引来星宁,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按下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亮起,尚未适应光线的星星眼里映出一个蜷缩的女孩,“杀人的话,起码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譬如这里。”
话音落下,客厅里被反绑的女孩蠕动着身躯,断断续续地呻吟从被塞着的破布后漏出,麻绳绑得很结实,连她轻微的动弹都十分费力。
随着几人走进,倪蕾眼眶蓄满恐慌,手臂被勒久而充血,麻绳一圈圈缠绕,间隔处膨胀着红肿的皮肉。
恐惧,大都源于未知。
例如此刻,倪蕾惧怕的就是他们靠近后的行动。
而在他们靠近自己,在时钟上显示的极为短暂的几十秒内,原本短暂的几十秒无限延长,包含即将迎接的未知恐惧。
林爽走的很慢,她是故意的。
有很多方法能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还回去,她当然选择最聪明的一种。
沈皎和茅头蹲在倪蕾面前,一把抽掉她嘴里的破布,并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破布抽离的瞬间,倪蕾企图喊叫,茅头反手把破布重新塞回她嘴里,抬手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巴掌。
倪蕾到底是女孩子,脸颊瞬间通红肿起。
沈皎轻佻地拽着倪蕾的头发,倾尽毕生演技饰演一个为色所迷的猥琐汉,说实话对着倪蕾的脸他很难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想恶心别人就得先恶心自己,“别喊,知道吗。”
倪蕾都被吓傻了,僵硬着不动,茅头又给了她一巴掌,“听懂了就点头!”
倪蕾点头如捣蒜,血迹顺着嘴角流出,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大概出了一身冷汗,头发润湿贴在脸上,像一条包头鱼。
茅头顺势抽掉破布,倪蕾吐出一口血沫,强忍着脸上的痛,声音沙哑得如同一把破二胡,“你们想怎么样?”
“想怎样?那得问我们爽姐。”
林爽居高不下地睨她一眼,拿出手机对着她拍。
茅头拍拍倪蕾的脸,她吓的一哆嗦,“你说你好好的人不做,干嘛非要做沈管旭的走狗呢?”
提到沈管旭,倪蕾神色略略坚定,“我喜欢他,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皎嫌恶地擦了擦手指,起身去屋里拎了两只塑料凳子,一只给林爽,一只自己坐着,正好腾出脚踹了踹侧躺着的倪蕾,“沈管旭艳福不浅啊,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当然知道,不仅我喜欢阿管,阿管也喜欢我,我们相爱。”倪蕾梗着脖子说道。
“是吗?”林爽晦涩一笑,一边调出一段录音,“沈管旭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呢。”
手机听筒里传来杂音,过了几秒,杂音消除,然后一个女警官的声音响起。
“怎么把茅头引开的?”
男声响起,正是沈管旭。
“倪蕾抢了林爽的手机,用她手机给茅头发短信。”
“倪蕾是谁?”
轻蔑一笑,“一条粘着我的狗。”
女警官敲桌子示意,“我再问一遍,倪蕾是谁?”
“林爽的同班同学。”
“跟你什么关系?”
“说了,死皮赖脸非粘着我。我跟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她自己非要给我送钱,每天跟着我,非要请我吃饭……”
林爽适时关掉录音,欣赏倪蕾不可置信,惊恐万状的脸色,“你听,沈管旭是怎么形容你的?一条狗,一条死皮赖脸粘着他的狗。”
“听听,他形容的你可真是——”林爽挑高倪蕾的下巴,迫使她接受自己嘲讽,“下贱。”
倪蕾徒然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茅头殷勤地把林爽的凳子挪近,“小爽,你坐,蹲着累。”
林爽退到凳子边,依旧举着手机,“他倒是说了个关键点,你的钱从哪儿来的呢?”
灯光在她眼睑投下一片阴影,眉梢眼角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雅致,林爽仰头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天,“偷?还是抢?不对,是拿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逼的人交出钱来。这样的话,算诱逼?”
倪蕾看着林爽的脸,小巧玲珑,肌肤润红,圆润精致的耳线,连仰头时下颌角的弧度都那样好看,即便是在这样暗沉的光线中都有一种朦胧美,极度的嫉妒里生出想恶心她心思,“就是你好欺负啊,所以我就要欺负你,往死里欺负。掐你不过瘾就打你,打完还要抢你的钱,把你做兼职赚的钱全抢走,不但如此,看着你唯唯诺诺哭哭啼啼我就高兴,看着你被我摁在地上打我就舒服!”
茅头又给了倪蕾一巴掌,拎着她的头发狠狠地甩她的脸,几下后倪蕾的脸几乎不能看了,左眼也肿起来,一块青一块紫根本认出原貌。
林爽没什么反应,似乎她口中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她拍了拍茅头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举着的手机放下,“听说你父母离异,你母亲不要你,你父亲新娶了个后妈,对你这个女儿漠不关心,你夹在重组家庭中很想获得父亲的重视。”
林爽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视频的背景正是倪蕾,“你说你父亲看到你现在这样,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还会认你这个女儿吗?”
倪蕾脸冲地躺着,一动不动,眼角有泪划出。
唱了一晚上的戏也该结束了,林爽把手机收好,“给她松绑吧。”
茅头难以置信,“这就完了?不杀她?”
沈皎恨不得给他一下,直接敲晕带走。
“杀人。”林爽背对着他们,眼底的光一闪而过,“诛心。”
门上的花环摇摇欲坠,摇晃许久后,终于自己停下来。
一楼屋檐下,茅头用鞋尖蹭着地面,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那个,你以后小心。”
有细密的雨丝落在林爽的头发的上,路灯一照,依稀可见毛茸茸的一层光晕,“谢谢你,茅头。”
茅头脸红得比平安夜的苹果还红,“嗨,多小的事儿啊,都不费力气。”
“还是谢谢你。”
沈皎乐于站在远离几米的楼梯口看戏,灯光的角度很好,夜深了还有点雾蒙蒙的意境,远远的瞧且忽略茅头一头粉了吧唧的褪色头发,倒是还算般配的一对。
她嗓音细软绵绵,“茅头,今天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好。”
夜晚空荡荡的巷子里,每隔一段距离的路灯在雨浸湿的地面投下一个圆弧,只有他们两站的地方,有被拉长的两道人影。
“茅头,我就要回家了,回我京都的家。”
这样的气氛太感人,茅头退后一步,完全隐入阴影里,这样她就不会发现他眼里有晶莹的雨丝,“是啊,那里才是你的家。”
雨仍淅淅沥沥地在下,像悲情歌曲MV里的场景,最好还要有痛苦流涕的女主角。
她抬头,试图找隐在云层后的月亮,“你是我遇到过的,很好的人,很好很好。”
茅头不说话,就孤零零的站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