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个氧气袋充满氧气,两辆车开出了镇卫生院。两个司机,一胖一瘦,都姓王。
大姐二姐都高反严重,段福平开了一夜需要休息,我又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我是被王胖子从驾驶室硬抱下来的。他已经见识了我的套路,知道斗嘴斗心眼搞不定我,索性一言不合就来硬的。
我气得头疼。我的内衣里还装着一个藏着秘密的手机呢。我想让段福平帮我解开手机密码,我想和大姐二姐商量,我需要私密空间。
在加油站加油时,我把手机塞给大姐,嘱她保管好。她和二姐坐的是王瘦子的车,我和段福平坐的是王胖子的车。段福平现在象我的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尾巴,我走哪他跟哪,大家都乐得看戏,故意给我们制造机会。我有苦说不出。
我把段福平撵到后座,我坐副驾驶。
反正高反的滋味不好受,我是睡不着的。我等躺在后座的段福平打起了呼,才坐起身盘问王胖子:“你们为什么帮我?”
“......”
“你们是谁?”
“......”
“谁让你们来帮我的?”
“......”
无论我怎么逼问,王胖子就是死闭着嘴巴装听不见。
“好,不说就不说,憋死你个王八蛋,对,你姓王是吧,我以后就叫你王八蛋。”
“前面车上还有一个姓王的。”
“你俩谁大?”
“他。”
“那他就叫王八蛋一,你叫王八蛋二。”
“还改成日本名了,妈的。”王胖子仍旧一张干巴脸。
我看了王胖子那张爆皮的嘴巴半天,嘤地一声,捂着脸,哭了起来:“妈的,他妈的,这是怎么了?我好好的日子过着,有房,有车,有事业,有钱,有爹娘,什么都有,怎么突然就成了逃犯了呢?怎么亲爹亲娘就成了养父养母了呢?没有人告诉我,我只有逃,没命地逃,去找我那个没有见过面的亲爹,我亲妈在哪里?啊,你知道吗?”
我一哭,王胖子慌了,连忙抽纸巾递给我:“你别哭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负责送你到LS,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那凶手是谁?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我突然扭头问他,眼泪也顾不得擦。
他猛地打住,意识到又中了我的圈套,脸上一副惹不起的表情:“你这女人,太难缠,你当我是哑巴行吗?我憋死算了。”
“你结婚没?”我一招不灵,接着来下一招。
“......”
“你结没结婚都不敢说,懦夫!这也有人命令你不能说吗?”
“没。”
“为什么?你有多大?三十五?四十?为什么老大不小不结婚?因为老是过这种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为人卖命的日子吗?我看你人不错,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我最爱当媒人了,我为人做媒,已经做成了三对。你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看不出你还是个媒婆。”
“当然,我做过人力资源,看人很准的,我会为你找匹配度最高的女朋友,保证你喜欢。”
“我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最好还有钱。”
我一拍大腿:“有现成的啊,你看二姐怎么样?就是在后面车上浓眉大眼那个,她完全符合你的标准,皮肤又白,不但腿长,头发也长。”
“你这是要使美人计吗?”
“嗯,怎么样?自古英雄爱美人,多正常。”
王胖子笑了,他一笑起来还挺慈祥:“要使美人计,为什么不自己上?我倒是挺相中你的,够泼辣,够放得开。”
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但我不以为意:“嗐,我不行,丈夫新丧,身家不清白,怕你晦气。二姐可是家世显赫着呢,老爸当年还是军区的一个领导,高干出身,你不觉得她一身贵气,又高贵又典雅吗?”
“谁?谁丈夫新丧?”段福平从后座上坐了起来。
“呀,唐古拉山口到了,停车,停车,我要下去拍照。”
原本一路神经紧绷,没命地往LS奔,就是害怕在半路被警察抓到,不能找到事情的真相,不能为自己洗白。现在终于得到外界的消息,知道自己暂时安全,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二姐最喜欢拍照了,我要满足她在唐古拉山口拍照留念的愿望。
后面的车跟着我们停下,不等我下车,二姐已经跌跌撞撞地下来,先是蹲下吐几口,便顽强披着她的红丝巾,往刻有“唐古拉山口”几个大字的那块大石头奔,一边奔,一边喊:“快来给我拍照。”
王胖子冲我耸耸肩,意思是,这就是你要给我介绍的一身贵气高贵典雅的女朋友?
我把相机塞到段福平手上:“去,去给二姨拍照。”
“真是姨妈拍照三件宝啊,丝巾、墨镜......”
段福平话音未落,只听二姐在大石前一边摆姿势,一边嚷嚷:“三儿,莎莎,去把我墨镜给我拿过来。”
山风呼啸,山口的五彩经幡随风哗哗作响。蓝天已经被云遮住,乌沉沉的,有雪花轻轻地飘落。不在会儿功夫,漫山遍野已一片银白。
王瘦子在一旁嘀咕:“要命,看来这雪要封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到LS。”
“能,一定能。
“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我指指胸口,然后伸出舌头,尝了尝雪花的味道,很凉,很甜。这是自由的味道吧。
二姐拿腔作势拍完各种动作,意犹未尽,冲我和大姐招手:“来,咱们三个合个影。”
我手揣在兜里不动,大姐拉我,低声说:“走,拍一个,是死不能活,管他呢。”
我只得随大姐走过去,从二姐脸上抢过墨镜戴上,和她俩象挤暖的羊羔,挤成一团,咧开大嘴,喊了一声茄子。
二姐做了一个拥抱大自然的姿势,她的身影与远山和茫茫旷野融为一体,置身于一片白雪的世界,象一个红色的精灵。还真是,只要二姐别说话,我都觉得她很美的。
王胖子和王瘦子没有闲着,两人蹶着屁股吭吭哧哧地在给两辆车装防滑链。别看王胖子胖,行动一点不比王瘦子慢,两人配合默契,动作迅速,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我给他俩掐着表,半个小时,两辆车就被他俩搞妥。段福平在旁边看得都呆了。
车子继续前进,风越来越大,雪花越来越沉。车子艰难地在渺无人烟的路上走着,偶有货车在前方慢行,王胖子加速超车时,我吓得连眼都不敢睁。我已经看到三起交通事故,撞得变形的车子翻倒在路边,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什么时候才能到安多?”
“正常路况要两个多小时,现在这个速度,估计要四个小时左右。”
我闭上嘴巴,经过一个转弯,身后唐古拉山的巨大山石在风雪中隐现,象个威严的巨人,亘古沉默。
我躺倒在座位上,抱着氧气一边吸氧,一边静静地支楞听前两人聊天。
“段,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刚刚大学毕业吗?”
“工作快一年了,受不了约束。我那天骑着车子从单位出来,不想回家,听着音乐只想骑到八十迈......”
“八十迈?世界骑行最高时速296千米,你八十迈。”
“夸张,夸张你懂不懂?我就是憋得慌......你说工作是为了什么?做些莫名其妙的工作,见些莫名其妙的人,没有任何意义,我先是骑到城外,索性一直骑一直骑,骑着骑着,干脆不回去了,骑到哪里算哪里吧,就骑到了这里。”
“年轻真好,你父母不着急吗?”
“他们......”段福平叹口气,“他们早就离婚了,我和我妈去了国外,大学毕业我才回来,我爸常年在外做生意,我一年也见不了他几回,从小大到和孤儿差不多,这次我出来这一两个月,估计他还不知道呢。哥,你呢?你今年贵庚?”
“我啊,今天是我生日呢,我整四十了。”
“呀,生日快乐。哥,你也没有家人吗?”
“没,父亲死得早,有过一个老婆,过了两年就跑了,接着老母亲也死了,这么多年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自己吃饱全家不饿,走哪里算哪里......”
两个男人唏嘘不已。
我苦苦追问了一下午,没有从王胖子嘴里得到任何信息,段福平上来三两句便让王胖子开了口。看来,一是我水平不行,二是王胖子有性别歧视,他估计被女人伤得不轻。
“我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受尽父母的疼爱,但是,突然有一天,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可不可怕?”我躺在后座开口。
“莎莎,听你这口气,一点也不象和我同龄,倒象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呢,你比我成熟多了。”
呀,忘了还有不知情的段福平。我连忙打岔:“蛋二,安多快到了吧。”
“快了,还有十几公里。”
“蛋二......哥,你这名字好奇怪。”
“嗯。”
王胖子开着车,头也没有回。不生气,不惊讶,不慌张,不多嘴,不解释。这样的工作伙伴我喜欢,如搁以往,我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他罗织到我的麾下。
只听段福平欢呼,安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