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在前面开着车,他们两个关系模糊不清的人幼稚得一来一回斗着,她越挣扎,他手劲越大。余光暼到他的表情不似昨天和早上那般平和,低沉,且深情隐隐,倔强,阴沉,隐隐戾气。
吴成没有注意师父的脸色,收起之前的憋屈,笑嘻嘻逗她:“你要是人质,绝对是我师父眼里最美的人质,抢回家当压寨夫人得了。”
夏小谷脸涨得通红。
“Ye总。你要不要脸?”
黎野不吭声。
吴成奇怪地问:“小谷,你干嘛叫我师父Ye总?他不是姓黎吗?”
夏小谷不服气地怼他:“你不知道你师父现在做什么?”
“不知道。师父的事,我从来不敢问。”吴成如实以告。
“他是个大骗子。”夏小谷脱口而出。
黎野笑了,脸上的戾气一扫而空。
吴成不明其状,跟着笑了。
“Ye总,你再不松手,我就跳车。”夏小谷威胁她。
吴成配合师父说话:“夏小谷,你跳不下去,你开不了门。”
“吴成,下次看见你,记得提前躲开,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夏小谷没好气地怼他。忽然感觉某人搂她腰的手挪了挪,他的头靠在她头发里,低嗅其味。早上洗了头洗了澡,头发薄荷清新,丝柔滑顺。
视线无意中往窗外一瞥。“妈。”
夏小谷脱口叫道。她看见段苏兰走在路边,正往村里走去。
吴成犹豫着请示师父:“要不要停车?”
黎野淡淡说道:“不用。”
她刚刚去了哪里?夏小谷疑惑地扭头往后看。段苏兰不知道夏小谷坐在车里,眼神恶狠狠盯着吴成的车。夏小谷打了个寒战,母亲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她从小怕妈妈,怕她情绪失控打她。怕她赌钱输了打她。幸亏有哥哥,幸亏后来有黎野。
想起往事,夏小谷黯然神伤。黎野见她眼圈红了,不由松开她,面色阴郁看着她。
夏小谷往边上挪了挪身子,闭眼不语。这一路上,她再也不说话了。
想了四年多的人,近在咫尺,她却感受不到昔日那种焦灼的思念,哪怕后来得知他和陈慧琳一起返回县城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感。
浑浑噩噩一天多,很多事情,理不清,就随它吧。
黎野没有再为难她,头靠在后座上,一只手始终搭在胃上。双眼紧闭,神色很淡,似有隐忍的痛苦,却隐而不发。
她偷偷看了他几眼,Tang的话挥之不去。真是不要命的人,为何身体这么糟糕,还要追着她过来。她的心再坚硬,也有些悱恻。
值班室的医生交代了今天还要去打针。也不知道他今天挨到什么时候去打,原本应该就地住院休养两日再返程,他却不管不顾拖着病体赶回去。也不知这一路,他要忍受多少疼痛。
她幽幽地看着窗外。
车子进了县城,很快经过一中前面的街道。吴成兴奋地说道:“师父,快看我们之前那个店,现在是面馆了。”
夏小谷心不在焉往外看了一下。这几年,她很少回来,最多赶回禾田看看奶奶,从不在县城停留,也再也没有踏进一中的大门。
听见经过一中,黎野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冬阳透过玻璃照在他病态的脸上,睫毛上跳跃着一层破碎的光,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黑衣病服,也是这般矜贵沉稳。
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比以前更帅了。哪怕衣裳不整,病态苍白,乌黑碎发,眉目清朗。
车子离了县城,很快上了高速,赶往市区。
夏小谷的手机响了。是Tang总。她接听后,才知道又是通过她找Ye总。
她默默地将手机递给他,黎野接过手机。
Tang问他这招苦肉计成功了没有。黎野碍于夏小谷近在咫尺,只鼻音嗯哼一声,未置可否。
Tang又说:“我可是为了你,连Lily都利用了。我催着她召Valley回来办交接,你看,她是不是乖乖回来了?而且愿意和你同车,你应该感谢我这个兄弟,为你两肋插刀。我发誓,至今没有告诉Lily,Valley是你的女朋友。”
“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她愿意回去办交接,肯定也是奔辞职去的。”
黎野突然改说匈牙利语。
Tang愣了愣。匈牙利语,黎野是跟Tang学的。Tang的父母是匈牙利华裔艺术家,后来离异,父亲带着Tang去了柏林发展,但Tang却喜欢中国,能说一口流利汉语。他和黎野是最好的兄弟。
“Ye,为何不说汉语,不说德语,突然说匈牙利语?”Tang笑了。
匈牙利语是黎野的短板,虽然能应对简单的日常生活。德语他已经熟练掌握。
“她懂德语,在大学学了四年,算得上精通。”黎野继续用匈牙利语说话。
Tang恍然大悟。Valley的确擅长德语,Lily跟他提过,说十几个实习生当中,Valley最勤奋,最吃苦,知识渊博,语言变通能力强。看她闷声不吭的,第一次开口说英语,直接震慑所有的实习生和Lily等人。
“你身体怎样?这样跑出去,万一牺牲在半路怎么办?”Tang担心他身体。
昨天他跟着Valley跑出医院,并且不准展助理和司机John跟随。
估计怕他们看见他在女朋友面前卖惨的可怜样,有跌他大总裁的份儿。
“死不了。”黎野慢悠悠说了句,声音依旧喑哑无力。“帮我留下她,搞定了,给你和Lily放一周假出去玩。”
“没问题,包在兄弟我身上。不过你回来后赶紧给我去医院。”
“明天飞柏林。”
“不可以。你这种状况,说不定半路就停机。中国有句俗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Ye,你给我悠着点。”
“Mike很着急,人质是夫人的亲戚。”
“我替你去。放心吧,那个Tony十有八九去了南部,他那里有一处隐蔽的庄园。我今天就走,等着我的好消息,你乖乖给我回医院。”
“嗯。”黎野额头微微渗汗,面色愈发苍白。
等他挂了电话,吴成赶紧说:“师父,你脸色很不好,要不今天现在市区休息一晚,回头我送你去医院再挂点滴。”
“不用。我们直接回去。”黎野用了个我们。
他低头打开夏小谷手机,熟练输入密码。
夏小谷伸手要夺手机:“你干嘛?”
黎野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声音低沉低哑:“买票。”
他的手很暖,是一种不正常的温度。好像又有点发烧。
夏小谷眸光忧郁,不再用力挣扎。
他另一只手继续操作,点开购票软件买票。
她改用另一只手去抢手机。“我不和你坐同一辆车。”
黎野改为胳膊一揽,将她整个身子钳制,打开12306软件,一只手飞快地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进行验证,添加乘车人,然后一起买了两张高铁票商务座。
夏小谷坐高铁一般都是二等座,飞机都很少坐。商务座要千多,她的银行卡立刻传来叮咚的消费提示音,两千多大洋不见了。她有些心疼,又气又恼。
眼前这个人,真不要脸。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闷闷不乐坐得离他远远。黎野买完票,将手机塞回在她口袋里,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余光瞥见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脱皮迹象。
夏小谷叹口气,抬头问吴成:“有水吗?”
“有。后备箱里有一箱。你要喝?”吴成答道。
“靠边停一下。”她眼皮耷拉着淡淡说道。
吴成下车,后备箱里取出三瓶水,一人一瓶。
黎野接过水拧开瓶子喝了两口,嘴唇润了润,比之前好多了。
吴成这才反应过来,小师娘还是很关心师父的。他咧嘴一笑,上车继续开车。
等到了市区,吴成问师父要不要去见见赵志光和黎燃他们,黎野淡淡说今日不便。
他这身装扮委实不宜见客。
吴成担忧地看着师父:“师父,要不你还是在市区医院住个院,再挂几瓶点滴,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这一路,他不断通过后视镜观察师父。他一路捂着胃,额头微微一层薄汗,面色由苍白转为灰白,嘴唇干裂无色。
黎野摇摇头,闭着眼吐出两个字:不用。
“先去吃饭吧。”已经十二点了,刚好吃午饭。“师父你昨晚发了烧,吃点清淡的吧。中午吃鱼可以吗?”吴成问道。
“你定。”黎野声音微弱,明显的疲惫不堪。
“吃粥吧。”一直沉默的夏小谷开口说道。
眼眸紧闭的人微微睁眼,唇际一抹喜色。只要她愿意开口说话,他就觉得希望在眼前。
黎野没有胃口,吴成给他舀了一碗鱼片粥,他只浅浅吃了几口便放下小调羹。眼皮耷拉,眸色沉沉,虚汗不止。
夏小谷绷着脸,桌子底下用脚踢了吴成一脚。
吴成反应过来,赶紧开口:“师父,你怎么吃这么少?”
黎野不吭声。
Tang的电话又打过来,夏小谷不得不再次把手机送到某人手里。黎野睁开眼睛接过手机。
“展助理会在出站口等你们,你到了直接给我去医院,我会监督你的。”
“嗯。”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怎么如此任性?追人也不能命都不要,这药都不带,这两天不难受死你。”Tang心疼死了,对他一顿劈头训话。
黎野唇际虚浮一丝笑意,没力气反驳,也没力气和他如往日那般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