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热情的招呼中，项阳开始拿起了筷子，母亲不停地给她的碗里挟着菜，都已经堆得像一座小山了，项阳笑着说道：“妈，够了够了，我先把碗里的吃完。”

　　母亲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都是给你做的呢！多吃点。”项阳并没有像饿死鬼投胎那般对这一桌子的饭菜用风卷残云的架势去对付它们，她反倒是细细的品尝着，品尝着母亲亲手为她做的这些菜肴,她想记住这些家的味道，好像怕以后都很难再吃到了……

　　项阳一边吃一边看着客厅，这是她生活了20年的地方，客厅的陈设基本上没有变化，客厅中心那盏悬挂着的尘旧的灯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的摇摆着，散发着朦胧的光芒，“爸，这盏灯该换了。”项阳对着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父亲说道，“爸，你不过来一起吃吗？”

　　“呵呵，不了，我不饿。那灯我改天再换吧。”父亲的回答让项阳觉得惊诧，明明刚才还说饿，现在又说不饿了，后来项阳认为，是父亲想让自己多吃点吧，其实一桌子的菜她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吃完的，但是父亲还是让着她。

　　家里的一切依然如故，昏黄的灯光下，项阳似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的眼里闪烁着一些晶莹的东西，她已经看不清楚更远一些的家什了。母亲坐在她身边，很安静的看着她吃饭，还不忘给她挟菜。

　　“我饱了！”项阳放下了碗筷，她的母亲惊讶的问道：“吃这么一点就饱了？”母亲好像是觉得自己做了一桌子的菜都可惜了。

　　项阳摸着肚皮道：“真的饱了，不信你摸摸。”她怕母亲不相信，还拉着母亲的手贴到自己的肚皮上，让母亲确认自己确实是吃饱了。

　　母亲点了点头，嘀咕着：“饭量小了。”然后她就开始收拾满桌子的菜，项阳马上抢在母亲动手之前，“妈，你歇会儿吧，我来！”项阳把母亲拉到了沙发上，让她和父亲在一旁好好坐着。在项阳拉母亲双手的那一刻，她震惊了，手心里传来的是一阵阵坚硬的骨感和粗糙感，往日里富有弹性的皮肤已经在岁月的长河里洗褪，虽然不是瘦骨嶙峋，但相比昔日的丰满厚实来说这已经是大相径庭了——母亲也老了！

　　“我们的女儿真的长大了！”母亲在一旁看着她，非常富有深意地感叹道。

　　“妈，我都26岁了，早就长大了，是你一直不让我帮你干活，以后我会经常回家看你们，你们该享享清福了！”

　　“好……好……老头子，你听到了没有？我们的女儿真的长大了。”母亲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又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毫无反应的丈夫。

　　“知道知道，我听到了。”父亲好像很怕母亲生气，赶紧回应道。

　　等项阳收拾完一切后，母亲马上就让她到自己的身边来了，好像项阳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

　　“来来来，坐妈妈旁边！”母亲说着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要去拉项阳，项阳百依百顺的躺在了母亲的大腿上，母亲用手捋着女儿的头发，就像在小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双手了，这双被皱纹镶嵌的满满的手在项阳的发丝间穿梭，项阳的心里一阵阵酸楚。

　　挂在墙壁上的那古老的钟发哑地敲响了12下，已经是午夜，可是父亲和母亲好像都没有睡意，他们在讲着这半年来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谁家的儿子娶媳妇了，谁家的女儿考上重点大学了，谁家搬迁了，谁家的孙子又去偷摘别人的果实了……在这些与项阳毫无关系的事情上，父亲和母亲都讲得很认真，他们还会因为事实是怎么样的而争辩不休。项阳静静的听着父母在讲村子里的事情，这些事情她并不感兴趣，可是看着父母已经老夫老妻了还在斗嘴的模样，她觉得心里很欣慰。

　　“你困了吧？”父亲突然问项阳。

　　因为项阳一直没出声，她只是在静静的听着，所以父亲以为她困了。“没呢，我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不觉得困，倒是你们二老，该去休息了啊！”项阳说着就坐了起来，拉着母亲和父亲，让他们赶紧去休息。

　　项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房间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她躺在床上，乡下的夜静得有些可怕，她一个人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处于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里，总是觉得自己很幸福，这种幸福能让人忘记痛苦和疲惫。只是，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人为什么要长大？如果不长大，就不会有烦恼；如果不长大，就不用去学着面对；如果不长大，就不用经历人生的曲折坎坷……如果不长大，父母就不会老，她就可以一直活在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没有痛苦……

　　项阳贪婪自私地想着，不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在厨房里忙着。乡下的早晨，炊烟袅袅，人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项阳被一阵阵香味勾醒，她惺忪着双眼，走到厨房门口闻着空气中飘散着的气味惊叹道：“哇，好香呢！”项阳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母亲幸福的笑着。

　　“赶紧的，刷牙洗脸，吃早餐！”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出了厨房。

　　项阳洗漱完毕后，到了餐桌上，只见父亲已经坐在一旁吃着母亲煮好的面条了，母亲又回到了厨房不知道还要忙些什么。项阳也坐了下来，开始吃着母亲给自己准备好的早餐，“嗯？味道好奇怪呀！”项阳鼓着腮帮子嘀咕道，只见父亲在一旁不停地向她打着手势，表情也很怪异，好像是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项阳没有明白父亲打手势的具体意思，继续说道：“是好奇怪的味道啊，而且……妈，你是不是健忘了，没往里面放盐啊？”

　　这时父亲一拍大腿，非常严肃地对项阳说道：“你完了！”然后父亲就撤得无影无踪了。

　　还没等项阳反应过来，只见“叭”的一声，像是碗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的声音，“吃不下就别吃了，我一大早就起来给你们做早餐，你们还那么多意见！”母亲气冲冲的从厨房出来，然后又气冲冲地走出了客厅。

　　项阳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她都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呢，母亲怎么一大早就发起了无名火？她被母亲的反常给吓到了，呆滞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她的心里唯一在想的是：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是没睡醒还是进错家门了？她是我妈么？

　　静静的，整个屋子里都安静的出奇，连掉一根针都能清晰的听见。一头雾水的项阳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她木讷地嚼完嘴里的面条，继续瞪着那双眼睛，疑惑着。

　　过了一会，父亲悄悄地从项阳的身后走来，他拍了拍项阳的肩膀，示意她到外面去，于是项阳跟了出去。一走出大门项阳就迫不急待地问：“我妈这是怎么了？谁惹她了？”

　　“嘘！”父亲惊愕的眼神让项阳觉得很夸张，同时她又诧异，父亲小心翼翼地往屋里探了探头，害怕项阳的大嗓门儿惊动了他的妻子，“哎呀，妈出去了，不在屋里。”项阳又大声的说道。

　　“哦”。父亲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项阳疑惑地等待着父亲的解释。

　　“你妈更年期了！你回来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怕被你妈听见。你可要小心点，别惹到她了，她现在是对什么话都异常的敏感，还爱发莫名其妙的火……”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显得很无奈，好像是被折磨得很痛苦的样子。

　　“啊？”项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她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是啊，母亲是到了更年期的年龄，难怪她脾气变得这么暴躁，她看着父亲一脸的悒郁，便开始安慰着他：“爸，难为你了，不过你还是得多理解理解我妈。”

　　父亲又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点起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爸，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听到项阳这么说后，父亲就把刚点起来的烟掐了。

　　项阳安静地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田野，家乡的天空，万里晴空。她忍不住拉直了身子，看着家乡的早晨，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家乡的一切宁静与清澈，微风拂过脸颊，夹杂着秋天里泥土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幸福的天堂，在这片天堂中，她幻想出了鸟语花香，宁静致远的画面，她希望永远记住这一切熟悉的感觉。

　　父亲站到了离项阳更近的地方，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忧伤，可是，他不想让女儿发现，于是笑呵呵的说道：“家乡的空气清新吧？”

　　“当然！”项阳睁开了眼睛，堆着一脸的笑容，转身挽着父亲的胳膊回答道。

　　父女二人望着蔚蓝的苍穹和广袤的大地，这是他们的家乡，没有城市的喧嚣和繁华，但在这里，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是属于这片天空和大地的。

　　人总是不易满足，很多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项阳觉得，倘若自己也能做到像父亲那样对一切都淡然，以平常心活着也许会释然和轻松许多，可是她总是在寻找着什么，追逐着什么。那些她不放弃的理想，倔强的想拥有的东西，真的值得用青春和生命为代价去交换么？项阳在深思着。

　　“你在想什么？”父亲问道。

　　“老爸，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年轻时候的你，放弃了去国外深造的机会，选择留在贫瘠的农村当一个人民教师，我一直都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这么做的。我知道，出国深造是你一直的梦想，可是，你最终却放弃了，你决定在这里奉献自己的一生。”项阳很认真的问道。

　　“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父亲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对项阳的好奇感到意外，他迟疑着。

　　“你一直都避而不谈，所以我很好奇。”项阳继续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遇见你妈呀！否则今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陪在我身边和我聊天呢！”父亲打趣的回答着。

　　“老爸！”项阳摇晃着父亲的胳膊，像小女孩撒娇那般，“你要是再这样忽悠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哎哟，我的女儿生气了？生气可就不漂亮了，变丑了将来怎么见公婆哟？哈哈！”

　　“好吧，老爸，我服输了！”项阳像漏了气的皮球，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她认输，是不想父亲又开始对她提个人问题，她害怕被父亲说到对象和婚姻的事情。

　　在她的父亲面前，她从来赢不了父亲。父亲总是有办法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就好像她和老大在一块的时候一样，她也总能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想到这里，项阳突然忍不住一笑，原来自己的这一点是遗传了自己的父亲。父亲总是那么风趣，让项阳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父亲的脸上总是透着一种淡然，就算一座山在他面前轰然倒塌，恐怕他也会临危不乱，泰然自若，这就是他，项阳的父亲。

　　“我说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其实你该带个小伙子回来的呀！”父亲终究还是顺着刚才的话题把话说出来了。

　　“啊～天呐！老爸，你饶了我吧！”项阳赶紧求饶着。

　　“好好回答！”父亲的职业病又犯了，他像对待他的学生一样用严肃的表情看着项阳说道。

　　“呼～”项阳鼓着腮，长吐了一口气，很无奈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沉默了。

　　父亲轻叹了一声，他明白女儿的心事，虽然很清楚女儿是好不容易才让情感的伤口痊愈，但是女儿的人生大事作为父亲来说还是最牵挂的一件事情。如今一直单身的女儿让父亲心疼，父亲希望有人替自己照顾项阳，他想到了女儿的病……虽然看到女儿表面的笑容和坚强，可是总觉得女儿内心深处的伤一直都没有愈合。父亲没有再说下去。

　　父亲总是在项阳面前展现着乐观开心的一面，项阳又何尝不是如此，项阳笑了笑，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她一直挽着父亲的胳膊，看着天空中飘浮的云朵，那一抹湛蓝好像嵌入了她的心里。

　　次日，太阳高升，赖床的项阳还没有起来，这时一句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项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那声音是那么的富有磁性，阳刚，铿锵有力。

　　项阳翻了个身，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她的脸瞬间僵硬了，那不是……不安的她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一边穿好衣服一边盯着窗户外刚才闪过的那个人影，是老大？

　　“啊？”项阳打开房门，挠着头，一脸疑惑和惊诧，她怔怔的看着站在门外的老大，他正在和母亲讲话。老大见项阳起床了，便笑道：“项阳，太阳都晒屁股了！”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项阳惊讶的表情，还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是人还是鬼呀？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项阳一直在揉搓着双眼，她总觉得自己是梦游了。

　　“我是......鬼！”老大突然走到项阳的面前，表情狰狞着低吼道。这时，母亲离开了，只剩下项阳和老大，老大看了看项阳，又接着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来看看你，嗯，看到你脸色好了些，看来家乡的环境是好呀！”这时，还没等项阳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父亲走了过来，他对着老大说道：“小伙子，可以开饭了，项阳，赶紧的，一起吃饭去吧！”

　　老大礼貌的对父亲笑了笑，然后就跟着父亲走了。

　　项阳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有些大脑短路，又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一夜的工夫，老大怎么就出现在自己的家里，而且，他还能和自己的父母像熟人一样聊天。

　　“傻女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吃午饭了，瞧你，都睡了多久！让人家贷朗等了你一上午！”母亲在客厅里冲她喊道。

　　客厅里传来那三人的阵阵笑声，他们竟然有说有笑的，像是一家人，这笑声让项阳汗毛直立，她觉得自己是撞邪了，然后她转过身，僵硬着的身躯有些不听使唤，她费劲地又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