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两人都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楚汝侠先醒了,很快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鼻息。
转醒后不稳的心跳突兀地跳了起来。楚汝侠眨了眨眼,昏暗中看不清矢衷的脸。她用力回想,却勾勒不出他的模样。
很奇怪,为什么,我独独记不清我喜欢的人的长相?
像是为了方便遗忘,又像是,需要天天见到他。
楚汝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矢衷的额头,顺着往下,轻轻滑过鼻梁,落在嘴唇。矢衷呼吸不稳地吸了一口气,楚汝侠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滚去,用力过猛,直接滚下了床,一声闷响,伴随着楚汝侠吃痛的呻吟声。
矢衷惊醒,慌忙起身下床,将她扶了起来,关切地问到:“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楚汝侠摸着撞到床头柜的后脑勺,尴尬笑道:“没事,好像是做噩梦了。”
话一出,两人同时僵住。
楚汝侠心虚地就要往外走,矢衷一把拉住她的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身面向楚汝侠。“汝侠,昨晚你问的问题,还记得吗?”
楚汝侠心慌意乱地看向他。“什么问题?”
“还有想做的事吗?”
楚汝侠咽了咽口水,心猿意马。
“我有。”矢衷继续道。
楚汝侠的心脏几乎失控,她想要挣脱矢衷的手,但矢衷紧紧抓着没放。
昏暗中矢衷眼含深情道:“汝侠,未经允许,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如你所见,我,多有不足。但是,这样的我,可以爱你吗?”
楚汝侠的心脏炸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呆在原地。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也知道你当初会和我形婚的初衷。可以的话,我也想像钱锦和昊文一样,以那样的身份一直待在你身边。可是……”矢衷低下头,柔声继续道:“我……”
楚汝侠惊慌地甩开了矢衷的手,脑袋里一团乱麻。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了。
矢衷站在原地,痛苦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闭上眼睛。
怎么,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
不久后,程昊文来了。
“女侠派我来的!”他哈哈笑着。
矢衷笑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程昊文看着他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给女侠一点时间,她可是个敢爱敢恨、侠肝义胆的女侠大人!不会临阵脱逃的。”
矢衷看向他,笑着点点头。
一整天,楚汝侠心不在焉地在1701和1702游魂,晚饭后坐到阳台上,表情冷漠地抽着烟。
钱锦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笑了。他什么也没说,走到楚汝侠身后,一屁股坐到她身后的软垫上,从后面环住她。
楚汝侠靠到他身上,看着两人映在落地窗上的影子。
为什么,和钱锦就可以这么长久地在一起呢?为什么,其他人就不行呢?
“他不是别人,他是矢衷。始终如一的矢衷。”钱锦突然说到。
楚汝侠一惊。“神了,你他妈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钱锦大笑。“就你那点尿性,我早就拿捏得稳稳的了好吧,还需要去你虚弱的肠胃里受罪?”
楚汝侠白眼,用力后仰用头顶撞了钱锦的下巴,钱锦大叫一声。“楚贱人!”
楚汝侠正色。“就是因为他太不一样,所以,突然慌了。”
“慌什么?”
楚汝侠深吸一口气。“以前吧,喜欢的人总是会让我失望,让我的期待落空,让我生气,却哄不好我。然后,我就会开始抗拒,觉得不对,然后分手,断绝关系。大家都告诉我,没有人能符合你的预期,也没有人能从不让你失望,不要试图去改变他,要接受,要磨合,要体谅,要包容,要妥协。”
“于是,我开始降低期待,甚至不去期待,但同样的失望感和失落感却没有消失。所以,我仍然会在觉得不对劲的瞬间,果断决绝地分手,无论多难受,冷血又无情。但每走一个人,原本一个人的寂寥就会翻倍。慢慢地,我对这样的重蹈覆辙感到疲惫,感到厌倦,再没了尝试的欲望。”
“我就想,啊,大概因为我是恶鬼吧!不能像人一样,去接受,去磨合,去体谅,去包容,去妥协,去心甘情愿地落于俗套,在鸡皮蒜毛的琐事里操持茶米油盐。那行,我就自己过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空虚的时候就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寂寞的时候就健身看书听歌来充实自己,实在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去折磨你。”
“你大爷的!”钱锦无语。
楚汝侠轻笑。“但是,和矢衷却不是这样的。我们的开始,和恋爱与欲望无关,我们的相处,从陌生到熟悉,都让人觉得舒服。我没有什么预期,但他却远远超出了我所有的期待。我们甚至没有吵架的由头,因为他总是面面俱到,我的狂妄无语,在他那里都是可爱的优点,能笑个不停,好像我无论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治愈,一种快乐。”
“这样不好吗?”钱锦挑眉。
楚汝侠叹气。“就是太好了,让我觉得不真实。他活像个书里走出来的纸片人,像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当一切都那么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或许是他,或许是我。但不管是谁,我都不希望,我和矢衷最后,一拍两散。所以,我慌了。”
钱锦笑了。“矢衷也没有那么完美,应该说,他的问题才是最难对付的。只是,你楚汝侠刚好是个疯子而已。”
楚汝侠也笑了,没有否认。“把我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
钱锦一脸不爽地去解项链,递到她面前。“妈的,看到这个项链我就来气!”
楚汝侠接过,看了看已经不再像最初那么闪亮的吊坠,轻笑一声。“最开始留着,确实是因为有不舍,但后来,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再做同样的蠢事而已!”
“我知道!不然能让你戴到现在?早就偷摸地扔了!”钱锦白眼。
楚汝侠哈哈大笑,准备起身。钱锦扶着她站起来。
楚汝侠穿上拖鞋走到客厅,将项链扔到垃圾桶里,拍拍手往玄关走去。
“去哪儿?”钱锦跟上。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楚汝侠挑眉。
钱锦坏笑。“总要意思一下嘛!不然咱俩整天干瞪眼一句话都不说,多无聊。”
楚汝侠“切”了一声。“走啦!”
“嗯,开车慢点儿!”
“知道了!”楚汝侠往电梯走去。
钱锦站在电梯外,冲她笑着。楚汝侠也笑了,电梯门关闭。
楚汝侠开车飞驰出去。
我讨厌,讨厌像别人一样,认识,心动,靠近,了解,试探,恋爱,吵架,分手,难过,复合,再吵架,再难受,再分手,然后换一个人,周而复始地重蹈覆辙。
我害怕,怕绝对的亲密关系不断暴露出让彼此反感的东西,怕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停,怕无法像别人一样去接受、磨合、体谅、包容或妥协。
我不愿,不愿和你陷入生活的泥沼,落入世俗的圈套,最后两看相厌,不欢而散。
我想,和你长久地一起走下去,可以的话,是中途谁也不会退却的一生……
所以,我把早就丢掉的勇气又拾起来了。
以一辈子为赌注。
冒着不欢而散的风险。
再不计后果地勇敢一次。
楚汝侠踩下油门,车速飙升。
程昊文推门走进1702,钱锦看向他。“回来啦!”
“嗯,女侠呢?”程昊文扫视一圈,矢衷跟了上来。
钱锦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涨红了脸咳个不停。
“哎哟喂,没事儿吧?”程昊文惊慌地去抽纸巾递给他,坐到他身旁给他顺气。
钱锦一脸无语地看向矢衷。“你怎么在这儿?”
矢衷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过来找汝侠。早上好像吓到她了,想再和她聊聊。”
钱锦无语地闭上眼睛,大吼道:“她去找你了!”
“啊?”
“啊?”
程昊文和矢衷同款吃惊。
“你赶紧给她打个电话!不然今晚跑来跑去的没完了!”钱锦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
“哦!好!”矢衷手足无措地掏着手机离开了。
“这两个人,真是要笑死了!”程昊文大笑起来。
“我去!”钱锦无语地摇了摇头。
呆愣地站在矢衷家里的楚汝侠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眨了眨眼,手机响起。
她看了一眼,接起:“你人呢?”
“你到家了?”矢衷焦急地看着还在往上的电梯。
“嗯。”
“你别动,我马上回来。”
“好。”
“我上电梯了,挂了。”
“嗯。”
楚汝侠无所适从地张望了一下,走到沙发旁坐下,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点了一根烟,不住地看向玄关的方向。
那几十分钟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矢衷急急忙忙的跑步声传来后,楚汝侠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推门进来的矢衷头发被吹乱,脸色有些红,大喘着气。
楚汝侠微愣,看着小心翼翼走到面前的矢衷。矢衷就站在那里,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脸上带着忐忑。
矢衷拼命稳住呼吸,柔声道:“久等了。”
楚汝侠愣住,笑了。
矢衷也笑了。
楚汝侠轻咳一声,注视着矢衷柔情的眼睛,开口道:“对不起啊!早上就那么走了。”
矢衷摇了摇头。“是我唐突了。”
楚汝侠眼神闪烁地抿了抿嘴,认真道:“矢衷,我希望你正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偶尔,也可以是全部。”
矢衷愣住。
楚汝侠靠近了一步,仰头看着矢衷。“你愿意吗?”
矢衷看着楚汝侠真挚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低头吻了下去,伸手搂住楚汝侠的腰,将人拉得更近了。
楚汝侠伸手环住矢衷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两人分开,呼吸都很乱,胸口跟比赛似的撞着。矢衷眼神迷离地看着楚汝侠,温柔地笑了,留恋地低头又轻轻吻了她一下。楚汝侠眯眼笑了,抱住矢衷,矢衷俯身紧紧搂住她。
两人都忍了太久,此刻终于云开月明,谁也没有说话,只紧紧搂着对方,嘴角上扬。
矢衷的脑子不合时宜地闪过前几天才清晰地席卷回来的记忆,他有些不适地皱皱眉,但并没有松开楚汝侠。
现在的他,又不确定了,自己是不是能做到。
楚汝侠却先松开了他,一脸嚣张地笑了。“我回去啦!”
矢衷愣住。“这就回去了?”
楚汝侠挑眉。“一把年纪了还铁树开花,太上头了。老子明天还要上班赚钱呢!我先回去冷静冷静!”
矢衷“噗”地笑了。
“咱年纪都不小了,悠着点儿来,我怕承受不了。”楚汝侠咂咂嘴,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矢衷开怀地笑了,牵过楚汝侠的手。“我送你下去。”
“好。”
两人牵手下楼,矢衷将楚汝侠送上车,叮嘱她开车小心。楚汝侠启动车辆,扬长而去。矢衷看着走远的车辆,笑着往回走。
“是得冷静冷静!”矢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楚汝侠回到家,给矢衷发了消息,洗漱睡了。
当晚,谁也没有做噩梦……
五年前,楚汝侠和一位女性挚友李曦银相约出游,两人高中相识,臭味相投,此时在不同的城市工作,难得约上一次。上午楚汝侠被拖起来陪她爬了山,下午她被楚汝侠连拖带拽地拉去蹦了极。
夜晚,玩嗨的两人在酒吧街小酌了几杯,回了酒店,各躺一张床。
“你真不打算结婚?”李曦银问到。
“嗯。”
“我是遇不到合适的,后来就懒了,可能搞笑女没有爱情吧!”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嗯,你是挺搞笑的!但我可是正经人。”楚汝侠冷淡道。
李曦银“切”了一声。“你就装吧!也不想想我们怎么玩到一块儿的。”
“我们关系一般吧!”
“你大爷!”
两人都笑了。
“说真的,为什么不结婚?”
楚汝侠挑眉。“诸多原因吧!但简单来说,结婚就像是,我不会开花,却非要我结果。”
李曦银笑疯了。“什么鬼比喻,还挺贴切。那万一哪天你会开花了呢?”
楚汝侠思量片刻。“那我就把花摘了压粪。”
李曦银大笑。“话放这儿了,我到时候看你舍不舍得!”
“行啊!老子不在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