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时,白晚晚被郑则明截了道。何以陪白晚晚到地下车库取车,迎头一辆车车灯一亮,按了一下喇叭。从车上下来一人,只见这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笑容可掬,正是“郑老菜”。自从江心玉被挖后,他和杨不同很少有交集,明里暗里较劲,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何以见过几次郑则明,对他印象不太好,说他笑得太假,总觉得那张笑脸里藏着阴谋。这个主观概念在某种程度上受了白晚晚很大的影响,白晚晚不摊开说,大概和这个意思差不多。何以心里打腹稿:可能天下的男人,摆在她面前,在她眼里,除了余味,就没有一个入得了眼。她一笑,认为白晚晚说得对。她暗恋过余味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做梦梦见他。她要找的男朋友,便主观地套到这个模板上,以致谈了几次恋爱,无论她看上的,还是看上她的,都是无疾而终。她认为要么是自己无知,要么是别人太浅薄。说了几句话,情形好一点的话一起逛几次街,就和人家果断分手。对于别人的浅薄往往认知深刻,从不考虑是否是自己有无知的一方面。好在日子过得并不寂寞,还没无聊到要靠找一个男朋友来打发时间的地步。
白晚晚突见郑则明杀出来,略感意外,好在他不会隔三差五地滋扰,客气地询问道:“算是偶遇吗?”郑则明是个明白人,说道:“说偶遇太假,我专程等候白大设计师的。”白晚晚说道:“恐怕让你久等了。”郑则明笑道:“此言差矣。若能和你一起共事,打造商业版图,莫说等几个小时,就是等两天两夜也是值得的。昔有刘备三顾茅庐,正式算起来,我这才算第二顾,差着一顾的诚意。”再说下去,他言外之意指向新和锐因底稿引发内乱之事。白晚晚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一凛:这才几天的事,就传到郑则明的耳朵里,新和锐岂不是有他安插有内鬼,耳目。
郑则明直言不讳,说道:“我一直关注新和锐的动向,所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很快就知道了。”白晚晚脑袋里浮现出一张张脸,到底谁嫌疑最大?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专注创作,从不参与勾心斗角的事,最烦这些事。若遇到麻烦,或者需要交涉的问题,工作上,以前有杨不同挡着;生活上,有余味冲在前面。所接触的人和事,无不有礼有节,无一不美好。其实,白晚晚沉入到社会层面的深度很浅,结识三教九流的机会少之又少,有什么交际应酬,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年长日久,所闻所见,无不称心如愿,有如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如鱼得水。闹出这么多事,她并未惊愕感叹,惶惶如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一样,不过,总难免有失落之情绪。这就是她精神秩序构建的独特之处。思想上有这个准备:认识到人性就是这个样子,事事顺遂绝无可能,而不是全面了解了一个人后,看懂某些事后,悲观失望,还空谈不止;原本要怎样,如果不这样,那么又怎样,这个人怎么这样,原本怎样。既能受之好,也能受之坏,决不固守片面,形成无稽之识,遮了眼界,这大抵是一种卓识的远见与开阔的胸怀。
白晚晚虽不敢苟同郑则明的手段,但是欣赏他的坦白。另一方面可能他推测出白晚晚在公司的窘迫地位。明明是受害的一方,却被杨不同拉偏手,成为受害而不能发声的一方。他算定在新和锐已无白晚晚容身之处,或者说负气出走的机率很大。因此,他觉得新鼎盛这个时候出手招纳她,等于解救她于危难之中,可以说是个胜算之举。最难能可贵的是白晚晚高贵的修养,异于常人的雅量,换作旁人,不告个江心玉身败名裂绝不收手。白晚晚猜透郑则明的心思,也无谓点破,说道:“郑总快人快语,固然耍了些手腕,听起来让人觉得坦荡。”郑则明叹一声,自谦地说道:“比起你的为人,我是小人常戚戚了,道行微末了。一.我欣赏你的才华,二.我敬重你的人品。两者我都做不到,新和锐需要你,我诚挚邀请你加入这个大家庭。”白晚晚缓一缓语气,稍后说道:“这个我现在不能给你答覆,我想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我想好了,我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郑则明哈哈笑道:“像你这样业界数一数二的设计大师,惦记的人多,我不抢先头,留个深刻印象,实在不是我做事的风格。做法蠢是蠢了点,盛意拳拳,还望谅解,希望没让你产生不快。”白晚晚笑说道:“这个自然不会,有人欣赏你的才华,不正好说明我还是有些本事。”郑则明笑道:“差不多到饭点了,能不能请二位一起共进晚餐?”白晚晚打趣说道:“可以,不过这个要先问问我先生。”佯装打电话,白晚晚才说:“不好意思,我先生不让。”郑则明笑道:“原来电话可以这么打,这个创意不错。”几番推辞之下,白晚晚终是拒绝了郑则明的好意。
这边郑则明刚走,那边杨不同来了电话。杨不同对江心玉一通安抚威吓,收到奇效,江心玉温顺得如一只猫,迫于形势只能对他言听计从。杨不同转头来稳住白晚晚的阵角。白晚晚的重要性关系到新和锐的市场走向和媒体视觉顶级流量,有她坐阵,从不缺乏观注度和舆论话题的热度。现在,杨不同最担心她心灰意冷,负气出走。他心系两头,搞得自己苦不堪言,他才是最狼狈的那一个。
白晚晚见到杨不同时,杨不同已经累如老牛,气喘吁吁,疲态尽露。这是他来回奔波之故,心力交瘁之因。杨不同第一句话就打起温情牌,说道:“从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在一起合作打拼。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克服多少困难,历经多少波折,扛过来了,趟过来了,实属不易。新和锐有今天辉煌的成就,有一半功劳在你,这是公司上下有目共睹的。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请你不要动摇对我的信心,对新和锐的信心,你对公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是像以前一样,你安心创作,其余的繁杂琐屑的事交由师傅来解决。”白晚晚被他一套说辞搞得不堪其扰,如耳朵边有一只苍蝇“嗡嗡”作响,飞来飞去,冷静地说道:“人是会变的,信仰也会让人变质。”杨不同继续让步,说道:“以后我决不会将私人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甚至,我可以让江心玉离开公司。”
在白晚晚心目中,杨不同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在新和锐这么多年,一步步从幼稚走向成熟,收获无数荣誉,可以说,是新和锐为她提供了一个腾飞的舞台,杨不同这个幕后推手功不可没。随着新和锐在业界异军突起,黄袍加身,盛名之下,杨不同日渐腐化,生活消靡,骄奢往往让人失去一个理性的判断能力,容易自满无知,说的就是他。白晚晚说道:“比方说:有一个人打你一耳巴,说声对不起,你原谅了,再打一耳巴,说声不对起,你又原谅了,如今干脆往你身上扎刀子,说刀子很钝,你流不了多少血,保证说下次不打耳巴子也不扎你了,你放心好了。你会相信吗?你敢相信吗?另外,江心玉这种角色,我既不恼也不恨,更不会喜欢,我从没将她放在心上。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想让你为难,我给你留面子。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不会过河拆桥,任意妄为,这是我的做人原则。”白晚晚言辞凿凿,在杨不同听来如同打脸,顾不了许多,他焦虑万分,说道:“只要你不离开公司,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白晚晚说道:“以前,我在你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现在呢?你没了那份斗志了,你贪图享乐了。这本也无可厚非。”没说他没了那份睿智算对得起他了。白晚晚说得很直白,这是从“亦友”的部分给他提的一点忠告,从“亦师”的部分来说,对江心玉的忍让,正是对他的尊重,也可以看成是馈报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她不愿看到新和锐就此衰落。杨不同从包里掏出一张建行的支票,一手推到白晚晚面前。何以快速瞄了一眼,瞪圆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扶了扶下巴。支票上的金额由一个1串了几个不带标点的0,数了一下,高达一百万人民币。
白晚晚看也不看,推回支票,说道:“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这个,我需要的是信心。”杨不同做好被她呛的心理准备,即使她话说得再难听,也要受着,说道:“你收下这个,我心安一点。”何以心想:我的个乖乖隆地咚,一百万被推来推去,是个什么概念?白晚晚一耸肩,双手按在桌面上,说道:“我现在只想静一静,老杨,你也别给我施压。我从没说过要离开新和锐,如果要离开,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要好好想一下,你也要好好想一下。所有问题的源头在哪里?怎么解决?这不是一句口头担保,要从行动上见分晓。”杨不同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妙,又无可奈何,说道:“尊重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白晚晚眼见他急得火烧眉毛,惴惴不安,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无论身处新和锐,还是新鼎盛,白晚晚都是他们商业版图拼接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继续留在新和锐,需要进一步说服自己,去新鼎盛,似乎差那么点意思。白晚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浓浓的咖啡。落地橱窗上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大美人,发饰与头部相连的影子忽上忽下,白晚晚看着自己的影子怔怔出神。转念一想:做何种选择,又不急于一时?何苦惹烦恼,不值得。再平心静气地品一口咖啡,味道果然不一样,苦中带涩,涩中泛香,要的就是这一口浸润的味道,这是成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