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这东西太多麻烦你了。”冯洋站了起来,在狭窄的走道里转过了身,江谨泽回过神吓了一跳。
不看还不知道,杂乱的货物到处都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儿是哪家超市的仓库。
江谨泽实在看不过去:“你这律所以前不是很有名吗?现在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又是不开灯又是堆积货物,你一个大律师还要自己加班。”
“哎,”冯洋叹了口气,“二少啊,你们南焦家大业大,分分钟百万进账,我这儿律所都是一件件官司打出来的,哪是那么好赚…”
“而且…”
冯洋又叹了口气。
他不便说,江谨泽也想到了,有些人没钱打官司就找到了冯洋,名气越大,求上门的人越多,更不提鱼龙混杂人心各异,渐渐的,多大的律所也会力不从心。
“你就不会不接那些案子?断了渠道一了百了,省得有人道德绑架。”
不仅江谨泽这么想,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冯洋实力强名气大,如果不是有人拖后腿现在已经身价百万了,又怎么会落到这种艰难的境地。
没说话,冯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一个整齐而干净的地方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的很简洁,他一条条细数:
“你看,我九八年毕业,开始给人打官司,你知道我见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沉思片刻,江谨泽摇头。
“无奈。”
“我见过最多的是无奈,和医院不一样,到我这里的都是生人的苦难,医院里如果是死亡和生命的拉锯赛,在我这里就是正义和邪恶的对决,但往往很多事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你看这条。”
清脆的纸张声翻动,他小心翼翼地抚平了折角,“零七年一桩案件你应该知道,刘在复仇案…啊…”
他喟叹一句,扶了扶眼镜框,“具体我就不多说了…其实我了解过刘在这个人,他善良正直,他家有三只猫,都是从路边捡回来的,有一只断了尾巴,有一只瞎了眼睛,还有一只断了腿,他被抓捕的时候,特意请求给他十分钟安排那三只猫的去处,又把积蓄都捐给了儿童基金,我看见他就一个印象,这个人一生太苦了。”
“但你说怎么办,国有国法,杀人偿命…哦哦…说跑题了…”
他拍了拍额头,又随意地翻动几页,“哎,你说你来干嘛来的?”
江谨泽:“林淼的联系方式。”
他从抽屉一角找出一张卡片,看了看日期,“这是一七年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了,那时她也才刚刚毕业,还是个实习生,能力强没多久就转正了,那时候律所人还是很多的,上下两层都是我的,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姑娘说她一个人住没负担,所以加班也特别拼命…”
“一个人住?”江谨泽抓住了重点。
冯洋愣了下,“不然呢?也没见她有对象啊?”
江谨泽:“不是,你有没有见过她有孩子?”
冯洋哈哈两声,“别开玩笑了,人家还没对象哪儿来的孩子?”
沉默片刻后,江谨泽摇头:“没事,我想多了。”
林淼如果有孩子又怎么会抱到单位,再说她什么时候把杨昀康交给杨正玉的都不知道,这些事追究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林淼。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连续几次从话筒里传出的只有这一句话,江谨泽开始变得烦躁,反倒是局外人的冯洋边关门上锁边安抚他:“也许出了国不用这个号码了,没事儿,你继续打,也顺便给我留个号码,我一有消息就给你发过去。”
走在凌晨的街道上,江谨泽实在找不到家的方向,家里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鬼,一回家就会喊他爸。
他哪儿来的儿子啊?
江谨泽觉得自己的生活魔幻了。
“喂,你死在哪儿了呀,回不回家了?”
是焦阮,语气暴躁得像是一团火。
“不想回家。”
“爱回不回了。”
跟被刀砍断一样,电话突然就挂了,江谨泽手指翻动,抬手给定波打了个电话,“出来,百万大道,风浪里。”
这是距离定波家最近的酒吧,这位荧幕上的常驻者此时穿着睡衣睡裤裹着大棉袄毫无形象地坐在江谨泽旁边,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忍不住拦了拦:“别喝了。”
“怎么?心疼我啊,要心疼…也轮不到你啊。”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人心疼他了,那个人随时都会走,随时。
“呵,我心疼你?我怕你酒气太大传到我,家里有小朋友的你不知道吗?”
江谨泽又灌了杯酒,“小朋友?那小鬼在你家啊?”
“别小鬼小鬼的,那不是你儿子啊?”
“不是!”
半夜三更,酒吧本来就没多少人了,让他一吼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定波都嫌丢人,边扶他边搪塞道:“行行行,不是不是,哎哟死沉呐,结账了没…”
“还没…”
定波无奈地叹气:“好吧,算我请你的…祖宗啊,上辈子我欠你了?”
好不容易把他搬到自己家的床上盖上被子以后,悲催地发现自己没有地方睡觉了。
定波赞赏地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我,定波实惨。”
他在书房用凳子拼了个小床睡了个短觉,第二天一醒来就听到小孩儿的哭声,心想糟了。
出门一看江谨泽坐在沙发上端着碗吃酸奶麦片,眼睛忽闪忽闪,乖巧极了…定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恶寒。
反倒是杨昀康,在地毯上滚来滚去,间歇性地用袖子在脸上撸一把。
整个一三百六十度扫地机器人。
“乖乖,这是怎么了呀?”定波把杨昀康抱起来,搬到另一个房间,房门一关哭声立马就停止了。
“康康你装的吧?”定波拿来纸巾帮他擤鼻涕。
杨昀康小脸一皱,“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我也不要见他。”
“他是你爸啊。”
这话一出来杨昀康眼眶又红了,定波立马拍了拍他的背:“不是不是啊,今天叔带你去公司玩,咱不看见他行吧。”
杨昀康勉强点头,咧开嘴角笑了。
“澜澜,你怎么想到和我一起出来了?”
丰心妍陪乌子澜坐在海边的长椅上,看着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盘旋,也不知道这预示着怎么样的天气。
“没什么,就是我快走了,想再陪陪你。”
一阵微风吹过来,乌子澜把围巾脱下来盖在丰心妍隆起的肚子上,这已经七个月了,大得如同滚起的雪球。
“走?你要去哪儿?”
她的手却是春天一样的温暖,覆在乌子澜手上,蹙起的眉毛间是掩不住的担心。
没回答,只是扭头看着远处一对祖孙,“你看他们,虽然很平凡,但是很幸福。”
“人的一生,有人攀援高山,有人穿越沙漠,有人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里跑啊跑,永远不怕摔倒,心妍,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沼泽地,走一步就陷得更深,偏偏也不能退,就只能停在原地…”
“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了呀?”
“心妍,以后你要好好的,有空我会回来看你。”
就只是一个短短的见面,却让丰心妍想了很久,直到蒋未来轻手轻脚地推开家门她还没有睡着,心思一动,没有作声,听着蒋未来小心翼翼发出的各种细微的声音,心里有些难过。
也许是孕期分泌激素的影响,她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对于以前痴恋的温柔感到烦躁,她想和他痛痛快快地吵一架,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蒋未来是个不会吵架的人,尤其是和自己亲近的人,连句重话都不会说,每次丰心妍想要耍小脾气的时候蒋未来就会第一时间说对不起,各种妥协哄着她,一堆棉花,根本没有下手点。
可是经过上次那个疯狂的病人,她已经连续很久梦见一把尖刀了。
她的爱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医生,一腔热血全部给了人类医疗事业,可是他也是一个人,丰心妍和两个孩子离不开他。
他要学会生气,才能从持刀人手里夺下凶器,甚至于,他能从自己心里斩断乱如麻的思绪。
完美的他,总要落于人间!
“心妍…”蒋未来还是如同过去几天一样,欲言又止,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呼吸平稳后背后的人轻轻喊了他一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