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一号顶楼的包间，装修风格很古典清雅，是有种一不小心就以为是穿越回古代的风格，轻纱珠帘，碧玉雅舍。
这般氛围点一壶茶细细品茗倒是刚好，不过时间便晚，少了窗外的自然光也扰了品茶人的兴致。
暖气开的很足，沈星宁的羽绒服和背包脱在一旁，陈霖霆的问题让她一惊，原本刚醒的困倦乏力被怔得清醒。
她思索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轻狂桀骜的面庞，茶碗在手心握了许久，她抿了口茶，摇摇头。
陈霖霆对此丝毫不介意，“随口一问，像你这么有天赋的孩子真的不多。”
她顿了几秒，“军区里百发百中的狙击手不会少。”
“的确，常年累月的训练锻炼出来的枪感和天赋还是不同的，你是后者。”陈霖霆拿起茶壶替她添茶，“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友很像。”
他顿了顿，“你别误会，我是指射击的感觉，他也是个天才狙击手，总有自己一套原则，对部队里的规矩嗤之以鼻，十足十的刺头兵……”
沈星宁没有插话，显然陈霖霆在独自回忆故友。
打断回忆的是门外的异响，从陈霖霆仅蹙眉的表情来看，门外是他请来的人，这些人里至少包括令他头疼脑热的儿子陈燃。
即便早就猜到，看到陈燃被蒙面，反手戴着手铐押解进门时，茶桌旁的两位皆是一愣。
陈燃脑袋上套的是个黑色垃圾袋，手铐倒是军队里正经的家伙，押解他的两个人都是身着军绿色的笔挺西装，人高马大，能从军装袖子包裹的线条窥见衣服下是一身健硕的肌肉。
而陈燃在两人的映衬下简直就像是任人宰割的小鸡仔儿，还不安分的扭动着手腕，嘴里骂骂咧咧的。
骂的实在难听，陈霖霆上前踹了他一脚，一脚就把他撂倒，脸冲着地。
“哎呦喂！谁踹老子！”陈燃扯着嗓子吼，脑袋上的垃圾袋随着呼吸鼓起来又瘪下去。
“你老子！”陈霖霆又踹了他一脚。
朱棋掏出钥匙把手铐解开，“小陈少，你老实点就少受的苦。”
双手得到解放，陈燃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切，等老子练上两年，肯定给你打趴下！”
陈霖霆叹了口气，简直快被他气死，只能招呼两位部下入座。
除了陈燃，沈星宁没有想要搭理其他人的意思，上前扯掉垃圾袋。
灯光晃眼，等陈燃看清周遭事物时，惊奇又喜悦，“星姐，你怎么在这儿？”
带陈燃回京已经时板上钉钉的事，他一再反抗就被朱棋和叶煜杰扣在酒店里，初生牛犊无知无畏，非要跟朱棋比试格斗，一次两次也还好，陈燃花头精多，次数多了朱棋怕一不小心真伤着陈燃，干脆把他绑了，老老实实地拘在酒店。
“陈上将说有事相谈。”沈星宁把垃圾袋团成球，随意一抛就精准地丢进垃圾桶。
叶煜杰假意与朱棋低声攀谈，实则暗自打量的目光一亮。
陈燃撑着地一跃而起，转头望向陈霖霆的方向，“爸？你不是去疗养院拿奶奶出院时落下的针线盒子吗？”
陈霖霆白了他一眼，直接忽略，“沈姑娘，这两位是我的得力下属，朱棋，叶煜杰。”
沈星宁无心交谈，打过招呼后挑了客位最边的位置落座。照理陈燃是要坐在父亲身边的，不过他不管那一套，隔了两个空位坐在沈星宁旁边，鞍前马后地给她夹菜添水。
这顿饭吃的很平静，陈霖霆和两位下属谈论京都的局势，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凑巧，他们时不时谈到八大家族，提到过几次冼宇的名字。
而这边，陈燃在给沈星宁讲故事，讲独属每个城市的神话传说，陈燃讲故事不着调，但无聊时听一听倒显得有趣，正说到桐乡县城通隔壁县一座廊桥下的柱子上有龙头的暗纹，她小时候从沈家湾村子里的长辈嘴里听过一些大概，远不及陈燃知道的详细。
“沈姑娘对从军有兴趣吗？”陈霖霆的声线放的很柔和，不似跟下属交流时的刚硬。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深意。
以陈燃的脑回路，猜到其中最浅薄的一层，即刻手舞足蹈地自顾自高兴着，“是啊星姐，咱们一起去京都，有个伴呢。”
在沈星宁说出拒绝的话之前，陈霖霆温柔的补充道，“沈姑娘可能对军区或者部队的兵种不甚了解，其实部队里有许多适合女孩子发展的岗位。”
陈霖霆说得小心翼翼，客套且克制，像哄孩子般，“你真的很有天赋。你和小燃或许在课业上不感兴趣，但在军队里，你肯定能发挥所长，和小燃说的那样，你们两彼此也有个照应。”
原来她的背景资料包括课业成绩早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忽然想起同样误会她是学渣的易明洋和冼宇，默默感叹那份尘封已久本应无人关注的档案资料可真是多番传阅，实在不是一件能让人高兴起来的事。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然后起身说了句抱歉，拿上自己的外衣和背包。
陈霖霆并不阻止，反而贴心地替她拉开门，然后十分诚恳地道，“沈姑娘可以再考虑考虑。外面冷，让小燃送你回去吧。”
平心而论，陈霖霆的确是一位相处舒服且儒雅和善地长辈，两人对立而站，沈星宁弯腰鞠了个躬，“不必麻烦了，陈燃应该有话和您说，多谢您的款待。”
能将饭桌上的话，表面与背面都看清楚的人不止沈星宁一个。
朱棋猫着腰往左边倾，“小姑娘看着挺文静的，还挺识时务。”
“何止，聪明着呢。”叶煜杰扫了一眼沈星宁的方向，可惜她背对着他们站着，看不到此时叶煜杰的眼神，玩味且锋利，“桐乡是个不错的地界，卧虎藏龙。”
严格来说朱棋的衔位比叶煜杰矮了两级，算是叶煜杰的下属，他总觉得这位上司偶尔神秘的很，讪讪笑了两声便坐正。
陈霖霆回到主位，点了几支红酒，顷刻间桌面高高伫立的高脚杯中挂上了饱和度极高的酒红色参杂着一点深紫色。
酒过半巡，朱棋和叶煜杰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离开，其实这个借口到底是否蹩脚并不重要，酒精麻痹过后的大脑此刻是极其宽容的。
大脑短暂的呈现迟钝的反应却不至于丧失理智和思考的能力，伴随着酒肉菜香出现的愉悦情绪，这个时候十分适合聊一些深入的话题。
例如一些平常并不能平声静气就着茶碗说的话，借着轻微的醉意和朦胧的月色，一切会变得顺理成章得多。
陈燃不知不觉把位置移到主位旁，脖子脸颊红了一片，配上杂乱的黄毛，“爸，我敬您。”
大约两人时隔多年未曾摆正双方的身份如同父子一般坐下来聊一聊心里话，陈燃稍显迟钝，又不想太煽情，因此补充道，“为星姐的事儿。”
父子之间的生疏，陈霖霆是主因，即便有军务繁忙的托词，可冷落童年迫切需求源自父母关爱的陈燃，势必会造成如今疏远陌生的局面。
陈燃看陈霖霆的目光甚至比看陌生人更埋怨些。
而陈霖霆看陈燃的目光自带衡量标准，可他忘了，无法成为父母的骄傲并不是一个孩子的过错。
陈霖霆举起酒杯，第一次眼睛里含着纯粹坚定，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陈燃的身影，“我确实欣赏她。”他顿了顿，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一半因为你。”
暖气源源不断地从出风口输送，加之酒精在血液中循环，闷的胸口隐隐的痛，仿佛汗蒸房里喘不过气的感觉。
“爸，我去京都。”
血浓于水的默契，高脚杯在半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皆仰头，避开各自的目光，光影斑驳错落，浓重得难以化解。
陈霖霆背向陈燃，作势拉开椅子，思索良久终于开口，“你母亲......”
“今天晚了，我回我奶家住。”
无心或刻意，谁都不再追究。
等陈燃拿上针线盒子离开打开包间的门，陈霖霆才稳住颤抖的声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