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

　　北洛虽能听到众人惊慌的叫喊，然而他张口便喷出一口血，嗓子中只有“嗬嗬”的动静。云无月立时现身，右手环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左手按在他胸口上，寒气立即从他胸口处扩散，他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将浑身的伤口裹住。然而即便云无月反应极快急救迅速，但破损的内脏还在持续加重他的伤势，失了的血也已经回不去了。

　　岑缨感觉到所有人的焦急，伸手就想扯蒙在眼睛上的绷带，然而姬轩辕立即喝止：“不行！”岑缨的小拳头在绷带旁使劲攥到发白，还是无奈地垂了下去。

　　闻人羽第一个跑到他们旁边。方才众人还在期待北洛解开石门，然而下一瞬他如同万箭穿心般身上莫名其妙炸开了数道血花，再下一瞬云无月就接住了他并开始急救。闻人羽从自己的包裹中抓出龙血草塞到嘴里，嚼烂了吐出来意图涂到北洛的身上，然而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以为是看不见的兵刃伤了北洛，实际上北洛的外衣没有一点破损。她这一迟疑的功夫，北洛的肋骨和大腿上又炸开两朵血花，衣服被血浸得几乎黏在北洛身上。阿阮和夏夷则各自一招春风化雨和先天养命阵布于北洛身下，为他恢复元精。

　　姬轩辕到北洛身前，观察一下，立即纠正众人道：“内伤更严重，龙血草别外敷了，给他喂进去。云无月，伤口交给我们，你把他的神识从字里‘拔’出来；如果拔不出来，就直接把他这段记忆抹掉！”

　　“等……听我说！”北洛咬着牙咳出一丝血沫，挡住乐无异递到他嘴边的龙血草，道，“是字……‘刀剑’……只要我还记着……记着那两个休循字……就会有刀和剑……刺入我的身体……”

　　他忍住剧痛撑着地坐起来：“谢大师……”

　　“辟邪王。”谢衣领悟力极佳，在北洛唤他时便知道是要画册，他将岑缨的笔递过去，手捧画册凑到北洛右手边。北洛接过笔，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将他脑海中的那几个休循字画到上面，每划下一笔，他身上就多一道血口，直到完全写出来，他把笔一掷，从乐无异手中抢过一片龙血草叶扔到嘴里，皱着眉生嚼两口奋力咽下，却因内伤太重立时咳嗽起来。

　　“喂你慢点！龙血草多的是，不够还有！”乐无异急道。

　　谢衣拍拍乐无异，将画册递给姬轩辕，示意四个小辈退开别阻碍云无月施法。

　　“北洛，看着我。”云无月的左手抚上北洛的脸颊，拭去他唇边的鲜血。北洛疲惫地抬起眼皮，云无月低下头，直到确保北洛的双眼中只有她的眼睛，二人身下出现一圆形的紫色法阵，她在法阵的光芒中轻启双唇，发出一声如同唱歌的呢喃：“我在，忘掉吧。”话音落下，北洛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彻底松了精神昏在了云无月怀里，蹭了她满身的血和汗。

　　将岑缨牵引过来，众人瞧着歇在云无月怀里的北洛，一时无言。还是姬轩辕拿着画册先开了口：“刚才我已经拿它与石刻比对过，确实是刀剑一类武器的意思。”

　　苏顺着岑缨的右臂溜下来，在岑缨的手背上停步：“我想起来了……当时起火后，我曾跃入水中，亦曾设想火焰会在远离这一处后便消失，然而即便我操纵附身之体赶到龙血草附近，仍是不能阻挡火势——它甚至要蔓延到我的神魂之上，直到我强行将那文字的记忆抹掉。”

　　谢衣道：“如此……那些文字生成的火焰同刀剑一般瞬发瞬伤，然即便是辟邪王与苏公子，以二位的修为竟毫无抵抗之力，委实骇人。”

　　岑缨松开一直揪着的衣角，直起身体：“那些‘字’是法术吗？我没有感觉到灵力或者妖力……还是说‘字’也是梦？会不会那时北洛也陷入了梦里？”

　　乐无异挠挠脑袋：“照你这么说，可能那个梦就是针对北洛，谢伯伯看不到门上的字，倒也能解释通。但是为什么我们能看到？”

　　阿阮立即举手：“我知道！小叶子，我们在这边，谢衣哥哥和北洛在门前，所以他们在梦里我们在梦外，我们当然能看到！”

　　乐无异一拍脑袋：“对啊！我们在梦的界限外！所以……”

　　“不是梦。”

　　“啥？”

　　“‘字’不是梦，”云无月皱着眉，搂住北洛的右手将他的右耳捂上，“如果它是梦，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谢衣跟在云无月后面开了口，声音压低许多：“霒蚀君所言极是。梦境虽然玄妙，却非无迹可寻；何况苏公子身为栯木天赋所在，怎会对梦境束手无策？或许这些文字本就是诅咒专用，我等只知表面之意，却不晓得背后的第二重意思，自会中招。”

　　“不对，”姬轩辕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轻声道：“伤害北洛的不是字意，是字形。”他睁开眼，将画册又递给谢衣，谢衣凝重地接过，看了看北洛写下的那两个休循字，认真请教道：“谢某愚钝……何谓‘字形伤人’？”

　　姬轩辕道：“例如我现在想杀北洛——”他站起身，取下弓，又在箭筒中抽出箭搭在弦上，他将箭头对准北洛，弓弦拉满：“但直到我放出这支箭前，‘我想杀北洛’只是一个想法；唯有我放出箭杀死了北洛，也即是我的动作完成我所想的事情后，这时我的想法才实现。即便如此，真正给北洛造成伤害的，不是我的想法，是我的箭。”

　　岑缨轻点下巴的手停了下来：“我明白了。这不是辱骂和夸赞，会让人对字的意思产生直接的心情变化甚至是身体的变化，‘刀剑’只是刀剑，它的意思在化为能伤人的刀剑前，根本不能对北洛造成影响！”

　　夏夷则用右手指着画册，模仿着文字笔画补充岑缨：“如今再观画册，当时辟邪王身上的伤口所呈现出的刀剑走势，与这几个休循文字的字形甚是相像。”

　　“所以，一笔一画，皆为刀剑？”闻人羽接了他的话。

　　“喵了个咪的，这也太厉害了吧！几个字就能变成刀要人的命？我根本不敢信……”乐无异忍不住感叹。

　　夏夷则道：“乐兄有所不知。传仓颉、沮诵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龙亦潜藏’，造化之秘缩于方寸之间，人因之有传承，始得兴盛。既然上古之书能惊天地泣鬼神，为何这石门上的字不能要人性命？”

　　姬轩辕想着仓颉和沮诵，有些哭笑不得，忙把话题引回来：“咳，字形化作刀剑没有那么玄妙，说到底也是虚化实的一种，仰仗的还是半魂莲的灵力。想来这石门应该是由神魂十分强大的人完成的，每一笔每一画都蕴藏他们的神魂之力，一旦有‘外人’——例如北洛和苏公子——他们意图进入门中，字形上蕴含的神魂之力就会发作，与他们的意识相勾连化为实物，将人逼退乃至于直接杀死。”

　　“若是如此，字意又起了何种作用？”谢衣问道，但他眼睛一转，自己已得出了答案，“字意……是联系虚实的通途，是使他们铭记字形的办法。壁画和石刻阐述休循历史和文字变迁为虚，实则其为借此手段使阅读之人对字形的印象加深，如此再观石门，必会遭遇不测；即便如苏公子这般可强行抹除记忆，然事后仅会隐约忆起字意和伤害间的联系，又怎会联想到字形……”

　　阿阮嘟着嘴泄气道：“什么‘字形’‘字意’的我都听不懂，谢衣哥哥，你们就说到底能不能开门嘛！”

　　谢衣和姬轩辕面面相觑，谢衣终是无奈地安抚道：“并未找到开门之法，阿阮姑娘稍安勿躁。”

　　姬轩辕皱着眉看着画册：“我们现在只有‘刀剑’这两个字，太少了……最好能把石门上的字都记下来，弄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闻人羽问道：“能否拓印？”

　　“我们现在能看画册上的字，是因为北洛将它写到了纸上，经过他的手字形发生了变化。”姬轩辕回答道，意思便是拓印不影响字形，产生的效果将会和石门一样。

　　乐无异立即抗议道：“可是记下来太危险了！看到刀剑，我们手里有龙血草，那看的人还有救；如果看到火，看的人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

　　姬轩辕点头：“不错。所以记录这些文字的人，必须要够强，足以承受短期的神魂上的攻击；要足够冷静稳定，不论受多大干扰都能完整记录；最重要的是，要对字形忘得足够快，这样才不会持续受伤，也有条件看其他的字。”他说完，眼神投向众人之中，所有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终锁定在搂着北洛的云无月身上。

　　云无月对于姬轩辕选择自己一点都不意外。“遗忘”是魇的本能，他们对自己意识的控制精准到一分一厘。她只是小心地将北洛从自己怀中挪到地上平放，又唤道：“岑缨。”

　　“云无月？”

　　“照看好北洛。”

　　云无月站起身，穿过众人走到姬轩辕和谢衣前，认真问道：“我怎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