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宇晃着试管,试管里两种试剂渐渐融合,从中间渗出的一丝薄纱似的红随着试剂相融,缓缓变成大片大片的正红,摇晃过后,试剂彻底变为艳丽的朱砂色,表面析出一颗一颗的气泡微粒。
“不过席少哪只眼看到她不是自愿的?”不动声色的威逼,他把握的很恰当,尤其是面对像席池这样天生属于实验室里的人,单纯又无知。
诚然,席池对她了解不深,也知晓她有严重的起床气,睡不饱脾气就急,会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无话可说就是默认了。”步步紧逼,那气压压抑的席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有那顶白帽子,突如其来又乍然消失的白帽子,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平整的放在茶几上,中间鼓起一个包。
席池站定,不再接连后退,那股子喷涌而出的赤诚之心到真叫人动容,“她对你而言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玩物?”
席池眼里泛滥着悲伤,逐渐流淌汇聚成为一条细长的河流,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她是我的命,远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人。”
冼宇的确在认真思考那个问题,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怔忡,右手无意识地抚摸心脏的位置,余生和命,他都给不起。
声音偏低偏冷,“席少应该先捋清楚和沈护士的关系。”
他又往试管里滴了几滴酸醋,试管里的红色溶液瞬间变化为透明,他把试管插在试管架上,略过席池向门口走去,在门框的位置停留两秒,“是谁告诉席少,我是疗养院的院长的?”
席池再蠢,那句玩味的话也听明白了意思,他不是疗养院的院长,而替沈星宁澄清绯闻的人也不是他。
易明洋戳了戳正在联系保安室加强顶楼安保系统的柯晨,“柯柯,那席公子来势汹汹,咱们冼少是后来居上,原配找上门来,冼少不会只有被痛打的份吧。”
柯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赏给他,在手机里编辑新的安保方案,“冼少是自由搏击冠军,拿金腰带的那种。”
易明洋缩了缩脑袋,怎么会忘,冼宇五年前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丢下实验都不做了,突然一个人跑到美国黑市的自由搏击场上去打比赛,难以想象拿手术刀的手戴上拳击手套,摒弃隐忍克制,贯穿暴戾到极致的疯狂和偏执。
柯晨和慕白找到他的时候,他住在地下室,一地的烟头,他的烟瘾应该是从那时候染的,一发不可收拾,五年时间,愈演愈烈。
矜贵的从小没有吃过一丁点苦头的世家公子恍然间变成住在地下室整天浑浑噩噩抽烟打黑拳,从那以后他身上多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皮肤也变得暗沉腌臜,柯晨将他接到M国调养,养了五年才养回昔日清贵温良的小少爷。
冼宇走进隔壁敞开门的小办公室,解开袖扣,将黑衬衫的袖子向上翻两圈,抓了一把发根,黑曜石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狠厉,“安保系统你看着办,不要再有下一次。”
柯晨从善如流地应着。
易明洋坐在办公椅上转圈,“席市长家的小公子走了?”
“难道还要留下来吃饭?”
易明洋,“......”
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这个时间点沈星宁应该快醒了,“慕白怎么还没回来?”
柯晨看了看手机定位,“已经到楼下了。”
沈星宁醒来的时候,茶几上摆了一盘剥好的栗子跟一碗板栗粥,这搭配倒是很新奇。
她随手拈了一颗栗子,甜甜的,是她偏爱的味道,她嗜糖,嗜巧克力,想着要是有一碟巧克力酱涂在栗子上就完美了。
“醒了?”
嗓音偏低,愠色显著。
她睡眼惺忪,头发睡的翘起来几绺,捧着茶几上冷了大半的温水喝,几分心虚的模样,故意不去看他,还往帽子里塞了一颗栗子。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冼宇坐在她身边,拿过粥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猝不及防地一勺粥递到沈星宁嘴边。
沈星宁一反常态,乖顺地喝掉了勺子里的粥,闷声不响,扭捏地坐在沙发上,把小司从帽子里抓出来,放在膝盖上撸。
那双琉璃的眼睛迷迷蒙蒙嫣然流转,葱白的手指在小司丰厚的背毛上抚摸,刚睡醒泛着粉红的唇上沾了一点栗子碎屑,他知道这个女孩很聪明。
又舀一勺粥,她开始皱眉,嘴角噙着不满,依然吃掉了勺子里的粥。
喂了小半碗,女孩鼓起腮帮子,像囤食的仓鼠,眼睛也像,瞪得又大又圆,冼宇跟看不见似的,又递过来一勺子。
她哼哼了两声,咬牙切齿地喝掉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云淡风轻地递勺子,一个艴然不悦地张嘴,一来一往,粥碗终于见底。
他满意地放下碗,拿纸巾想给她擦嘴,手还没碰到她,她就往后躲,舌头一勾,舔掉了嘴角渗出来的米粒,眼中愠色不减。
“学会使诈了?”
起床气是真的,没看到席池是假的,刻意亲近和借冼宇的手赶走一个麻烦,她都做的很顺畅。
不过现在肚子里装满粥的小狐狸狐狸尾巴翘不起来,恹恹的,“你罚过我了,算扯平。”
要不是理亏心虚,她才不会喝粥,一大碗粥撑得她胃疼,所以那一碗粥是惩罚。
她甘之如饴,不,是愤愤不平地喝完了。
那盘子里原本甜腻的栗子看着碍眼,她把剩下剥好的栗子一股脑倒进帽子里,然后把小司丢进去,小司前爪揉着眼睛,难以置信,天上下栗子雨了,圆滚滚黄澄澄的大栗子,露出一颗獠牙,捧着栗子开始吃。
“我下去看病人。”然后就抱着沉甸甸的白帽子往外走,得把小司带上,怕某人跟小动物发脾气。
半夜小司就被丢到町澜别墅外面的花园里,受了半夜冻,还是柯晨于心不忍把它捡回来,还贴心地送了个暖宝宝。
冼宇斜睨着眸子盯着门边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转动手腕,小狐狸可真聪明,不动声色地就撇清了跟席池的关系,这样亲昵的示好他怎么会舍得罚她,顶多是趁机让她多吃点饭。
太瘦了,瘦的令人心疼。
偏生还不爱吃饭,舍不得疾言厉色地呵斥。
使了点手段,到最后却便宜了一只小动物。
白瞎他剥了一盘子的栗子。
病房楼层,怀里抱着小司腾不出手,她在楼梯间单手划手机屏幕,比起往常速度慢上少许,两三秒后,保安室众多电子屏幕其中的一块变为雪花状,几个保安见怪不怪,踢了一脚那块屏幕,画面又清晰起来。
监控屏幕左上角的一扇门被轻合上。
病房里老太太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床头柜子上放着几盒没有拆封的巧克力饼干,还有一个款式老旧的收音机,声音开的很大,咿咿呀呀地放着,电台的收讯不好,断断续续的歌声从收音机里淌出。
是一首老调子的黄梅,电台来来去去的放,老太太喜欢听,天天听,有时还跟着哼唱。
床头玻璃瓶里水凉了,沈星宁重新换上热的,水雾缭绕,缓缓升起,迷朦了双眼。
开口的调子平和慵懒,像是随意的寒暄,又像是精心排练的台词,“吃过饭了吗?”
老太太看窗外的树影簌簌,嘴里还在哼着小曲儿,调子唱不准,自娱自乐地哼着。
沈星宁坐下,从果篮里挑了只鲜艳的苹果,拿起小刀开始削皮,这门技艺她练就的很好,现在已经能削一只完整的苹果,果皮薄且不会断,只是动作缓慢,越来越慢。
她耐心不好,仅存的一丁半点耐心都是对着疗养院的病人。
“饼干也可以吃,不用省。”
她削完苹果,垃圾桶里是一圈圈长条的红色果皮,把果肉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老太太面前。
直到吃完一小块苹果,老太太才收回目光,看向坐在病床旁边的女孩。
娃娃脸,羊毛卷,眼睛大大的挂在脸上,脸瘦得有些脱相,好在骨相生的美,露在外面的皮肤莹白剔透,否则真要像饥荒年代走出来的小孩。
“你怎么瘦成这样。”说着转身要去拿柜子上的饼干给她吃,好几盒饼干堆在她怀里,“你吃,你吃,不够我买。”
沈星宁低头看着怀里的巧克力饼干,都是她买的,她最喜欢的牌子,有一回拿来给老太太,老太太欢喜的不得了,一口气吃了半盒,直夸她孝顺,说她女儿最孝顺。
老太太得老年痴呆症已经有约摸近二十个年头了,只有她刚来的那一年还能认人,会叫她沈护士,随着病情的恶化,脑子越来越糊涂,不认得她是谁,糊涂得厉害会叫她女儿,会说我女儿终于来看我了,会说对不起我女儿。
录音机的黄梅戏换了一曲,依旧是九曲绕肠的调儿,一个柔情婉转的女声,吊着嗓子唱,沈星宁的声音不大,懒懒散散的被录音机里的声音盖过,随口问问,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稀疏平常。
金光镀着窗户沿,老人靠在床头,女孩坐在一旁,床尾躲在帽子里小司探出头,梳理着毛茸茸的脑袋,女孩一边剥橘子一边闲话家常,这样惬意温暖的日子,原本能过一辈子。
不怪那场雪,也不怪那场病,她就这般淡淡的,安之若素地过着为数不多的日子。
这样清淡的欢愉,于她,已是恩赐。
回顶楼之前,她在手机里输入一串数字,犹豫着发了一条讯息:我呕血了。
那边很快有回音:第几次?
她回:第一次。
那边又有消息: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的,他说,她身体里的细胞因为药物作用出现了假性永生现象,可惜药品不够成熟,这种假性永生现象在到达巅峰值后会出现断崖式的反噬衰退,连带着身体里正常细胞也一同衰退,他还说,如果不坚持治疗的话,她不会活的太久,最后的一句是,如果开始呕血的话一定要告诉他。
她回复,牛头不对马嘴:别告诉言。
慕白小苦力最近跑腿跑瘦了一圈,眼睛下明晃晃的挂着两个大咧咧的黑眼圈,之前碰上的那个鸡头时不时还来挑衅他一下,两三秒,传一张贱兮兮狗头的图片就消失,躲到系统后面,气的他整夜攻击系统,结果白忙活了半天,连个漏洞都找不到。
刚从龙兴一号打包栗子粥回来,电脑电都还没充满,就又被叫去查一个小护士,他用三十二倍的钛合金狗眼看疗养院的几百个监控。
他刚截下几段每段分别为两三秒的雪花屏,巧合的是,这些雪花屏出现的时间都是沈星宁出现在疗养院的时间。
他继续看监控,耳机里传来一段对话声,稍有繁琐嘈杂,慕白眼睛一亮,放慢监控速度,把这段视频保存下来。
与此同时,柯晨进来,手里拿着份资料,“查到了,那个小护士的病人是甘雪君,阿尔兹海默症重度患者,病龄二十三年。”
甘雪君,曾经也在调查列表上,疗养院为数不多的病情恶化者之一。
慕白把电脑屏幕转向冼宇,指着屏幕里其中一个小护士,“她口中的顶班,应该就是沈小姐。”
监控视屏中是几个小姑娘在聊天,沈星宁出现了一会儿。
“头发是哪儿做的?”
“天生的。”
“沈护士人挺好的,帮我顶过几次班。”
说话的人就是那个在楼下跟沈星宁打招呼的小护士。
冼宇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回去,“调班记录呢?”
慕白之前就差过沈星宁所有的病人和排班记录,没有发现她跟这个小护士有过来往,“没有上报,应该是私人调班。”
她掩藏的很好,唯一的破绽就是和陈霖霆相遇的那次,那个小护士跟沈星宁打了声招呼。
他眼里融了寒凉的光,细长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烟盒,二十三年,沈星宁是1998年出生的,时间对不上,应该没有亲属关系,那是什么原因会让她这么谨慎小心,他想不透。
慕白把甘雪君病房门口的监控调出来,就在刚刚沈星宁下楼后,监控消失了两三秒,变成雪花状,恢复正常后,左上角的门被关上,那就是甘雪君的病房。
“爷,沈小姐果然去了甘雪君的病房。”
他盯着电脑屏幕,周身凉意习习,眉眼绻着,睨了一眼慕白,“销毁监控的难度系数有多大?”
电脑不是他的领域,他不熟悉。
慕白戳着键盘,思索着怎么回答,“这么说,没学过黑客技术的人根本无法进入疗养院的系统然后篡改监控。”
柯晨开口,周正持重,“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沈小姐就是黑客,要么就是有人在帮她。”
“后者的几率比较大,学校论坛的帖子就有人先我们一步删掉了。”
柯晨不置可否,推了推眼镜,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严谨又绅士,“假设真的有人在暗中帮助沈小姐,这个人的关系和沈小姐一定很亲近,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销毁监控。”
冼宇转动烟盒的动作停下,半敛着眸子,长睫垂落,映了一小块疏疏密密的光晕在眼下,安静得过分。
语调沉稳,带着几分警告和严厉,“这个称呼不许再提。”
这个称呼指爷,话是对着慕白说的,在京都,八大家族出生的公子哥儿都能被唤作一声爷,是身份和权贵的象征,在柔情似水的江南水乡,说话都是吴侬软语,没人会称呼爷,她太聪明,披着与世无争的外衣,容易忽视她的聪颖,一丁半点就能看出破绽。
沈星宁回办公室时,办公室里只有冼宇一个人,背对着她坐着,修长挺拔的身姿斜斜依靠着沙发背,懒洋洋的把衬衫都压皱了,细软的头发修理的平整,带着灰调的黑,像苍冥的暮色,丰茂稠密,鬓角坠了几绺发丝,不安分地翘着。
她往前走几步,恰好能瞥见他的侧颜,如同一张昂贵的古画,浓墨重彩地勾勒点缀,画者似乎对他格外偏爱,下笔如巧夺天工,将每一处拐角转折都描绘得异常精致,比她漫画书里的所有人物都要好看。
他应该在思考及其复杂的问题,或许是医学上的问题,连她进门他都没有听到。
她这般想,画中人已经回头,嗓音低沉,宛如古典音乐中的大提琴,浓醇,浑厚,“回来了?”
她微微颔首,把小司放到茶几上,帽子里的小动物配合的翻个身,又呼呼睡去,小司果真适合当她的宠物,懒惰好吃易养活。
“我送你回去。”他抬了抬眉眼,浓眉星目,兑了点红酒在里头,漆黑的瞳孔蒙上一层暗红。
她扣上帽子,把头发藏到卫衣帽子里,单肩背着包,飘潇又慵懒,“席池应该没走,有些话说清楚的好。”
友谊过了界便会成为纠葛,她是一潭污泥,不必让他弥足深陷。
他点头,送她到电梯口,依旧没有问出那句话,只是在电梯门合上后,点了一支烟。
一楼大厅,她刚出电梯,席池便跟在她身后,“星宁,我们谈一谈。”近乎乞求的语气。
龙兴一号顶楼的包间,几个清淡的菜式,如同三年间每个龙兴吃饭的时间点,对坐的两个少年人,一个似锦玉,温文尔雅,专心地布菜,把沈星宁面前的小碗装的满满当当,一个懒懒散散,敛着眸子,没皮没骨地瘫坐在椅子上。
席池尽可能保持着平常随意的语气,“星宁,先吃饭,你又瘦了。”
沈星宁配合地喝了一口汤,看着席池欲说还休的样子,丢了勺子,“席池——”
“先别说,吃完饭再说。”他开口打断她,藏不住颤抖的手指和回避的目光,能拖一刻也好。
沈星宁果真不再多说,翘着腿等席池吃饭,她胃里的栗子粥只消化了小半碗,提不起一点食欲,睨着眸子看桌上的饭菜,清淡却搭配均衡。
席池用餐优雅从容,礼仪周到,被他的父母教导的很好,教的他翩翩君子,芝兰如玉,教的他有一双孩童般清澈明媚的眸子,他便是用那双澄澈的眸子看这个世界,过滤掉浑浊肮脏,留下一切与美好相关的事物。
如果不是她的话,应该是个很幸福的女孩,能得到席池的偏爱,干净赤诚,同他的人一样,不掺一点杂质虚浮,认真的,干净的,拼尽全力去爱一个女孩。
席池放下筷子,眼睛里荡漾着浅浅的忧伤,嘴角微微上扬,如每个星期他都寻着各种借口跟她一起吃饭,他每天都会问,拒绝六次就会同意一次,然后他会开车带她来龙兴,点各种好吃的给她吃。
后来发现她胃不好,时不时就会胃绞痛,他就不许她吃辣菜,只点清淡的菜式给她吃。
他从来都是这样,温柔细心,淡淡的,默默的对她好。
“我身上的确发生过一些不大好的事。”这一回是沈星宁先开的口,平时若是席池不问,她就不会开口,没心没肺的小哑巴。
席池听着,水晶吊灯的投影落在他瞳仁里,是碾碎了的细细闪闪的光。
她从不说往事,绝口不提,他臆测过,那绝不是一段稀疏平常的回忆,至少那段往事会让她不开心。
他对她细心谨慎,小心翼翼,宛如逢年过节收到的最宝贝的礼物,会藏到阁楼角落的保险柜里,只有他能时不时打开那个柜子,从罅隙中窥探一眼,一眼便满足。
沈星宁就是那份礼物,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第一眼便沦陷的期待。
声音绵软,不徐不疾,“你足够好,所以站在你身边的女孩也要足够好。”
这样才能担得起你倾尽全力给的温柔。
“不是的,即便以前发生过什么,你也很好,是这个世界对你不够好,你是一块璞玉。”席池摇头,眼底细密的若银河星云般璀璨的光芒,幽幽诉说着温软的情话。
她嗤笑一声,“璞玉,我这样子的人,怎么会是璞玉呢。”
“席池,你太干净,太纯良,我不适合你。”
他有双不贪风月,不谙世事的明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容易让她仰望和着迷,就像人类敬仰神明,是永远无法触及却又深深贪恋的。不似她和冼宇的眼睛,满是隐忍克制,是极力掩饰下的和风浪静。
他伸手欲抚摸她的脸,她偏头躲掉,那只手悬在半空中,水晶灯的投影下,一个人形无措的影子投在地上,“我没有门第之见,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看轻你,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真心喜欢爱慕的人他们一定不会拒之门外……”
“席池,你的父母也足够好,所以能教养出足够好的你,不要把他们对你的宠爱浪费在我身上。纵然他们接纳了一个不够好的人,一定不是因为他们对那个人的宽容,而是他们对你足够的珍爱。”
沈星宁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父母于她而言实属一个陌生的词。
父母之爱子,必是天底下最明净且热烈的爱。
她低下头,恰好覆盖在阴影中,二十一岁的年纪,满目苍凉。
“星宁,我不信,三年你都看不懂我的意思。”踟躇犹豫的目光投向她,有期待,也有畏缩。
聪明如她,怎么会不知道,不是不去想而是疲于去想。
“傅教授在整个生物界都很有威望,知道他退休后被返聘到桐乡大学,我父亲建议我放弃京都的大学,我虽然听取了父亲的意见来到桐乡大学,但到底是心有不甘的,一个三本的不入流大学。”那双风光霁月的眸子实在叫人着迷。
“新生晚会上我就不后悔了,甚至有些庆幸,暗自欢喜,还好我来了桐乡大学,不然,我就不会遇见你。”
“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好。”话到尾音,已经垂丧得没有一丝气力。
黑暗从头顶塌下来,她的眼里是一口枯井,精致得像个没有被赋予生命的玩偶,“席池,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如孩童般纯净且真诚,耷拉着脑袋,寻根问底,“我不懂。”
“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去做体检吗?我皮肤异常白,很瘦,吃不下饭,是因为我生病了,五年前我就病了,可是我没有办法躺在手术台上让带着口罩穿白大褂的医生把注射器推进我身体里,我没有办法接受治疗,让我进医院不啻于立刻让我去死。”
末了,补充一句。
“我没几年活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