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嗦着睁大眼睛寻找下手之处,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静脉可以扎针的地方。
夏小谷被迫坐在床边陪着黎大老板挂瓶。
她不好意思让吴叔在这里守一夜,便让他先回去。吴叔起先不肯走,说让他留下来照顾黎老板。
应该是吴婶打电话告诉了吴成他师父来了禾田。吴成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他询问了师父的情况后,告诉他们,他已经开车赶回来。一听父亲要留在医院照顾他师父,吴成嗤了一声:“爸,你瞎凑什么热闹?你回去,让小师娘留下来照顾师父。”
吴叔的手机外音很大,夏小谷听得清楚,神情默了默,有些尴尬,有些迷茫,有些无助。
吴叔再三交代小谷,需要用车随时说,不要再去花冤枉钱租车。
黎野一直在输液,夏小谷守在床边,盯着他打完三瓶药水。
她的手腕又酸又僵,好几次想要粗鲁地拨开他的手掌,甚至想对着那青筋暴露的瘦骨修长手掌狠狠地咬一口以泄心头之恨,某个权高位重的大总裁赖皮似的握得更紧,身子也不断向她靠近。她若再用力,只怕连支架和药瓶都要打翻。明明昏沉沉的人,腕力大得出奇,比以前修车举轮胎时更强有力。
心口却微微舒缓些许。听见陈慧琳不是他的女友,那股最难受的闷堵和疼痛消散许多。但,刺埋入体内多年,欲拔不得。他为什么最终没有和陈慧琳在一起,她不得而知。至少有一个事实,生生不可逃避,四年前,他丢下了她。
吴成赶到卫生院,门缝里看见两只紧握的手,犹豫了一下,拉了一张椅子走廊上守着,顺带给老爹老妈发信息,让他们早上送粥过来。
憋了几个钟头,她强烈地想去上个洗手间。
垂眸看着那只密密麻麻针眼刺目的手背,余光能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轮廓利落分明的五官,微湿的碎发贴在额前,明明那么意气风发的在位者,此刻,乖巧委屈且倔强地攥着她,几分赖气,几分警惕,生怕稍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夏小谷又恼又气,又堵又慌,又麻又涩,又困又饿。浑身无一处轻松舒畅,像被一张暗沉沉的网兜住去路,封锁自由,困在进退维谷里。
发烧的人虚寒不断往外涌,眼见他额头脖子处一汪汪汗水冒出来,看着就难受。
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一些,不再似方才那么滚烫。
她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小纸巾,将它放在白色薄被上,拇指和食指夹紧从里面抽出一张,伸长胳膊去给他擦拭汗水。又换了一张纸巾,擦擦他的脸颊上的灰尘。
床上的人似乎毫无知觉,任她拭汗。
擦完汗,她赌气地用力想抽出手,看似昏沉沉的人,手劲竟然丝毫不减。
她情绪暗郁,沉静冷冽的眸色蒙了一层无奈,一缕低而委屈的声音压抑而出:“Ye总,总要让我上个洗手间吧。”
病房一阵死寂,紧攥她的手忽而松了一道力,看似无意识的动作,夏小谷却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这一路上,他并非神志不清,应该一直保持一定的意识和警觉度,借以浑水摸鱼“钳制”她。
“装睡。装糊涂。耍赖皮。”她嘀咕一声。
什么Ye总。不要脸。
夏小谷霍然起身,心里愤愤不平。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她急急开门闪出去的背影,唇际一抹无奈,额头又布满一层密密虚汗。
夏小谷出了门,揉了揉酸痛不已的手腕,甩了甩酸涩的胳膊,抬头看见坐在长椅上低头玩手机的吴成。
可恶。师父在里面打针,徒弟来了也不进来,害她憋了这么久。
“小谷。”吴成对她咧嘴一笑。
将近两年没有见面,吴成长高了,壮实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瘦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
夏小谷面无表情指了指屋里。“我先去一下洗手间,进去看着你师父。”
吴成老老实实收了手机走进去。
夏小谷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卫生院的大门外,看着黑咕隆咚飘着寒雨的天幕,掏出手机开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又是一个尴尬的时间。
之前在火车上,不断接到Tang总和Lily的电话。她不想接,就直接关机。
一开机,他们找她和黎野的信息一条条蹦出来,问黎野追上她没有?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说董事长找黎野有事,但是联系不上他。Tang要夏小谷尽快回复他。
她不知道如何回复这些,更不想留在这里,反正他的傻徒儿来了,有人照顾他,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再照顾他?
没门。
那股恨气还在她胸腔驻扎,长期盘踞,在夹缝里烂成泥土,又生了根,发了芽。
又冷又饿,又困又难受,她想回家睡觉。可是这样的天气,她没有勇气一个人淋雨走夜路。
犹豫不决间,身后响起脚步声。吴成的声音传过来:“小谷,师父醒了,叫你进去一下。”
他本来就是装睡,好不好?
夏小谷幽怨地瞥了一眼黎野这个傻徒弟。
长款连帽黑羽绒服,里面套一件乔丹卫衣,人模狗样了,看着精神帅气多了。
她别过眼睛看外面,表情淡淡,双手插进羽绒服兜里。
“你去告诉他,我回家补觉去了,你在这里照顾他。之后的事你看着办,不要再找我了。另外,医药费我给他垫付了,不用还。”
她准备往外走。
吴成一把扯住她胳膊。“小谷,你先进去看看师父,他有话跟你说。等下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松手。我和他无话可说。”夏小谷冷冷呵斥他。
“求你了,别丢下师父一个人在这里。他心里只有你,你走了他会难受死了。”吴成急巴巴求着她。
“我跟你师父早已了无瓜葛,你快放开我。”夏小谷抬腿要踢他。
吴成也不躲,任她硬生生踢了一腿,痛得嘶了一口气。
夏小谷被死缠烂打的师徒模式整得一个头两个大,眼冒金星。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国外号码。
接通后,一个陌生的男中音传入耳膜。
“夏小谷?”对方直呼其名。
夏小谷礼貌地问道:“是的。您好,请问您是?”
“董事长,Mike。你叫我莫总也可以。”
董事长?Mike?
夏小谷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答话。而且对方没有叫她Valley,直接喊她夏小谷。
“黎野是不是和你在一起?”董事长温和地问道。
就算已经决定辞职,夏小谷也没有十足的底气拒绝回答董事长的问话。她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叫他接电话。”Mike的语气不容商量,果决得很。
夏小谷略一迟疑,拿着手机快不走回病房。
黎野已经打完点滴,半个身子已经坐起来靠着床头,看见她进来,眸光一亮,苍白脸上虚浮一抹喜色。
“董事长找你。”夏小谷声音冷硬递过手机去。
黎野愣了愣,默默接过手机。
夏小谷自觉往后退,准备出去。他们讲的肯定都是公司机密话题。
黎野眼明手快一只手迅速捞住她,拽她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拿手机说话。
果然是机密得不能再机密的话题。
从黎野的话里,夏小谷听出,欧洲总部有两个股东一直在搞事,想架空Mike的主权,但黎野上来后,将他们吃得死死。
黎野一回国,那两个人勾结贩毒集团洗黑钱,做出有损公司的犯罪行为。其中一个已经被警方控制,另一个在逃,且劫走了Mike妻子堂弟白霖的儿子做人质逃亡。白霖追儿子时出了车祸,重伤进了医院。总部目前有些人心惶惶。
“我尽快返回柏林。”黎野干脆利落说道。
Mike顾及到他的身体,但这里的局面太需要黎野也控制。
黎野挂了通话,手机并不还给夏小谷,正想拨电话,发现黑了屏。
“密码?”他声音喑哑问道。
夏小谷脸一红,嘴唇紧抿,不肯告诉他。
“小谷,我用你的手机打两个电话。告诉我密码好不好?”他无奈地求她,嗓音哑得不能再哑。
“你自己没手机吗?”夏小谷耍无赖,就是不肯告诉他。明明知道,就算他带了手机,也在那件羊绒大衣里。
“追你太急,手机落在病房,没来得及带上。”他无奈解释着。
夏小谷默了默,面无表情挤出六个数字。
黎野愣了愣,随即唇际一抹隐隐欢喜。他不露声色解锁,第一个电话打给展期安,拨电话时口里问她:“有护照吗?”
我有护照没护照关你什么事?夏小谷白了他一眼,冷着脸不答话。
展期安很快接通电话。黎野叫他尽快给Valley办好商务签证,并叫他订好返回柏林的机票。
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Tang,安排几桩重要的事情。
如此重病之下,处理问题有条不紊,思路清晰缜密,夏小谷第一次面对面领略到传说中Ye总的杀伐果决。名不虚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