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交通路线错综复杂，像个巨大的迷宫。

　　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交通事故，车子被堵得动弹不得。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身后的男人。

　　自上车起，他就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手指一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马上就要迟到的人。

　　也对，他们家少爷家财万贯，回归本职做兽医也不过就是个闲暇的游戏而已，谁在乎医院的那一点点工资。

　　打量了十几秒左右，贺丹衍突然抬眸，司机和他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交汇。

　　明明是比自己小了几轮的男人，可被这锋利的视线看了一眼，司机不知怎的，下意识移开目光。

　　少爷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是真的冷，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咳！”司机咳嗽一声，“少爷，前面堵车了，您今天必定是要迟到了。”

　　贺丹衍“嗯”了一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最后敲了几下，把笔记本关机塞回了包里。

　　“李叔，麻烦您前面世纪大厦停一下，我买个东西。”

　　李叔虽不明所以，但依然点头同意了。

　　“少爷，需要我陪您吗？”

　　贺丹衍关车门的手微顿，狭长的眼尾勾起，淡淡的眸子似琉璃瓦碎，反射着晶莹幽透的光。

　　他说道：“谢谢李叔，不过不用了，我马上回来。”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叔才把身子从车窗外收回来。

　　世纪大厦内，贺丹衍刚走进去没几分钟，角落里便突然出现一个满头都被染成奶奶灰的女孩儿。

　　女孩儿二十开头，一头到胸口的卷发衬得她皮肤白皙，面相也更加稚嫩。

　　然而，行为却不像他的长相那样温和。

　　女孩儿在看到贺丹衍的第一瞬间，便拎着东西哐哐跑上前。

　　“丹哥！”

　　一嗓子吼得都能吓死鬼了。

　　贺丹衍偏头看过去。

　　“丹哥，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女孩儿两只手拎满了礼盒，甚至脖子上还挂着几个，跑起来行为受限，看起来别别扭扭。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女孩儿身后又有几个黑衣男人推着推车赶来。

　　推车里，俨然都是大大小小的礼盒。

　　黑衣保镖脸上有些无奈，“小小姐，你跑慢点。”说完，他们看见贺丹衍，立马挺直了身子，“贺大少，您好！”

　　贺丹衍点了点头，也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丹哥，别光看他们，你看看我啊！我给你带好多好东西了！”

　　贺丹衍微蹙起眉头，“怎么拿了那么多？”

　　女孩儿咧起嘴，“丹哥你好不容易才跟我要一次东西，我可不得准备好嘛！”

　　贺丹衍失笑，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将他脖子上挂的那个盒子取下，“就这个了。”

　　女孩儿轻哼了一声，语气颇为不满地说到，“就拿一个？”

　　贺丹衍转身，手背着他摆了摆，“拿回去吧，老爷子发现他那些宝贝收藏都没了，该对你动家法了。”

　　女孩儿摸了摸鼻子，心道才不会。

　　老头要是知道东西是送给他的，估计得高兴死。

　　看着好几车的山珍野宝、古董收藏，女孩儿瘪了瘪嘴，眼里露出些嫌弃。

　　还是没送出去。

　　女孩儿是贺丹衍在国外认识的，她很喜欢和贺丹衍赖在一起，尽管贺丹衍一开始很不待见他，但她真的第一眼就看上他了。

　　看着贺丹衍离开的背影，女孩儿一直高高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去，唇线下压。

　　又是这么快就离开了，一句废话都没多说。

　　大厦外，贺丹衍坐回车里。

　　车道被疏散开，车速很快提了上去。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一家兽医院门口。

　　下车后，李叔主动从他手里接过了礼盒。

　　贺丹衍穿着一身驼色风衣，随着晨风的吹拂，他的衣摆微微飘起，他带着李叔进入了医院。

　　没走两步，贺丹衍便看见了厅堂内站着的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视线落在窗外的某处灌木丛上，看见她进门，瞬间便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像是已经等候良久。

　　“小丹啊。”

　　老人在商场拼搏半生，现在虽然已经退位，但身上沾染的杀伐果断气息总能够让小辈望而退步。

　　贺丹衍直视着老人的双眼，莞尔勾唇一笑，“万爷爷好。”

　　穆仁华眼角的皱纹向上扬出些弧度，他刻意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仿佛怕吓着人。

　　他笑着开口：“小丹来了，和我一起坐坐吗？”

　　颇是一番慈祥的模样。

　　贺丹衍对李叔抬了抬手，李叔立马进屋。

　　“反正迟到了，索性帮我请假吧。”贺丹衍语气里有些佛，懒散中透露着一股无奈，“顺便帮我将礼盒带给那个昨天哭唧唧的那个小孩儿。”

　　“好。”

　　李叔离开后，贺丹衍跟着老人去了贺丹衍的工作室，贺丹衍的工作室是独立的，房间里一下就只剩下两个人。

　　贺丹衍给老人倒了茶：“万爷爷今天来这，不是凑巧吧？”

　　被叫万爷爷的老人笑了笑。

　　“我想和你讲一件事，小赴她爸爸得肾癌了，她妈妈这两天回国想要逼迫她去A国，换肾脏。”“我一个老头子对他们恨极了，但也实在没精力阻止他们两。”

　　“小赴这些日子似知道了这件事，心情特别差，我怕她被她妈哄得心软，真就去做这傻事了，我就想着，她平日里最听你的话，想问问你能不能劝劝她。”

　　说完，老人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说到底，是一位疼爱孙女的老人被逼得穷途末路了。

　　贺丹衍将穆仁华眉心的沟壑默默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他垂下眼睛，狭挑眼尾的弧度也弱了下来。

　　“回A国？”贺丹衍抬起头，“那两人只育不养，万赴过去二十多年的成长中，他们有参与一点吗？现在生病了，就逼着女儿给他们献命了？”

　　没等他问完，老人已经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我这儿子和儿媳妇怎么就这么恶毒，上天连我的孙女都想夺了去吗？”

　　想到今天在商场见到小姑娘的那活泼劲，贺丹衍的心倏忽狠狠跳动了几下。

　　恰巧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对老人说道：“老爷，小姐不见了。”

　　老人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瞳孔都快被挤了出来：“我不是让保镖死死守着她的吗！现在什么叫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贺丹衍站起身，勾着方才被脱下的外套。

　　“万爷爷，我去找她。”

　　刚走到门口，李叔也回来。

　　贺丹衍便垂下眼眸，说了一句“李叔，送王爷爷回家”，随后便拧开了门把手。

　　时间没到，没法报警，贺丹衍打电话找了一天，半夜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一点消息。

　　飞机场旁的一家酒店里。

　　一群人招揽着贺丹衍前进，领导人还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少，就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有一个照片上的女孩儿来这里入住了，但她登记用的身份证可能有些问题，所以我们一开始才没查出来。”

　　酒店的门被打开。

　　纯黑色的被子下躺着一个女孩儿，紧蹙的眉头和半抿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大概是虚弱极了。

　　贺丹衍开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人找到了。

　　再然后是十分紧张，她怎么了。

　　病痛折磨人，让女孩儿的下颌线显得异常清晰，完美的弧度莫明添了些的软糯。

　　如果忽略她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薄唇的话，这张脸应该算得上是很好看的。

　　打量着这张脸，贺丹衍心中突兀地有些恼怒，几乎仅仅一秒的时间，他倏忽眯起长方形的眼睛。

　　像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床上的人悠悠转醒，睁开眼睛。

　　见她醒了，李叔急忙上前，“小小姐？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万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唇舌干渴，她没说话。

　　房间里出现了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气息，万赴转了转眼睛，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贺丹衍，瞬间便想些什么，女孩儿拧起眸子，目光里骤然出现一些执拗。

　　万赴目光丝毫没有移动，她声音有些低，语气却不容置喙：“李叔，让他们都出去。”

　　“这……”李叔看了一眼贺丹衍。

　　贺丹衍微挑了下眉，心里倒没什么意外的感觉，他果断转身，拧了门把手。

　　看人真要走了，李叔急得脑袋都冒冷汗，他低头对万赴道：“小小姐，少爷找了您一天。”

　　万赴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并不想多说话。

　　可只是偏头说话的这一点力气都让她感到十分疲惫，万赴咳嗽了几声，扯得胸腔生疼。

　　“李叔，你也走吧，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

　　万赴撑着手臂坐起来，曲着腿靠在床边，语气疲惫，面露不虞。

　　这副模样与早上活泼开朗小姑娘的模样大相径庭，叫人看不出两人性格的相似处，也让人诧异，究竟什么事情，让一个女孩儿早晚的情绪相差那么大。

　　贺丹衍拧开门把手，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最后又折回来，将李叔也赶了出去。

　　甩上门，贺丹衍两手撑着膝盖，弯腰睨着支着腿坐在床上的女孩儿。

　　“长胆子了？”

　　找了人一天，没找到人的这段时间里，贺丹衍已经通过监控知道万赴的母亲和她碰面并且两人还谈了几分钟的话。

　　“还真想把自己剖开去救人？万赴你脑子里时不时缺根弦。”

　　被当头骂了一顿，床上的女孩儿却依旧没什么反应。

　　这姑娘平日里闹哄哄的，贺丹衍不说话的时间里她能一个人吧啦吧啦地讲上一堆话，每次贺丹衍要是说她几句，她都能张牙舞爪地扯着他的耳朵回怼一堆话。

　　这会儿，被骂了却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贺丹衍蓦然觉得自己一口气憋在心里，气根本就撒不出来。

　　万赴眼前的视线模糊了，没让眼泪顺着脸流下来，万赴抬手直接将还未溢出眼眶的泪水擦掉了。

　　依旧拧着脑袋没说话。

　　贺丹衍直起身子，觉得脑仁疼，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

　　“血缘不是关系，亲人之前的感情才是扛起责任的基础，他们没有对你好过，你也没必要为他们做什么。”

　　“贺丹衍，你真的很烦。”小姑娘终于开口了，“你非要一次次强调他们不爱我吗？”

　　贺丹衍还没说话，万赴便又继续说：“我是有点不甘心的。”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能爱自己的孩子，但你的父母不能？”贺丹衍笑骂了一声，“你要真想要那么个父母，要不我懂点关系，把你过继到我名下？”

　　“你瞎说什么啊！”万赴抬手推了他一下。

　　贺丹衍拽住她的手，眼里的笑意和包容已经完全消失，他脸上又带了些冷硬和压迫：“发烧了，一会儿我找医生来，现在你给我睡下，再说一句话我就像拔博美犬的牙一样把你牙翘了。”

　　万赴执拗着没动。

　　贺丹衍三两下就将她掰直了塞进被窝里。

　　万赴被他弄得有些气，贺丹衍此时却一点同情的表现都没有。

　　“小屁孩儿，还想献肾，牙给你全拔了。”

　　驴头不对马尾的一句教训，万赴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想献肾，我就是想自己冷静冷静。”

　　“你再说一句！”

　　万赴闭嘴了。

　　贺丹衍开门出去，让李叔请医生过来。

　　只不过一天的时间，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折腾的，竟然把自己折腾得发了高烧，她现在虽然还能说话，但完全就是迷迷糊糊的。

　　两只眼睛都快不能聚焦了。

　　安顿好了小姑娘，贺丹衍揉了揉眉心，顺着墙蹲下歇了会儿，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线松了下来，他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都带起了一阵不可忽视的心悸。

　　等心跳平静下来，贺丹衍联系了女孩儿的爷爷，也就是白天出现在兽医院的老人家，将万赴没事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

　　总算是让老人家安心了。

　　李叔很快带着医生回来，看见贺丹衍蹲在墙边，吓了一跳。

　　疾步走过去才发现贺丹衍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李叔连忙将人扶起来：“大少，您怎么了？”

　　贺丹衍缓了两秒，淡声说：“老毛病，没事。”

　　李叔这才想起来，今天为了找万赴，贺丹衍午饭晚饭都没吃。

　　因为早年的经历，贺丹衍有严重的胃病。

　　平日里稍微挨一下饿都会觉得胃被绞一样疼，更不要说现在连续两顿饭都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