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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生活之杯斟满另一种滋味

爱的水流经悲的运河 莲娃L 5770 2024-07-11 20:12

  (一)

  夏迩从厨房拿出牛奶和面包时,阮茞竟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保暖衣还裹在身上,只脱去了羽绒服。夏迩放回手上的牛奶和面包,坐回床上,看着阮茞熟睡的样子。阮茞太疲倦了,在西安近一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刚下飞机晚饭也没顾上吃,就直接来见夏迩了,可两人话还没说几句,夏迩去给他拿吃的,他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夏迩注视着熟睡的阮茞。刚刚送灿灿回家后,夏迩正有点暗然神伤地想,真正的快乐永远属于年轻人,包括圣诞夜,刚走到楼梯口,电话响了,是阮茞,接通后问夏迩在哪里。夏迩心想自己已经在家楼下了,就回答在家里,哪知阮茞却说“那你开门看看”,惊得夏迩赶紧跑上楼,看见阮茞裹着厚厚的羽绒袄坐在门口的楼梯上,一脸问号地看着自己。现在,自己还没有跟他解释,他就睡着了。夏迩默默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放着两个手机。夏迩拿起一个,按亮屏幕,上面是她最喜欢的一幅图画,荒原上,远处有一棵树,天上一道星河。阮茞曾说这图取景太刻意,是选了一个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来拍摄的,过滤了许多真实的因素,艺术虽然是对生活的提取,但这样的构思,提取得有点过分了。可夏迩却说自己喜欢,因为觉得自己就是那棵树。于是阮茞说“我喜欢那棵树”,竟然还用它做了屏保。夏迩按开通话记录,这一个月里,手机里只有五次通话记录,都是打给自己的。

  夏迩又叹一口气,拿起另一个手机,按亮屏幕。这只手机上屏保图片是几道线条,但设置有开机密码。夏迩心里一痛,“嗵”地丢开那手机,背对着阮茞躺下,郁郁了良久,才慢慢睡着了。

  夏迩正在梦中,似乎有一堵墙,墙面满是青苔,夏迩一个人在墙边走,很熟悉的墙,很可爱的青苔,可四周太安静了,因为无论怎么走,也只有她一个人。“夏迩……夏迩……”有人在喊她。夏迩惊喜地左顾右盼,没看见人。突然,她的额头有一块地方一阵温热酥痒。——夏迩醒了,阮茞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笑。

  “起来吃早饭,懒猫!”阮茞说。

  “唔——你做早饭了?”夏迩惊讶地问。

  “嗯,想不想尝尝?”夏迩看清楚,阮茞还系着围裙。

  “——想!你做了什么?”夏迩嘴里说想,可还是躺着不想动。

  “不想起?那再睡一会!”阮茞说。

  “不——我起来,马上……”夏迩急忙要起身。

  早餐很丰盛,煎鸡蛋、炒青菜、稀饭都是阮茞亲手做的,肉包和油条是出去买的,还带回来一碟酸菜,配稀饭正好。

  吃完饭,阮茞收拾东西,准备回实验室。

  “你什么时候有两个手机了?”夏迩装作若无其事,问。

  “哦,这个是专门用来联系你的。这个是工作用,号码你不用知道。”阮茞挥挥手机,说。

  “啊,不会只对我保密吧?”夏迩轻轻撅嘴说。

  “这个手机的作用你应该知道,号码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你知道了也不能打它。”阮茞拉过夏迩,“我出差,一般只带工作用的这个。现在,怕你有事要跟我联系,才把它也带在身上,想你了,我也可以联系你。”

  “我又不是间谍,要知道你号码干什么?”夏迩白阮茞一眼,“知道你们都神神秘秘的!”

  “傻瓜!”阮茞在夏迩额头上一吻,“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那个姓朱的,你和他还有联系吗?”阮茞突然话题一转。

  “啊——”夏迩没料到阮茞会有此一问,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就是……就是见过一次。不是,是灿灿陪我去的——就是要跟他说,大家做朋友可以,别的……不行。”

  “他没有再纠缠你吧?”

  “没有,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纠缠不清……就是昨天,发了条短信给我,应该是出于礼貌吧。”夏迩不会撒谎,向阮茞交待得毫无保留。

  “礼貌?他是七里海的……夏迩,我不想你再和他有任何联系,能答应我吗?”阮茞皱着眉,盯着夏迩说。

  “我和他没有……好。”看着阮茞眼里似有担忧,夏迩点点头。

  (二)

  吴金玲哭得昏死了过去。夏迩和林红枝赶紧给她捶胸摸背,可无济于事,还是夏聰上来伸出大拇指狠掐人中,吴金玲才醒转过来,继续哭。

  “我的儿啊,你叫妈妈怎么活得下去啊!啊啊——妈把你养大,不指望你什么,就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啊!啊啊——你快回来啊,我的儿啊!啊啊——”

  夏迩和林红枝陪着流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对一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母亲,说什么都是废话。

  吴金玲不到十八岁就生下大儿子,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从小懂事,大学考上了名校,毕业后进了上海的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冬天嫌国内太冷,到澳洲去旅游,却意外溺死在了南太平洋温暖的海水里。世事无常,似乎只有痛苦是永恒的。

  吴金玲的丈夫,在夏聰和其他几个在莲城有来往的老乡的帮助下,支撑着料理完儿子的丧事,好在他们当年违反政策,还生有一个女儿玉蓉,虽然还只有十七岁,但现在是父母最大的安慰和寄托。

  “妈,你们还有我——你再这样不吃不喝,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啊?妈,你不能不要我了!妈,求你了,就算是为了我,你吃点饭吧!好不好?”玉蓉苦苦央求母亲。

  夏迩和林红枝也劝道:“是啊,金玲,你还有玉蓉,她还小,她还离不开你。为了玉蓉,你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啊!”

  吴金玲迷茫呆愣的目光滞了滞,缓缓拉住女儿的手说:“蓉儿,你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说完母女抱头而泣。

  夏迩也忍不住掩面啜泣了起来。

  (三)

  夏迩和林红枝红着眼睛从吴金玲家里出来,林红枝回家去照顾女儿,夏迩想去看看冯璐,因为冯璐女儿想上中专,托自己打听过,趁着这次回来自然要给她一个交代,于是两人道别分开。

  夏迩到冯璐的店里时,正值下午放学,冯璐忙着在招呼一群群叽叽喳喳的学生,夏迩于是也帮忙招呼。

  “那死丫头现在又说想上学,技校还瞧不上,非要到中州去上中专!你说,她不是想着法子折磨我吗?”冯璐的女儿吴雨秋自从那次离家出走后就辍学了,在家死宅了两年,最近突然提出想重新上学,可能是因为被女儿伤透了心,冯璐谈起女儿就没有好气。

  “是好事啊!她想再上学,证明她在考虑自己的将来,是开始懂事了,这是求之不得的啊!”夏迩得知后很替冯璐感到欣慰,很快就请阮茞帮忙联系好了中州职业专科学校的美术专业,因为冯璐说雨秋喜欢画画。

  “她说画画可以,什么时候可以去报到?”冯璐问。

  “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插班上一年级。”

  “那好,我先给她准备些生活用品,过两天就送她过去。”冯璐也高兴了起来,“只要她肯出去,总是好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照看着点,你看家里还有个小的,这一摊子事都指望着我,一步都走不开,我就只能把她托给你了!”

  “好的,没事的,你告诉她有事就找我。”夏迩拉住冯璐的手,让她放宽心。

  夏迩晚上又去陪父母吃过晚饭,第二天一大早立刻赶回了中州,儿子这两天恰好放月假,托店里的一个美容师照顾饮食,不知道怎么样。

  夏迩回中州后的第三天,冯璐带着女儿雨秋就来了中州,夏迩在阮茞朋友的帮助下,安排雨秋报名入学,一切顺利。

  “家里还有你弟弟,妈这就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跟你夏阿姨打电话啊!”冯璐嘱咐雨秋。

  雨秋微皱着眉,点头,抬眼似乎怯怯地看看夏迩。夏迩很温和地笑着,却觉得雨秋的眼神里藏着一股子冷淡和怀疑的意味。夏迩也不计较,说:“需要什么就跟我说,阿姨能帮的一定帮!”

  送走冯璐,晚上,夏迩接到阮茞的电话,询问完情况后,又说研究项目处于重要节点,自己春节前后都要吃住在实验室,让夏迩照顾好自己。夏迩挂断电话,发呆了片刻,打开微信里的高中同学群,有人发了张毕业照,里面灿灿歪着头,一脸快活的笑。冯璐不自然地微低着头,眼睛绷着从下往上看向镜头。阮茞很平静的脸,目光沉稳而有神。罗君智举着剪刀手。冯璐的丈夫淹没在那些已经陌生了的人头里,夏迩不能判断哪一个是他。老师们男的都双手扶膝,显出磊落正气,女的则挺背直腰,努力端庄优雅。夏迩回想着一张张脸代表的体态和姓名,她不太能记得人,再加上中途辍学,熟悉的同学原本就没有几个,所以能够记起来的很少。如果自己也在其中,会站在谁的旁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阮茞的神情还会波澜不惊?灿灿的笑还会是这样的美好无敌吗?夏迩徒劳地思忖着,试着相信自己也幸运,可看得见的东西总被看不见的东西影响,你抱怨当时太痛太苦,走过去之后才知道,那时也有幸福。明白了这一点,现在,你觉得幸福了吗?谁能回答?

  (四)

  春节前周周最后一天上课,夏迩等在校门口接他回家,从学生大群涌出来一直等到零零星星冒出来一两个,也没有看见周周。夏迩急得正团团转时,一个女生向她走过来。

  “阿姨,您好!请问您是周仲篪妈妈吗?”女孩很礼貌地问。

  “是的是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夏迩一听如同抓住了救星。

  “他还在教室里……”女孩似乎有点不开心,咬着嘴唇说。

  “还在教室?他在教室里干什么?老师也在吗?”

  “没有,他……和邹菡萏在一起。”女孩说,很清亮的眼睛里很失落。

  “邹菡萏是谁?”

  “同学,他们坐同桌,邹菡萏不让他走……”女孩继续咬嘴唇说。

  “为什么?是仲篪做了什么错事吗?”夏迩大惊,儿子被同桌女生拦住不让走,肯定是两人发生了矛盾。

  “没有!就是……也没什么,他其实不想理她,是她非要缠着他。”女孩很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却把夏迩给弄糊涂了,谁不想理谁?谁缠着谁?

  “哦——他来了!阿姨,这是我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请您帮我转交给他!谢谢阿姨!阿姨再见!”女孩把一个小纸盒往夏迩手里一塞,跑了。夏迩正欲喊住她,却看见儿子终于走出校门,只好作罢。

  “你怎么才出来?和同桌闹矛盾了?”夏迩问。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你拿的是什么?这怎么在你手上?”周周一把抓过小纸盒说。

  “刚才有一个女生,说是给你的礼物……她叫什么?邹菡萏是谁?”夏迩盯住周周,想看看他的反应。

  “不认识!什么礼物,扔了吧。”周周却拧着眉头,很厌烦似的说。

  “怎么能扔呢?”夏迩抢过小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篮球小子的人偶。

  “看来是知道你喜欢篮球,还挺有心的!”夏迩笑着又说。

  “谁还喜欢这个,送我个NBA球星还差不多!”周周嫌弃地一撇嘴。

  “人家女孩子的心意嘛,你不喜欢也不能丢了。”夏迩有点心疼那女生,看来儿子不喜欢她,难道儿子喜欢的是邹菡萏?夏迩于是又问:“邹菡萏有没有送礼物给你?”

  “妈,你们女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八卦!就是同学,送什么礼物?还往家里送,你不是也捡到过一次吗?这么麻烦,无聊不无聊?”周周不耐烦地说。

  “你不喜欢就跟她们说清楚嘛,不能让女孩子误会!”

  “我都说过了,她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周周不喜欢这两个女孩,夏迩想他可能喜欢别人。

  “没有!”周周却很干脆地答道。

  没有就好,夏迩想。她希望周周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所以,虽然觉得高中生谈恋爱不稀奇,也不像有的家长把高中恋爱视作洪水猛兽,但心里也是不赞成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事躲不过,但晚点发生总是好的。夏迩其实忘了,恋爱这件事该发生时就会发生,至于是早好还是晚好,没有标准,还真不好判断。

  (五)

  过完年后,冯璐的女儿雨秋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有一次,夏迩经过雨秋学校附近,买了点水果和零食,顺便去看她。

  夏迩进到学校时,天已经有点黑了,快走到雨秋宿舍楼下了,老远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地上似乎还有火光。夏迩走过去,看清楚是一群学生围成一个圈,圈里地上燃烧的蜡烛,摆成两颗相交的心的图案,一个满脸稚气的男生捧着一束花,正在向一个女生告白。夏迩忍住笑,也想看看热闹,却发现那被告白的女生正是吴雨秋。

  “雨秋,你走进教室的那一天,就走进了我的心里。咳咳——从那天开始,你笑,我就开心,你难过,咳——我也难过。遇见你,我懂了什么是爱情,所以……所以,请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男生告白的场面挺大,说话却磕磕巴巴的。

  雨秋被两个女生拉着胳膊,瞪眼看着男生如同表演一样的告白,惊得嘴巴也合不拢了。“你——”雨秋嘴里吐出一个音节很短的字,夏迩听出雨秋似乎有点恼怒,以为她要转身离开,雨秋却伸手接住花束,蜡烛闪耀的光中,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男生欣喜地一把抱住雨秋,雨秋后背一挺,身子一僵,目光一沉,嘴角却露出笑,似乎是高兴,夏迩却觉得带着一丝戏谑。围观的人一起鼓掌,叫好。夏迩在两人分开之前转身,向校门口走去,两个学校的保安提着灭火器火急火燎地奔过来,嘴里喊着:“都散开,都散开!年纪不大,倒是会折腾事!有什么好看的,学校不是你们这样胡闹的地方!”夏迩转头,看见保安对着地上的蜡烛喷出一阵阵烟雾后,人群一片惊呼,纷纷退后,却迟迟不肯散去,雨秋和那个男生还手拉手站在一旁。

  “快点把东西清理走,否则给你们记大过!”保安的吼声依稀可闻。

  夏迩走出校门,坐回车里,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

  第二天灿灿打电话来告诉夏迩,自己到山东出差去了,穿着蒋浩然给买的羊绒大衣,说要把青岛的美景都照回来,当然是作为她的背景。顺便吐槽了一下柳东塘在家埋头创作的“东塘对韵”,模仿《笠翁对韵》的形式,其中有这样酸溜溜的几句:“爱对恨,情对仇,快乐对痛苦,世事对人心,朝艳艳,暮昏昏,千万弱星映日月,一只拙笔绘春秋……”如果真的可以如此刀斩世界,涂抹人生,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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