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记？”

　　谢衣将画册和笔递给云无月，姬轩辕嘱咐道：“休循人习惯横向书写，你可以纵向来记，意思不连贯或许伤害会小一些。”

　　云无月点点头，越过他们靠近了石门右侧。先前在北洛查看壁画和石刻时她也跟着看了个全，现在直接上手倒是没什么阻碍。她遵照姬轩辕的嘱咐，从上至下开始阅览石门上的字，然而她看到的第一个字便是“山”，再一眨眼，周围所有的人和景都消失了，她前后左右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山壁，此刻她就如同站在一条不到一人宽的石缝中，只闻“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山壁都向她挤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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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无月抬起手，拿着笔开始划出笔画，一开始还是比较稳和平滑，到后来她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的手也开始剧烈颤抖。终于，她记下了这个字，她拿开笔，闭了一下眼睛，咳出一口血。

　　“云无月……”/“云姑娘？”姬轩辕和谢衣立即迎过去。

　　“没事，”云无月睁开眼，“继续。”

　　【——必须用这种方法？】

　　岑缨被意念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摸索着将手搭到北洛的额头上：【哎？北洛！你醒了？你还好吧？】

　　【还好——姬轩辕，有没有别的方法记这些字，比如一个字只拓一半？还有，这种石刻字上的神魂之力，你们能不能直接抹除？】北洛保持原样闭眼养神，在意念中继续追问姬轩辕。

　　【拓一半和拓全部并没有区别。至于那上面的神魂之力，抹除不了——设计这石门的人很聪明，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办法，踩着每个人神魂的底线来反作于别人。神魂之力越强，承受的伤越重；然而像谢大师这样原身就根本没有神魂和肉体的，看到的却又是空白……】姬轩辕答。他们旁边的云无月身上又开始结白霜，看来又看到了与冰和雪相关的字，这次云无月应对得倒从容一些。

　　乐无异在后面看着云无月一会儿浑身冒火，一会儿鲜血淋漓，实在是坐不住了，走了过来：“长柳，真的必须要靠解读字意才能解开石门？云姑娘虽然是妖，但她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谢衣安抚他道：“乐公子莫要焦急。焉褚之石不比他物，坚硬堪比龙甲；此门机括又皆在其后，若非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冒着石门彻底封死的风险破解机关。”

　　“可是谢伯伯……”

　　姬轩辕摇摇头，开口插了话：“既然开启机括都在门后，而门却并没有在那一面彻底封死，那至少说明两件事：这扇门还要有人出入，以及从外开门的办法是远比启动机括简单且保险的办法——如果说这种以虚化实的神魂之力是‘困而不发’，那么一定有什么安全的手法去‘发’，将字意和其中的神魂之力疏导出去，如此便可开门。”

　　北洛一翻身坐了起来，摆摆手对见到他起身便想问候他的闻人羽几人示意无妨，径直问向岑缨肩上的苏：“苏公子，你还知道什么吗？”

　　苏叹道：“我本就是误入那具身体，待我清醒以后，休循已经被水封闭了。若我当真有一语道破此中关窍的能耐，又何至于困在此处数百年？”

　　“不是说这个。你对收发神魂之力了解多少？”

　　“若在梦境中倒是易如反掌，然而在现实中并无媒介……”

　　岑缨没有听北洛和苏的讨论，电光石火间，她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东西。“等……‘一语……道破’？”她喃喃，她倒吸一口气，“是‘说话’！字的读音！！”

　　“岑姑娘，什么‘读音’？”闻人羽认真请教道。

　　苏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散发神魂之力的法门？！若是通过话语来散发，这确实是最贴合以字伤人的情形，只会伤害外人，而不会伤害休循人自身。”

　　“对，但不仅仅是字音。我也只是猜测，需要验证过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岑缨激动道。正好云无月也停下了记录休息一下，所有人便都聚了过来，她说道：“我需要有人去把地下城里那块石阙拓下来，必须用拓印全部的。”这事操作起来简单至极，乐无异自告奋勇带着金刚力士从北洛开出的空间裂口过去，不到一炷香就拿了拓片回来。

　　他把拓片递给岑缨，问道：“为什么要拓这个？”

　　岑缨认真解释道：“其实刚才我就在考虑，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有好多奇怪的地方：第一，我们都已经经过了那个石阙，尤其是北洛，在石阙旁边呆的时间最久，他或多或少会对石阙上的字有印象。如果壁画和石刻都有加深字形印象的作用，为什么北洛在刚看完这边石刻以后没有立即发作？”

　　“如果它们的字根本就不是一样的呢？而且或许那就是普通的字，根本没有神魂之力。”闻人羽道。

　　“或许会有很多不一样，但是这两处都提了休循末代君主父亲的事，退一万步说，有关奴隶、麖兽和半魂莲这些字总该是一样的吧？可是北洛根本什么事都没有。至于神魂之力，我也考虑过是不是那些字只是普通字，但梦魂枝只能乱人心智，即便有半魂莲襄助，还不至于我在梦中见到的东西，和现实中的休循重合那么多，尤其是那八座我从来就没见过的雕像！它们有，只是已经微弱到忽略不计。”

　　岑缨竖起手指：“所以我就在想，这或许是两套休循文字，只是同出一源。”

　　听到这个说法，北洛立即将拓片和云无月的记录并排摆在地上，和同样蹲下来的谢衣一起查看，经再三比对后，谢衣一锤定了音：“确实是两套。”

　　“那第二呢？第二个疑点是什么？”乐无异忙追问道。

　　“听北洛他们说的，壁画上有个细节，”岑缨道，“休循首领为了活命，烹人为食，这才吸引了麖兽。一个能够躲在山洞里、靠吞吃族中妇孺才勉强得活的族群，即便有麖兽帮忙、有半魂莲梦魂枝能倚仗，又能活下来多少人？但他们却在短时间内修建出这么大的城和法阵，还要经营农商和政事，驯养麖兽，四处征战，就算可以驱使奴隶，然而哪怕是管理奴隶的人力都根本对不上。”

　　姬轩辕听着岑缨的分析，他眼睛越来越亮，直到接了岑缨的想法，补充上自己的思路，继续解释下去：“所以休循人吸纳过外族人做平民，而且数量庞大，甚至有可能比他们本族人还要多。他们为了确保本族人的地位，就把对族群最重要的半魂莲和梦魂枝的秘密掌握在手里，只要有它们在，就能把控统治地位。而其中最简单最实用的方法，就是控制语言——这也是有两套相近的文字的原因？”

　　“两套相近的文字，或许还有两套相近的语言，其中一套是平时所用，就如‘雅言’一般，另有一套只在‘贵族’间流通？”夏夷则问道。

　　岑缨连连点头：“那么这道门隔开的，就不止是我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外族人，还有不是纯粹休循人的‘平民’——说来也巧，塞种人在别地建立的国家早已灭亡，其它有记载是塞种人后代的西域族群，比如捐毒和疏勒，他们都有明确的族群混合演变的记载，只有休循没有；而且这里的文字演变石刻是以一种很古老的象形文字做起始，关于塞种人母神的崇拜也随处可见。会不会……休循人是塞种人传下来的最纯粹的一支，他们的贵族语言，就是有可能早已失传的塞种人的古语？”

　　“很有可能啊！喵了个咪的，只凭一个词就联想到了这么多，岑缨你也太厉害了吧？”乐无异来回看着铺在地上的两份休循文字，口中赞叹不已。

　　相比之下北洛就冷静许多，他一摊右手提出一个问题，直指要害：“可是一种已经失传了的西域古语言，我们从哪里找？”

　　姬轩辕提醒道：“那块碎晶。”

　　北洛摇摇头：“碎晶沾染的梦境，必须要同种血脉才能感应到，我们去哪里找塞种人的后人？”

　　苏道：“我还存有上一具身体的少量残尸，然而数量极少。”说着，一只被烧得干枯发黑的手，出现在众人之间，手里攥着那枚原先缠在他手上的半魂莲的莲子。

　　“那个……我是捐毒人，”乐无异小心地举手，“虽然只有一半捐毒血脉，但也算塞种人的后代吧？”

　　苏举起一根枝条，一缕银色的灵丝自其中冒出，越伸越长，直到飘忽着缠住了乐无异的手腕。他试了试，道：“虽然是……倒也可以。”

　　“那试试吧。”姬轩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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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无月再次站到石门前，继续记录石门上的字；另一边，在姬轩辕和苏的操作下，休循人的残尸和乐无异的血脉力量被指引着连入那块碎晶内，很快就有了反应，似乎有画面要浮现——看来这个寄灵族死之前确实沾染过塞种人的梦。

　　经过姬轩辕的允许，岑缨终于摘了蒙在眼上的绷带，得以查看塞种人的梦境情形。幸运的是这个梦似乎是市集，十分热闹，喊话和文字都有，北洛得以很快就找到“奴隶”“羊”“父亲”这几个词的发音，他将发音、纸上的字形以及字意全部联系起来，再看石门上的那几个字，对着字说出读法，石门上那几个词上似有白光流过，再一闪，彻底变为灰色，那几个字被宣泄走神魂之力，在北洛眼中，彻底化为普通石刻。

　　再三验证这样确实能清除神魂之力，北洛立即告知众人，众人干劲更足。随着云无月记录的字越来越多，石门上的内容被解读得越来越完整，原来祸害了北洛和苏的石门刻字，实际上是一段的话，告诫诸人如何对待亲朋好友、敌人与陌生人、奴隶和财产以及天神和自然，最后说，唯有永远信奉真神的人才能寻到去“天宫”的路。

　　“真神？是说塞种人的女神吗？”闻人羽问道。

　　“会不会是祆教的神啊？西域人挺多信这个的……”乐无异猜道。

　　这两个意见北洛都没听。他想了想，拿着一个拓片和石门记录一模一样的词查出读法，最后对着石门，用磕磕绊绊的塞种古语对着大门喊道：“永远信奉真神昆弥，带领我们寻找天宫。”

　　话音刚落，整个山洞剧烈地颤动起来，有“轰隆隆”的机关转动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石门上所有的字霎时光芒大盛，在耀眼的光芒中，石门随机括牵引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