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昏暗的卧室里,矢衷微微蹙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卧室里很暗,他看不清楚汝侠的脸,但他知道,她就近在咫尺,两人依旧握着的手就在枕边,能感觉到她微弱的鼻息。
矢衷忘情地看着模糊不清的轮廓,脑海里描摹出楚汝侠的样子,意识还未完全清晰的矢衷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楚汝侠的鼻息随着距离的拉近,在安静的卧室里变得更加明显。
鼻尖触碰到的瞬间,楚汝侠蹙眉吸了一口气,嘴里发出一声轻柔的哼唧声,似乎就要转醒。
矢衷一惊,脑子刹那间清醒了,条件反射地松手往后滚去,谁知用力过猛,直接滚下了床,一声闷响,矢衷吃痛地小声呻吟。
听到动静的楚汝侠醒过来,一脸懵地眨了眨眼睛,确认眼前没有矢衷的身影后腾地坐起来,看到坐在地上的矢衷后表情更呆了。“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矢衷尴尬一笑,站起身。“好像是做噩梦了,自己滚下来了。”
“有没有摔到哪里?”楚汝侠仰头看着他昏暗中更显高挑的身影。
“没事,还好。”矢衷揉了揉撞到床头柜的后脑勺。
楚汝侠持续懵。
这么大了,还能滚下床,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今天周六,你不用上班吧?”矢衷询问到。
楚汝侠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要上,今天有一场招聘会。”
“九点开始?”
“嗯,我八点半得到。再确认一下现场。”
矢衷看了一眼床头柜的电子钟。“那你快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餐。”
“你今天休息吗?”楚汝侠开灯下床。
“嗯。”矢衷看清楚汝侠一头凌乱的长发,低头偷笑。
“那就好。你手不方便,叫个外卖吧!”楚汝侠打开衣柜,睡眼惺忪地看向矢衷,“反正名义上是买给我的,我不客气了啊!”
矢衷彻底绷不住了,笑道:“好。这点伤不算什么,你赶紧洗漱,我做好了叫你。”
楚汝侠一脸嫌弃地眯眼,无所谓地转头挑了一套正装扔到床上。“那行,反正是你自己的手。”
矢衷温柔地笑着离开了卧室,关上房门,去往厨房。
楚汝侠走进卫生间,一通捯饬后出来换好衣服,坐到梳妆台前护肤化妆,很快弄好了。她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床,知道矢衷习惯整洁,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地把床铺了,拉开窗帘开窗。
“你这化妆时间,肯定让大部分女人都心生嫉妒吧!”矢衷把两碗面放到餐桌上。
楚汝侠傲娇地扬起下巴,抬手一撩长发。“天生丽质难自弃,杀猪刀也无奈我何。不瞒你说,我还拉了个屎,顺道刷了个马桶。”
矢衷开怀地笑了。“下次不用管,我会刷。不知道你会过来,没准备,随便吃点儿。”
“有得吃就好!”楚汝侠坐下。
矢衷坐到她对面,一起吃早餐。
“我送你去公司?”矢衷看向她。
“不用,我昨晚开车来的。下班我也自己开车过来。”楚汝侠大口地吃着面,没形象地吧唧着嘴。
矢衷习以为常地笑了。“好。”
两人一起吃完早餐,矢衷还是没让捞起袖子就要上的楚汝侠洗碗,把人送到玄关,亲自给她挑了一双相配的黑色皮鞋,低跟的。
他把鞋摆到楚汝侠脚边,仰头柔声道:“这双可以吗?”
楚汝侠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笑了。“矢医生挑的哪儿能不好?”
矢衷笑着起身,伸手扶住楚汝侠的手臂,待她穿好鞋才松开。“开车小心!”
“好!走啦!”
“嗯。”
矢衷送楚汝侠出门,被楚汝侠制止了一起上电梯的行为。
矢衷温柔地笑着挥了挥手。楚汝侠也扬起一贯嚣张的笑容,电梯关闭。矢衷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回了屋。
楚汝侠开车离开去往公司,开始忙碌招聘会的事情。
“哎哟,难得见你穿低跟的,顿时觉得自己高了一截!”同样穿着低跟皮鞋的田心傲娇地扬起笑容。
楚汝侠挑眉瞟了她一眼。“那是错觉!”
田心垮脸,不爽地瞪着楚汝侠。楚汝侠邪笑,往招聘会场走去。
在书房弹琴打发时间的矢衷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起身往外走。“怎么回来了,忘记东西了?”
“哟!早啊!”程昊文和钱锦放荡不羁地和他打招呼。
矢衷惊住。
“楚汝侠说你手受伤了,让我们过来帮忙!你忙你的,有事叫我们就好!”钱锦提着电脑包一脸从容地往客厅走去,拿出东西就开始办公。
“我先去补会儿觉,随时叫我啊!”程昊文把楚汝侠的颗粒药盒放到柜子上,笑着往次卧走去,关了门就没声了。
矢衷无奈地笑了。“东西随便用,有需要叫我。”
“噢啦!”钱锦劈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矢衷笑着回了书房,无奈地摇了摇头,换到古筝的位置,继续练手。当天,钱锦和程昊文包了矢衷家里所有的家务,矢衷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忙碌,一脸无奈的笑容。
下午招聘会结束,楚汝侠开车回到矢衷家,进门就看到一脸无辜坐在客厅无所事事的矢衷,“噗”地笑了。
矢衷尴尬地笑了。“回来啦!”
“嗯。”楚汝侠忍俊不禁地看向厨房里的两人。
“哟,女侠!”在洗菜的程昊文笑着打招呼。
“程兄!”楚汝侠挑眉。
“赶紧换一身舒服的衣服去,马上吃饭了。”切菜的钱锦回头。
“噢啦!”楚汝侠往卧室走去,片刻后换了一套休闲装出来。
她走到矢衷身旁,四仰八叉地躺倒,放松下来,一脸疲惫。矢衷看着她温柔地笑了,把遥控器递给她。楚汝侠接过,却没有换台,一脸呆滞地看着电视。
“吃饭啦!”程昊文大声道。
矢衷把楚汝侠拖起来,一起去了厨房。
“你提交申请了没有?”程昊文看向矢衷。
矢衷点头。“嗯,近段时间只负责门诊。”
程昊文点点头。
“你明天又要去法院?”楚汝侠看向钱锦。
“嗯。”
楚汝侠耸耸肩,继续吃饭。
晚饭后,钱锦和程昊文收拾了厨房,四人下去散步,回来后钱锦和程昊文拿着东西离开了。
楚汝侠放着音乐满屋子到处跳,一脸沉醉地把矢衷的乐器玩得魔音绕梁。
矢衷宠溺地笑着,看到玩累的楚汝侠躺到书房的躺椅上,坐到钢琴前。
“我没钱付你啊!”楚汝侠调侃到。
矢衷温柔一笑。“免费服务!”
矢衷纤长的手指就位,动听的音乐声响起。弹的是楚汝侠放过的《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楚汝侠看着矢衷完全平静下来的背影,着迷了。两人默默无语,房间里只有琴音在回旋。
最后一个琴键落下,矢衷收了手,回头看向楚汝侠。楚汝侠已经收了表情,冲他挑了挑眉。
矢衷笑了。“还想听什么?”
“随意啊!你是行家。”
“那倒也算不上。”矢衷转回去,把手放了上去。
这次弹的,是《贝加尔湖畔》。
楚汝侠惬意地闭上眼睛。“你是自己喜欢才学的,还是传说中富二代的必备技能?”
矢衷轻笑。“确实是因为父母才开始接触的,但开始学以后觉得挺有意思,对我来说,也是能平心静气的爱好。能短暂地把一切都忘掉。”
楚汝侠轻哼一声。“可惜了,我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
矢衷的手漏了一拍,但他不留痕迹地继续往后弹。“那,你就没有什么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爱好?”
“有啊!玩儿!”
矢衷笑了。“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楚汝侠睁开眼,挑眉。“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舞蹈家。”
矢衷开朗地笑了。
“怎么的,还不让人做梦了?”
“没有,挺好!”
“那你呢?”
矢衷的笑容消失,片刻后回答到:“买一座无人岛,把自己藏起来。”
楚汝侠看向他的背影,一阵心疼,故作轻松道:“你这是想花大钱买无聊啊!”
矢衷笑了。“所以没做嘛!还好没做到。”
不然,就遇不到你了。
楚汝侠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那现在呢?还有想做的事吗?”
矢衷眼底暗涌。“有。”
“什么?”
矢衷隐忍着眼里的情绪。“下次再告诉你吧!你呢?还有想做的事吗?”
“想做的都在做啊!”
“嗯,真好!”
楚汝侠缓慢地眨着眼睛。“但,总有做不到的。”
“比如?”
“比如……”楚汝侠闭上眼睛,“当海盗。”
矢衷的手停下,他回头看向楚汝侠。楚汝侠睁眼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矢衷微笑。“那看来,就算我的梦想实现了,也可能遇到你。”
楚汝侠笑了。“可不!把你抢得倾家荡产。”
矢衷开朗地笑了。“困了吗?”
“有点儿。”
“去睡觉吧!”
“好。”
两人离开书房,去了卧室,各躺一侧。
“汝侠。”矢衷轻唤一声。
“嗯?”
矢衷往中间挪了一些,在黑暗中向楚汝侠伸出手。“我害怕。”
楚汝侠笑了,同样往中间挪了些许,握住矢衷的手。两人十指紧扣,默默无语,都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那晚,两人都深知,虽然经历不同,需求不同,但他们所向往的,是相同的。
都是因为自我绑缚而永远得不到的,自由……
37年前的一个夜晚,一户一贫如洗的人家狭小的房间里,穿着米黄长裙的女孩儿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黑白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如朝阳的男子。她旁边摆着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满满的写着相同字迹的书信和字条,有些已有岁月痕迹,显然是因为经常被翻看的原因。
美丽的脸蛋在烛光下显得娇艳,眼底是隐藏不住的吃惊,还有嫉妒。
一个相似的身影走了进来,看到后惊住,冲上去抢过照片,放回盒子里,盖了起来。烛光因为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再次平稳下来后,照亮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都那么的动人。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眼神。
“姐,你怎么随便翻我的东西啊?”妹妹眼神闪躲地看了她一眼。
姐姐勾起嘴角。“要是娘知道你找到这么好的男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妹妹的脸霎时红了。“姐你不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明摆着的嘛!”
妹妹害羞地把盒子放到抵着床尾的破旧木衣柜里,压回衣服下方。
姐姐看着她的背影。“有一年了啊?”
妹妹没有否认,坐到她身旁,低着头。“你别告诉咱娘,我配不上他。而且,他家的生意很快就要做到市里了,他也很快要走了。”
姐姐的眼里波光闪动。“那你不跟他走?”
妹妹低着头,眼里惭愧不已,不住地搓揉着双手。“我书都没有念过,哪里配得上他啊!”
姐姐轻轻挑眉。“他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妹妹愣住,吃惊地看向她。“姐,你怎么偷看我的信啊?”
姐姐微笑。“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看了以后也想替你把把关。”
妹妹低头,犹犹豫豫道:“姐,对不起啊!因为觉得丢人,我用了你的名字和学校。”
姐姐的眼睛顿时更亮了,急切地握住妹妹的手。“那有什么的!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我的就是你的。因为家里穷,只能勉强供我一个人念书,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呢!”
妹妹诚恳地抬起头,猛地摇头,眼里一片赤诚,没有半点虚伪。“姐,我没怪过你。家里的条件我清楚,而且你不是把书都给我看了嘛!还教了我很多。”
姐姐温柔地笑着。“那你细细跟我说说你们的事,我替你把把关,别是遇到那种有钱的负心人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妹妹瞪大眼睛认真道。
姐姐轻揉着她的手。“你就说说嘛!我替你把把关,还能给你想想办法。”
妹妹低头。“我准备和他断了。”
姐姐惊住,着急道:“别啊!你先跟我说说,我给你出主意。”
妹妹犹豫片刻,缓缓道:“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
烛光下,姐姐的眼睛炯炯发亮,带着藏不住的锋利,妹妹的诚实谦逊,柔和似水,两人握着手,彻夜长谈……
一个月后的夜晚,有些憔悴的妹妹咳了几声,把一封信递给姐姐,极力掩饰眼里的难过,声音嘶哑。“姐,我配不上他,没办法答应他的求婚。他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
姐姐眼里隐藏着激动,接过信,一脸遗憾道:“你不自己拿过去?不见他最后一面?”
妹妹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我怕,我舍不得。而且我最近风寒,不好看。”
姐姐惋惜叹气,温柔笑道:“放心!我替你送!”
妹妹点点头,诚恳道:“姐,我没跟他提过家里的情况,他不知道我有个双胞胎姐姐。你能不能,以我的身份,替我好好跟他说句再见?”
姐姐用力点头。“我会的!”
“谢谢姐!”妹妹低下头,眼里泪光闪动,不住的咳嗽。
姐姐安抚地轻拍她的背,眼底是兴奋的光芒。
第二天上午,一身米黄长裙的姐姐往一杯温水里放了一颗药,待药完全消失,才往两人的房间走去。“来,喝口水。”
“嗯。”妹妹坐起身将水喝了,看向姐姐。“姐,一会儿就麻烦你了。”
“咱俩还说什么麻烦?快睡会儿!”姐姐关切地接过破旧的口缸,扶她躺下。
“好。”
姐姐关上房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她放下口缸,拿起她的布包,确认了放进里面的户口本,虚掩着门,却没有关上。
她走在黄泥路上,拐进那个熟悉的小巷,看到目标人物后一脸焦急地跑了过去。“沈三,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但冬天病得厉害,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知道你喜欢她,一定会照顾好她,你过去照看一下她好不好?我会很快赶回来的。”
一身流氓打扮的沈三眼睛发亮。“放心姐!交给我,以后都是一家人!”
“交给你了!”姐姐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拐出巷子的姐姐放慢脚步,从包里拿出一张揉成一团的纸片,上面有“盛冬”的名字。她将纸团扔进臭水沟,扬长而去。
兴奋不已的沈三小跑着往她家去了,看到虚掩的门后眼红心跳地推门进去,关上了门……
姐姐到达约定的地点——两人第一次说话的湿地。
她远远看到走近的男子,激动地扬起笑容。她长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朝他走去,放慢放小脚步,腼腆地低下头,双手不住地互相搓揉。
“夏天,你想好了吗?”男子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满满的期待里夹杂着不确定和担心。
她依旧低着头,看上去害羞极了,眼里却波光流转,燃烧着熊熊火焰。
盛夏柔声道:“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