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野放下手机，眸光沉沉，久久低头看着屏幕，直至屏幕陷于一片漆黑。
屏保是夏小谷的一张照片。她站在丽江古镇的深巷里，蓦然回首被他抓拍的一个笑脸。裙裾飘扬，笑靥如花，小虎牙隐隐，美得如菡萏出水，精灵下凡。
脑海里回响起前日段苏兰对他说的话。一想起那张自私贪婪且俗鄙的脸，黎野胸闷难受，进退维谷。
他明白自己掉入一张网，一个陷阱。当然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拒绝，且将它撕裂公之于众。让夏小谷和夏小山知晓真相，可是最伤人的，却是段苏兰那几句尖酸刻薄的话。
【我只希望你离开我女儿，放过我女儿。我知道你有恩于我们夏家，但做父母的都是自私的，我无法做到赔上我女儿一生的幸福来补偿你对她的付出。我也知道你现在有能耐了，一年可以赚个十几二十万。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和我女儿之间的差距？她马上就是名牌大学生，而你只是高中文凭。她大学毕业有可能年薪几十万上百万，至少像她哥哥那样，一个月有个好几万吧，怎么着也比你强多了。到那时，你怎么配得上她？更何况你有一个高瘫残疾的妈，一个终年昏迷医疗费无底洞的爹，我女儿就算以后跟了你，我们也是眼睁睁看她跳入火坑。所以，请你离开我的女儿！】
【也请你不要让她知道是我逼你离开她。】
【如果我不答应离开她呢？】
【很简单。你不离开她，我就不会去做检查，更不会接受治疗。我儿子刚刚参加工作，他请不了好多假。他愿意在这里让他耗着，那就耗吧。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立刻和我女儿分手。那个陈小姐不是说可以让你立刻出国吗？只要你和小谷分手了，出国了，我就去治疗。否则，我坐着等死，哪儿也不去。夏家我也不回了，老婆子摔成那样，回家还要我服侍她。对不起，我段苏兰讨厌伺候人。还有夏小谷她爸，纯粹一个废物，天天要我给他端茶腹水，这么多年照顾他，我累得像狗一样，夏小山那个白眼狼还防贼似的卡我的生活费，这个家的财政大权竟然被夏小谷这个死丫头把控。我留在夏家有何意思？你不和小谷分手，我明天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这个破家。】
结果，她说到做到，包裹款款回了娘家。
黎野走进卫生所，夏小谷带着奶奶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她。
奶奶额头包着纱布，因为失血过多，年纪又大，整个人还没恢复，站起来时身子颤巍巍的。脚踝扭伤处已经消了肿，但骨头还很疼。
黎野上前搀扶老人，他干脆蹲在她面前。“奶奶，我背你上车。”
奶奶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能走，小野。”
黎野坚持要背她走，小谷声音软软劝奶奶。老人家只好作罢，眼眶蓄泪。
回到家，夏父沉默地烧火煮饭。黎野安顿好奶奶，和夏小谷一起洗菜择菜做午饭。这个家没有女主人，加上这两日夏小谷在医院照顾奶奶，四处灰尘落地，东西凌乱。
黎野心里很疼，但有些话不能说不来。一把利刃扎进肉里，血液往下沉。他面色平静无波，切肉炒辣椒，简单做了两菜一汤。
一身疲惫不堪的夏小山顶着烈日从外面进来。
夏父朝他看过去。
夏小山愧疚地看着父亲：“爸，妈不肯回来，也不肯跟我去医院。”
意料之中的结果。夏父低下头，面色阴郁地往灶台里塞柴火。
几个人无情无绪吃完饭。夏小山不断接到工作电话，他起身去庭院接电话。黎野透过窗户看枣树下低声下气向主管致歉的老同学。
工作催得紧，却摊上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母亲。
酷暑炎炎，夏小山还在说工作的事，他看见兄弟的额头，豆大的汗粒滚落，嘴唇因着急上火干裂。再看身后默默收拾碗筷的小姑娘，眼睛红肿，估计夜里偷偷哭了好几回。
黎野觉得胸口闷得慌。他默默上前接过夏小谷手里的一碟菜盘和碗，声音喑哑低语：“你去睡会，我收拾好叫你，等下我带你去你外婆家再劝一下你妈妈。”
夏小谷眼眶红了，仰头无助地看着他：“估计没啥用，哥哥的劝她都不听，肯定不听我的。”
黎野默了默，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
夏父从灶台后面的长凳上站起来，默默往房间走去。
“爸，你还没吃药。”夏小谷叫住他。
夏父听若未闻，继续往前走，身子颤巍巍的，似乎很没有力气。
夏小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这两日沉默寡言，精神状态很不好。他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又担心妈妈的身体，加上奶奶又出事。他不说话，说明他内心很难过。
扑通一声响。
夏小谷眼睁睁看着父亲在房门边昏倒在地。
“哥—”夏小谷尖叫一声。
已经睡着的奶奶吓得倏然睁开眼睛。
黎野和夏小山同时冲过去。
黎野和夏小山开车送夏父去县城医院抢救。人很快苏醒，表面上看起来无大碍。结果出来了，情况很不好。
由于这段时间病人未按时吃药，加上没有休息好，体力活过重，之前换的肾出现一些问题，需要尽快送到市区医院去治疗。
夏家一片兵荒马乱。
夏小谷本来也要跟过去市区医院，黎野和夏小山要她在家里好好照顾奶奶。
医院派救护车将人送过去，夏小山跟过去照顾。黎野说他要带小谷去一趟她外婆家，尽量做通段苏兰的思想工作。安顿好夏父之后，夏小山留下来照顾父亲，黎野又孤身奔波回去。
看着兄弟奔波来奔波去的背影，夏小山眼眶红了又红，百感交集。想想自己的傻妹妹，也真是有傻福气，遇上这么好的男人。
虽然知道此去效果不佳，但此刻，夏小山担心父亲的身体，顾不上太多。任黎野带妹妹去死马当做活马医。
让夏小谷惊讶的是，到了外婆家，黎野让她在外面等他一下，他进去说几句话。
也就一两分钟的工夫，他就出来了。他对她淡淡一笑，柔声叫她进去：“好好和你妈妈说说，她说不定就答应了。”
结果还真如黎野所料，夏小谷进去后，先是把爸爸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红着眼求妈妈跟她回去，一起去市区医院做检查。
段苏兰略微思索，随即轻松地答应了跟她回家。不过她不想去市区医院检查，她提出要去H城大医院检查，夏小谷也要跟过去，夏父也转去大医院继续住院观察。
夏小谷担心奶奶一个人在家，犹豫不决。这一次段苏兰却很大度。“打电话给你哥，让他尽快租一套房间多一点的房子，把你奶奶也带过去。”
如此这样，夏小谷自然松了一口气。
夏小山接到妹妹的电话，惊愕不已，但也松了一口气。重新租一套房子，也不是很大的问题。他已经领了七月份工作，一个月三万多，还不包括奖金。目前暂时有能力将这些事情处理好。
他立刻打电话给赵敏。赵敏行动力强，立刻在安居客里搜合适的房源，下班前就给夏小山发了链接，H城北部一个安置房小区，靠近2号线地铁，三室一厅也只需三千块钱。夏小山当场委托赵敏代办租下房子。
这边也立刻行动，打包的，安置奶奶养的鸡鸭和种的蔬菜。琐琐碎碎尽快处理好。黎野有条不紊帮夏小谷安排一切。
第二天晚上，他和赵志光，黎燃等人，一起去车站送夏家人上火车。临行前，黎野塞给夏小谷一张卡。她坚决不要。他不容她拒绝。
“拿着。里面有些钱。你哥哥才参加工作，留着它以备不时之需。就算一时用不上，以后读大学的零用钱，都从这卡里出。要听话，不拿着它，你就不是我的女朋友。”
夏小谷只好收下。她以为里面不过一两万。黎野这一年收入有二十来万，父母治病，新店投资，各项开支，不过存了七八万吧。他自己也要留些钱给父母，以备不时之需。
赵志光，马浩，吴成和黎燃等人，各自塞给小谷一个红包，要她好好照顾家人。小姑娘热泪盈眶，眼泪汪汪看着西街青年们。
黎燃和他妻子后来也被赵志光拉进群里。队伍不断壮大。西街青年团结一心，一起致富。
夏小谷偷偷拉着黎野的手。“黎野，等爸爸妈妈的身体好些，我就回来陪你。你不是说开学随我一起去吗？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处理一下这边的事了。七月底通知书就会到，到时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安排。”
黎野垂眸，不让她看见瞳眸里那股难言的哀伤。他柔声应了个“好。”
“照顾好阿姨和叔叔。”
“好。”
“叔叔如果突然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万一没醒，等开学我们就去大城市给叔叔治病。他一定可以醒来的。黎野，你一定不要灰心丧气。”
“好。”
夜色里，他看着小姑娘搀扶着奶奶一步一回头进站。她冲他笑，腾出一只手冲他用力摆臂挥手。
他心如刀割。这一眼，幽长幽远。夏小谷绝对想不到，这一别，几乎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