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红将第一次邂逅余味的经过说给他听,当然,几处心理活动一概省过。其实那次算不上是邂逅,明明是自己主动相见,但是,这里要说成是偶遇,小小安抚一下自己内心的虚弱症。
余味听得惊讶无比,想不到和叶千红还有这么一段隐秘的接触史。隐秘在于叶千红不提,余味脑里根本没有印象,经她一提,又隐约记得个影子,关键已过了好几年了。
余味说道:“'石美男',可不是个好听的名字。”叶千红说道:“明明是对你的褒奖好嘛。”余味说道:“我可消受不起。”叶千红笑道:“好了,我不说了,这次饶了你。你再讲讲你的故事,我喜欢听。”余味稍作沉思,说道:“我讲一小段追债的故事,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和欧阳做二手承包商,转接一些工程,自己做一部分,再转手一部分。正值年末,眼看要过春节了,我找上面的承包商结尾款,谁知这个人跑路了。我一路打听,跑了几个省,一路跟到JS省,这个人是扬州人,躲在常熟,我就一路追到常熟。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正在赌博。我一脚踹开门,他看清我,当时就傻眼了。当时,我记不清几顿没吃了,反正一路奔波,谁知见到他腿一软,瘫在地上。他要往外走,我来不及爬起来,翻身紧紧拽住他双腿,有几个人拖住我,数不清的拳舞脚影飞过来,我也不管,翻身起来,抢在那人面前,掏出一把刀,从自己左胳膊划下来,……”叶千红紧张得“呀”的叫出声来。余味继续讲道:“血吧嗒吧嗒地往下滴,我咬牙切齿地说道:'谁断我活路,我也绝不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今天,我和你,只能走一个,不是你,就是我。'那人当时怔了怔,说道:'兄弟,看你平时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是个真拼命的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给你一部分,余下的打欠条,后面一定如数奉上。'便叫后面的兄弟往后退,收了家伙。让人拿来纸,给我擦嘴上的血,拍我身上的灰,再送我去医院做了包扎。从医院出来后,他说道:'我先带你去吃饭,估计你好几顿没吃了。'吃过饭后,我一口气缓过来了,他就让一个人带了钱和欠条过来,按了手印,交到我手上,和那人送我上了最早的一班火车。送别的时候,说道'想让你多休息一天,估计你也不安心。你知道为什么我把剩的一点钱全给你了吗?我看见你的一股子狠劲,和我一个模板印刻出来的。对你下手,就是对自己下手,哥哥求你个事?'我便说道:'你说,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他说道:'你先别告诉别人见过我,我找个地方干几年,再杀回去,欠你的,别人的钱,一次结清。还有,以后咱们合作,干几件大事,不知意下如何?'我听从了他的话,想不到三年后,他真做到了,而且这个人估计你也认识,我不方便说。”叶千红吃惊不小,讶然道:“我也认识?”随即问道:“看不出你挺雅致的一个人,敢动刀子,划自己该多痛啊!”说完,心仍有余悸。余味说道:“我划手时没感觉到痛,等上了火车,痛得钻心。”叶千红说道:“你让我看下,是不是留了一条疤?”余味撸起袖子,只见一条褐色的伤疤爬出长长的一条纹道,乍看之下,犹有亮色。叶千红陡然见到此景,不觉触到当时他的痛,忙转头擦净眼角的泪。回过头,笑靥如花,看着余味,静静地,也不说话,只是欢喜。其实,她心里在想:去亲亲这道疤痂,给点唇上的温度,让他知道,她见不得他受伤,即使这伤,发生在她不认识他的时候。她多想做一个能够温暖他的女人。
叶千红心念:“原来真正爱一个人,不需要他给你什么,为你做什么,许下一个什么。你只要能隔几天看到他一次,你就很感恩,内心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力量,又温柔得像一只骄傲的小绵羊。如真能拥有,固然最好,得不到,仍了无遗憾。得到了,要做到两不相厌,能有几个?所以,得不到有得不到的好处。世上的感情,无非是得与失,难免这种轮回之苦。我所要的,是在明媚的暖阳里,见到这个人,他给我光,当我接近黯淡的时候,再去看他一眼,他照耀了我。”
再说欧阳烟云和雷小海去打包熟食和酒,故意磨磨蹭蹭,拖了大段时间。回来时,看见余味和叶千红坐得很近。余味仿佛撸起衣袖,抬起手腕,叶千红全神贯注地察看,两人正亲密说话,再等了一段时间,见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两人才从前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雷小海后知后觉地说道:“余味这小子最近反常得很,有情况吗?”指指叶千红。欧阳烟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你以为谁都像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多少都不嫌多。”雷小海自顾自话,说道:“可别破坏在我心目中,最后一个好男人的光辉形象。”欧阳烟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余味对叶千红不一般,这是他除了白晚晚以外,走得最近的一个异性朋友,我相信他能把握住分寸。就我两个,好像不大行。”雷小海取笑道:“你终于认了吧。以前你说起叶千红还张牙舞爪的,动过邪念吧?”欧阳烟云笑道:“东西重死了,废话少说,赶紧过去摆上,先干三大杯。”
余味见二人回来,说道:“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呢?”雷小海一脸憨态,说道:“本来走丢了,没好远又回来了。”叶千红单手撑地,起身帮着摆熟食,掀盒盖。调停妥当,四人举起手中的酒,雷小海说道:“致我们逝去的青春!”欧阳烟云说道:“致我们的未来!”余味说道:“致我们的友谊!”叶千红说道:“致青春,致未来,致友谊!”一人干掉一罐,你看我,我看你,谈笑自在,好不快哉!
叶千红从来没有和别人走得这么近。在她眼里,男人是个轻贱的玩意,女人是爱嚼舌根,爱显摆的俗物。人这种动物是最贪婪无厌、最残忍的物种。她既高傲看不起别人,又看不起自己,倾向自虐的脾性。和这三个男人相处下来,不经意间打开了联通外界的大门,使自己不再时常处于封闭的状态。她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收获友情。她以为她不需要这种浮浅的东西,只要有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等有一天真有钱了,开始嫌弃起来,钱除了买来一大堆俗物来填充情感禁区的某一部分缺失外,这个东西,当你真正需要爱一个人的时候,却买不来感情,反而,给人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没钱的时候,说它好,有钱的时候,说它可有可无。命运总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而自己过得也不怎么认真。你以为你不需要的东西,比如说友情,爱情,你统统都很稀缺,你需要的钱财,到手后,反感精神越发孤零。追求极致,必受摧残,最后,固执地沦为一个嘲笑他人而不自知的更可悲的看客,明明看着自己沉沦,还对自己补一刀的郐子手。这种斩杀,叫自裁,也叫做麻木不仁。
欧阳烟云估计余味向叶千红讲过追债的这段,问道:“叶子,余味是个猛人吧?你左看右看他,不像一个敢拿刀跟人拼命的主。关键时刻一点不含糊,对自己下手都狠,说往身上划拉一下,就直接来一刀。”叶千红说道:“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今天要不是看他那道疤,我都不敢相信。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不是吹牛吹出来的,是凭一股子狠劲拼出来的,这股子狠劲里有智慧、有胆识、有信义,有坚守。人人眼红成功人士风光无限,从不去了解他背后一段辛酸的奋斗史。而功成名就后,你们还把人生看得通达乐透,小女子自问做不到。”余小味、雷小海、欧阳烟云一同说道:“没什么好说的,干一个!”叶千红说道:“敬你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敞开怀了喝。欧阳烟云开始变成一个话痨,话说得上句联不上下句,雷小海有点上头,上蹿下跳,活跃得很,突然怔怔地盯着叶千红,仿佛大彻大悟似的,冒出一句,说道:“叶子,我特么想求证一个事,你是不是喜欢余味?”欧阳烟云拦住他,说道:“你个大傻子,怎么能这样问,太干……来玩真心话大冒险,让她自己说。”叶千红笑道:“你们怎么想到问这个,是不是处心积虑已久?”雷小海和欧阳烟云一起起哄道:“是啊,可憋死我们了。”叶千红灿然道:“就不能让我留个小秘密?我征求一下余味的意见,他让不让我说。”雷小海和欧阳烟云分别从两边,将余味放倒,按在草地上,说道:“他没意见了,你说吧。”叶千红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优秀,那么闪耀,不喜欢才怪。”欧阳烟云和雷小海放了余味,“嗷嗷嗷”大叫三声,说道:“哎呀,受不了了。”叶千红笑了一笑,说道:“你们别急啊,听我说。我也喜欢你们,你们让我切身感受什么是友情,没认识你们之前,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友情存在,认识你们之后,才懂友谊可贵。所以,情感是一样的,三个大男人,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妹。”余味听她说话分两段,大知深意,数落起欧阳烟云和雷小海不遗余力,说道:“两个大老爷们,太无聊了。能喝,再喝点,不能喝,就吃点东西,关键,要堵住两张碎嘴。”叶千红说道:“我看也是,吃东西比较好。”欧阳烟云正吃一只土笋冻,果冻状的原胶,包裹着沙虫,吸到嘴里,滑溜溜,一口气吃四五只,过瘾得很,说道:“神同步,这就是所谓的默契了。”雷小海说道:“没救了,吃都堵不上嘴。”余味将剩下的几只码在他面前,说道:“接着来,不能停。”欧阳烟云说道:“吃不下了。”余味说道:“那我俩吹一瓶。”欧阳烟云双眼翻白,被逼得无奈,说道:“再喝要吐了,我选择吃土笋冻,另外,我尽量少说话。”叶千红掩面而笑,一会儿说道:“你们听…”
酒吧那边响起熟悉的旋律,有人在唱Beyond的《海阔天空》,领唱的声音从跟唱的声音中间穿梭而出,低哑浑厚的嗓子里,不经意的一个尾颤,唱出不屈与倔强,是对生命最好的赞歌。似乎在坚定一个信念:我的生命之所以曲折多奇,是因为我的生命会更加璀璨!我为爱而生,也配得上拥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