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汝侠!”钱锦大吼一声。
坐在阳台抽烟的楚汝侠一抖,转头看过去。
“发什么呆呢?叫半天没反应!你跟矢衷闹矛盾了?”钱锦一脸狐疑地端着药杯走过去,递给她。
“那也要他给我这个机会啊!”楚汝侠吸了一口气,坐到躺椅上,接过感冒药喝下。
“那你最近怎么经常魂游似的?”钱锦怀疑地盯着她。
“灵魂出窍去拯救世界了呗!”楚汝侠把杯子递回去。
钱锦无语地接过杯子在厨房冲洗干净,倒立到沥水架上。“矢衷值班?”
“嗯。”楚汝侠扭头看向窗外。
钱锦看着她的样子吸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坐下,认真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我要是有事你能不知道?”楚汝侠挑眉。
“现在不就不知道?”
楚汝侠无语地看向他。“因为没事!”
“矢衷家那位王母娘娘又来找你了?”钱锦蹙眉道。
楚汝侠摇头。“那次怼回去就没来过了。”
“又给你寄快递了?”钱锦继续追问。
楚汝侠叹气,瞟了他一眼。“没有!”
“那你最近怎么了?”钱锦凑近。
楚汝侠嫌弃地把他的脸推开。“都说没事了,感冒几个星期了,贵体有恙,元气受损!”
“当你以前感冒的时候老子不在啊?”钱锦白眼。
楚汝侠翻了个白眼,懒得回话。看她好像确实没什么事,钱锦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叹了一口气。
“那我回去了,有事叫我。”
“赶紧滚!”
钱锦勒了她一下,离开了。楚汝侠没有追上去打闹,只继续坐在那儿看着窗外。
钱锦又看了她一眼,不知所以然地离开了。
“你觉不觉得楚汝侠最近有点儿奇怪?”躺在床上的钱锦把程昊文推醒问到。
程昊文睡眼惺忪地翻身搂住他。“没有啊!挺正常的啊!就是感冒了不怎么闹腾了。”
“是这样吗?”钱锦蹙眉。
“嗯。”
钱锦叹气,闭上眼睛,眉头却久久没有松开。
十一月初,楚汝侠以红娘兼伴娘的身份参加了冷清和熊淮的婚礼,当然,另外三人也受邀一同出席。
席间,钱锦出去上厕所了。捉弄完新郎和新娘的主持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伴娘和伴郎身上,在起哄声和欢呼声中站到舞台中间的楚汝侠一身淡灰色的伴娘服,清新脱俗,和她嚣张的气质撞个满怀。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开始跳舞的两人引来了阵阵欢呼和掌声。
和楚汝侠相熟的几人却惊呆了。
楚汝侠跳起舞来,肢体没有半分不协调,甚至可以说,相当优秀。
“女侠这是……孪生姐妹?”程昊文瞪大了眼睛。
矢衷惊得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快速闪过熟悉的画面。
音乐声结束,楚汝侠从舞台侧方下了舞台,往后台去了。矢衷猛地站起,表情肃然地一路道歉着快步走了出去,跑着追了过去。
“哎!矢衷,去哪儿啊?”程昊文站起身,看了看后面的人,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矢衷呢?”上厕所回来的钱锦疑惑地问到。
“不知道啊!突然就跑了。”程昊文一脸无辜道。
“什么?怎么个突然法?哎,楚汝侠呢?”钱锦坐下。
程昊文一脸惊奇道:“钱钱,女侠刚才跳舞了,你肯定不信,跳得超好!”
钱锦愣住,腾地站了起来,和矢衷刚才完全相同的模式,快速往外走去。
“哎!怎么都是这个反应?跳舞跳得好有什么问题?”不明所以的程昊文跟着钱锦离开了。
“喂,找到了吗?”钱锦给矢衷打了电话,语气焦急万分。
“楼里到处都找了,没有!”矢衷的呼吸很乱,语气是一样的着急惊慌。
“顶楼呢?”钱锦快步下着楼梯。
“看了,没有,我进电梯了!”
“好,楼下见!”
“嗯。”
三人在酒店楼下聚头,一起往外跑去。
“那边那个……”程昊文远远看着正在过马路的身影。
钱锦和矢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惊失色,撒腿就跑。程昊文追着两人一起过去了。三人抵达斑马线时,楚汝侠已经站在了两条反向马路的中间部分。三人被这一侧的车流挡住,焦急地看着她的背影。
过马路的人流继续往前,楚汝侠却停下了。
钱锦和矢衷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程昊文则一头雾水,但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情况不妙。
“他妈的!”
“大爷的!”
钱锦和矢衷看着两条偏偏长得不行的反向道,来不及等红灯变绿,看着来车的距离一起冲了出去。程昊文大惊,边冲着来车招手边追了上去。
另一侧斑马线的灯已经变红,轰鸣声开始响起。
楚汝侠眼神空洞地转头看过去,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辆大卡车加速驶过来,司机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困顿地闭了闭眼。
夜风吹起她编织系过的长发,散了几撮出来,滑过脸颊。淡灰色的长裙随风飘飞,纤长的腿下踩着一双平底鞋,毫无犹疑地迈了出去。
钱锦和矢衷彻底慌了。三人一侧的车流已经停止,人行道上亮起绿灯。
“楚汝侠!”
“汝侠!”
两人同时嘶喊出口,奈何车流声轰响,让两人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瞬间被吞噬得没了踪迹。
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踩了下去,继续往前,长裙被前方飞驰而过的车辆掀起。她扭头看了一眼目标卡车,继续迈步。
矢衷发疯地跑到中间等候的位置,痛苦地看着眼前接连飞速驶过的车辆,抬手示意后冲了出去,不断靠近走出去快一半的楚汝侠。
程昊文用力拉回差点要被撞到的钱锦。
钱锦发红的眼里已经失去理智,绝望中双眼被泪水模糊。他冲着楚汝侠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楚如一!”
喊声一出,一潭死寂的眼底激起涟漪,一道光冲了出来,车辆的轰鸣声和喇叭声传入耳朵。楚汝侠停住脚步,毫不犹豫地转了身,立马看到追到身后的矢衷。
矢衷抓住她的手,将她护在安全的一侧,看着来车往回跑。楚汝侠看到已经崩溃大哭的钱锦,眼里泛起泪光。
两人迈进护栏时,楚汝侠冲进了钱锦的怀里。两个松了一口气的男人默默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逐渐平息下来的两人才分开,钱锦颤抖着抓紧楚汝侠的手,一副永远不会再松开的架势。
楚汝侠握紧他的手,看向程昊文。程昊文笑了。
她又看向矢衷,矢衷的眼底有泪,但还是牵强地扬起了嘴角。
楚汝侠伸出另一只手,牵住矢衷的手。矢衷的颤抖,半点不亚于钱锦,以至于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握紧她的手。楚汝侠心疼地蹙了蹙眉头。
四人往回走,钱锦还在哽咽,程昊文表情沉重,矢衷则心如刀绞。
楚汝侠低着头,默默无语。
“我们上去拿东西。”
程昊文拉过钱锦死死不放的手,拉着人往酒店入口走去。钱锦不住地回头看。
“矢衷在呢!不会有事的。给他们一点空间。”程昊文安抚地搂住钱锦。
钱锦垂下头,无力地“嗯”了一声。
依旧牵手站在路边的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矢衷松开手,脱下外套,披到楚汝侠身上,却没有敢再去牵她的手,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楚汝侠穿上矢衷的外套,看向他混入悲恸和绝望的温柔目光。他想竭尽全力地去做他能做的任何事情,但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此刻,显得尤为无力,无助。
楚汝侠迈步靠近,踮脚抱住矢衷。矢衷微愣,随即俯身紧紧搂住楚汝侠,满脸痛楚。
楚汝侠眼含泪水,轻声道:“矢衷,我原来的名字叫楚如一,始终如一的如一。要是知道会遇到你,我就不乱改了。”
矢衷眼里涌上泪水,嘴唇颤抖不止,将脸埋到楚汝侠瘦弱的肩膀上。
楚汝侠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矢衷,你等等我好不好?我需要一点,一个人的时间。我会在你生日前去找你,告诉你我的想法。你等等我,好不好?”
矢衷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他搂紧楚汝侠,点点头,坚定道:“好!多久我都等!”
楚汝侠咧嘴笑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相信我!”
矢衷“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两人长久地拥抱着,直到钱锦和程昊文回来,才松开了手。
“你放心,我送他们回去。”程昊文笑着拍了拍矢衷。
“嗯,开车小心!”矢衷微笑点头。
三人离开,矢衷目送车辆远去,往自己的车走去,坐到驾驶座后趴在了方向盘上,很久都没有坐起来……
那天晚上,钱锦守在了楚汝侠身边。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看到红色蒲公英了?”钱锦搂着楚汝侠。
楚汝侠还睁着眼睛。“一直,都看得到。只是,极其偶尔和短暂。”
钱锦蹙眉。“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对我没有影响。”
“最近呢?你发呆的时候,是不是都看到了?”
“嗯。”
钱锦难过地闭上眼睛。“我们再去找心理医生。”
楚汝侠叹气。“你知道的,没用。我不想吃那些药,更不想住院治疗。那些方法,没有用,医生说的话,我也都懂。人活一世,谁还没点儿毛病?放眼望去,这世上最正常的人,大概就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了。”
“可是你今天……”
“钱锦,这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记得,记得期间发生的事情。而且,我的意识还在。”
钱锦微愣。“真的?不要又骗我!”
“我和她说上话了。”
钱锦呆住。
“你相信我!我能解决的。”楚汝侠信誓旦旦道。
“嗯,我相信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了。至少,时间没有比我更长的。”
楚汝侠笑了,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日子,矢衷没有再出现过。
啊,好想见你!
楚汝侠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了一眼花已经败了很久的小红……
你可不可以,暂时从我的脑子里出来,暂时就好,我头疼。
躺在床上的楚汝侠蜷缩成一团,耳朵里塞着耳机,叹了一口气……
好奇怪,对你转瞬即逝的风景,却是别人的一生。好像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因为种种缘由,以不平凡的身躯,过着平凡的生活。
楚汝侠趴在车窗边,看着远处菜地里的农夫和他的家人,程昊文开车,钱锦坐在副驾驶换着歌……
“原来,她那些总是短暂的感情,都是本能的自我保护。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她,就天生是孤寡的命吗?怎么就,不能让她得到幸福呢?”坐在公园的钱锦看着远方,愁容满面。
“遇人不淑也是一方面吧!你不是一直在嘛?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坐在他身旁的程昊文回答。
“程程,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钱钱,我相信他俩。相信矢衷,更相信女侠。”程昊文正色道。
钱锦看向他。程昊文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点点头。
那一年,楚汝侠拒绝了自己的生日。钱锦和程昊文自然配合,什么都没做,也没提。
十一月25日,盛夏再次找上楚汝侠。
这次十分简单明了,扔了一张支票给楚汝侠,傲娇道:“我怎么想,都觉得你这样的女人没资格进我家的门。和矢衷离婚吧!”
楚汝侠无语地笑了。“阿姨,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盛夏怒瞪眼睛道:“出生卑微,没教养的暴发户,脾气怪,没礼貌,连传宗接代都不愿意,真不知道矢衷到底是看上你哪儿了!他那么优秀,随便都能找到比你好一万倍的女人!我看他最近也没来找你了,想必是厌倦了!正好,拿了钱走人,我家不欠你的!”
楚汝侠歪了歪头。“您还监视我们?”
盛夏一脸傲慢。“那又怎样?我了解一下自己儿子的情况怎么了?”
楚汝侠咧嘴笑了。“您这样了解儿子的,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长见识了!”
“你!你……”盛夏气得说不出话来,起身就要过来扇楚汝侠。
楚汝侠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捏,盛夏吃痛,伸出另一只手要打她,楚汝侠照样抓住,把人推回了座位上,冷漠的脸上一双眼睛有如黑夜中残暴的恶鬼。
盛夏不自觉后退。“大庭广众的,你想干嘛?我叫人了啊!”
楚汝侠恢复了笑脸。“您可真能耐,演技一流啊!”
她拿起桌上的支票,撕碎扔到盛夏的脸上,盛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瞪着比她高的楚汝侠。
楚汝侠笑盈盈道:“如您所说,我是没教养的暴发户,不缺钱!您留着多打几针玻尿酸吧!您儿子啊,我是不会放手的。”
说完嚣张地离开了。
盛夏怒极反笑,无语地眨了眨眼,整理衣服,扭着离开了,嘴里喃喃着“不要脸”。
十一月26日,楚汝侠盘腿坐在阳台,闭上了眼睛,再一次回想。
“停下!”
“为什么要停?”
“老子不能死!”
“你不是害怕嘛?”
“老子什么时候害怕了?”
“不害怕的话,怎么会有我?”
“老子怕又怎样?老子自己能应付!”
“只有死亡,能成就永恒。”
“不永恒又如何?活着才能见到他!”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那两张纸,那两个戒指,什么意义都没有。”
“就算他离开,老子难道还承受不了了?”
“是,你承受不了。”
“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昨天的我都死了,更何况是从前的我?”
“你忘了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既然这样,给老子让开!”
“楚如一!”
……
楚汝侠蹙了蹙眉,睁开眼,看向窗子上的倒影。
“奇了,你竟然找到我了。”
“嗯,其实不难。”
“你想说什么?”
“一直以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一直都不愿放过自己,也一直没有原谅自己。”
“那你现在放过了?原谅了?”
“没有,过去做不到,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可能一直做不到。”
“那你来找我干嘛?”
“不明显吗?”
“……”
“你说得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你想和解?”
“对。”
“凭什么?我替你承受的那些,活该是我吗?”
“你知道的,我也一直在。”
“……”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
“好!”
窗子上的倒影消失,楚汝侠的眼神变得空洞。她起身走进卧室,换了一身洁白的衣裙,化了一个极淡雅的妆,在玄关换了鞋,推门离开。
洁白的身影开车疾驰在路上,嘴角挂起开心的笑容,绕城狂飙一圈,在一栋商场里停了车,上了楼,走进一家理发店。
再出来,眼神空无的楚汝侠已经换了一头干净漂亮的短发。她笑容满面地离开了,开车来到公园,信步走着,四处流连。
“楚汝侠!”钱锦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到钱锦后笑了。
钱锦木然。感觉,不一样。他走到楚汝侠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她笑着拥抱了钱锦。“一直以来,谢谢你!陪在我身边。没有你,我也早就坚持不住了。”
钱锦呆住,伸手搂住她,柔声道:“因为你是楚汝侠。”
“可不可以再叫我一次?”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钱锦微愣,笑着唤到:“楚如一!”
她咧嘴笑开了,眼底含泪。“放心,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钱锦眼里泪光闪烁,哽咽道:“我知道。”
她笑着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滑落。再睁眼时,空洞的眼睛恢复了冷淡。楚汝侠笑了,抱紧钱锦。
片刻后,钱锦后退,低头再次确认楚汝侠的眼睛。
楚汝侠嚣张跋扈地笑了。“我去找矢衷。”
钱锦松了一口气。“开车小心!”
“好!”
两人牵手离开公园,驶向不同的方向。
于我而言,钱锦是光,是举世无双的救赎。而你,是海,是心甘情愿的沉溺。将来无论好坏,是你就行!如果这样还是不行,那,就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