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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经过你的世界 秃山有木 3915 2024-11-14 03:30

  直到晚上,结束了所有的洗涮和第二天的准备之后,国强才明白为什么早上大家都不放开了吃的原因,因为一个馒头就要一角钱,一碗菜要三角钱,一个成年人的饭量一顿就可以吃掉自己五分之一的工钱,所以大家都不敢吃太多,怕把胃撑大,都很节省,想多拿些钱回家过年,每个男人身后牵着的都是一家老小。

  他们领到的工资也不是全部五块钱这个数目,而是被压了一半,只开一半,这一半还要扣掉一天的饭钱,所以发到手里根本就不剩什么了。就好比大叔,只拿到了三角钱,而国强则是一分没有。

  刘包工说是因为他在厨房偷吃,所以被扣押的那一块是没有的,国强知道,这准是胖厨子说出去的,可他觉得很冤枉,他吃的也不过是大家都剩下来的,连残羹都称不上的残羹啊,而且自己干了那么多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大叔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多话,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国强才明白其中缘故。

  “大门被锁上了,外面有人看着,咱们住的相当于是个二层,一层是被木头架起来的,本来我以为这是工厂御寒防潮的办法,现在看来这是个黑厂,扣押一半工钱,进来了就出不去……”大叔悄声说。

  “一角钱在外面我能买三个白胖的大馒头,忒黑了这也。”

  “那怎么办?”

  他们三个都把目光齐刷刷的盯向大叔,在这里他是最镇定的一个了。

  “最糟糕的是我的马还在他们手上,瞧这架势我们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了,白天一个外地人要不干离厂,可被揍的够呛啊!”

  “大叔,我们有窗户。”国强指着那扇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小窗口,大叔顺着他指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山里的夜晚格外的冷,尽管有火炕但他们没有被,只能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当被盖着。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他被胖厨子从炕上扯下来的时候跟这天一样,眼睛还没睁开呢。好不容易把百十来个碗筷刷出来,把中午要用的土豆削好皮,洗出来,切好块,在这个空档他尿遁了,跑去包工那里,跟着他忙前忙后的。

  “你小子不去厨房帮忙,跑我这来做什么?”包工笑眯眯的仰靠在椅子上,两只粗腿费劲的盘着搭在前面的桌子上。国强赶紧过去帮他捏肩捶背。“厨房的活我都干完了,要不,我帮您洗洗衣服袜子啥的?”

  包工回头瞅了他一眼,真不客气,笑眯眯的朝着抽屉柜扬了扬肥厚的下巴,国强把抽屉打开,一股扑鼻的恶臭差点没把他熏过去,这得是积攒了几个月的袜子啊。

  但你还别说,有了这次“机灵”之后,包工对他还算满意,时不时的就把人叫过去锤个肩啊,洗个衣服什么的,比厨房的活要轻松不少,而且也自在挺多。

  这也是他自打进了这个厂子,第一次有机会对它进行整体观察,大叔让国强留心那两个黑脸大个子,他发现他们基本不干活,都是坐在车上抽烟聊天,手边不离一根小孩手臂粗的铁管,也就基本肯定了大叔的话,这两个是厂里的打手。

  另外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混在运输队中间,应该是大叔口中通风报信的那种,而且有一个就住在他们屋子里,只不过是在对面的那通火炕上。

  这样的生活状态持续了大概五天,他们几个手里也都攒了些路费钱,夜半更深时,大叔把几个都摇了起来,其实大家都没怎么睡,就等着对面那通火炕上的小麻脸睡熟了,好偷偷溜走呢。

  这家伙是包工安排在这个屋的监听,平时除了干活,大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那双四五眼,尤其是刚到这里,还没有稳定下来的新人。不过,通过这几天他们几个勤恳的表现,大概很大程度上的已经消退了他对几人的顾忌,尤其是包工现在还挺喜欢国强,少了国强谁给他垂肩洗袜子呢。

  国强按照大叔的嘱咐,白天抽空跑到窗户底下放一些垫板,这样方便晚上从窗口往下跳,好在大家都睡熟了,门虽在外面被上了锁,看门的人也都去睡了,他们爷四个不敢贪恋马车,逃出来之后一路向西,往朱家镇跑。

  借着月光,他们艰难曲行,不幸的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飘起了雪花,借着西北风越下越大,最后他们不得不人手一根木头拐棍儿,探着路前行着。

  卫国强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天快亮的时候,雪深的的地方已经比他还要高了,几人走的可谓是三路十八弯,侧着身子避着风,走那些雪没堆的那么高的地儿。

  大叔时不时的还得回头把他从雪壳子里拽出来,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而是成了形的雪精,随风飘来散去。

  这个时候不能停,大家都知道,停下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活活冻死,求生的欲望催促着他不要掉队,但身体的极限却是遭到了严峻的挑战。

  他早就已经在“裸奔”了,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丢了,因为脚被冻木了,所以他还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没了鞋可真要命,大叔怕国强冻出个好歹,把他的棉手套套在了国强的脚上,拉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刚开始他们还能说几句互相鼓励的话,后来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默默前行,和这天、这雪、这身体的极限无言搏斗着。

  尤其是国强,基本上都是大叔半拉半拽着往前走,他感到有些困倦,昏昏沉沉间,他好像看到了老爹。老爹扬着马鞭,在空中打出啪啪的回响,娘站在老爹后面不远的地方,温柔的朝他招手…他还丧且不懂何为生的意义,就先被迫品尝了死的滋味。

  最后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国强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是在一铺烧的很暖的炕上醒来的,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如在天堂了,一位面目很是慈祥的老奶奶拍了拍他的面颊。

  “醒了就起来喝点粥吧,喝了粥再睡。”

  可不就是天堂么,屋子里很暖,粥也很暖,奶奶的笑容更暖。

  后来国强才知道,大叔扛着他走出大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们走了半夜加小半天,奶奶家在朱家镇把边的位置,大叔就把他放在了这。

  话说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事情了,大叔几人早就离开了,这些都是奶奶告诉他的。这场雪天逃亡可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奶奶说他被送来的时候硬的怕是一碰都会碎,几个人先是拿雪帮他搓身,后来又拿酒搓,好长时间才恢复了点人的血色。大家都说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直到年前的这段时间,国强一直住在奶奶家,帮着她劈柴、烧火、做饭、挑水…他最怕挑水,那口老井比他家的深了不少,他掌握不好,他想挑半桶,可每次都是整桶的水,于他来说有些吃力,摇井靶子更是好几次因为脱力,下巴被回旋的井靶子打的青肿……

  奶奶说他比她那个不孝的儿子要强多了,再加上国强又十分善于聆听,因此知道了很多事情。

  奶奶有个儿子姓杨,叫杨大壮,是镇里的赤脚医生,按理说条件不错,想娶谁家姑娘怕是都不难,可他偏是和镇上有名的交际花小寡妇扯上了关系,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后来更是不顾奶奶的反对,娶了那个小寡妇,还认小寡妇的闺女做亲生女儿似的疼。小寡妇叫宋怜,年轻时是做肉体营生的,说是寡妇都是好听的,其实她在遇着杨大壮之前没结过婚,据说她家的生活条件不错,而这些全是靠着她出卖身体换来的。

  后来肚子被人搞大了,就回家生养来了,再之后就遇见了杨大壮,不过关于宋怜,镇上一直都是风言风语的。国强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奶奶愿意说,他听着就是。

  “可怜了杨枝那孩子,老婆子见过一次,生的那叫一个水灵,十里八村俺瞧着也是少见,嗯…不过啊,可惜了,有这么一个不安生的娘。”奶奶吧嗒着大烟袋子,吐出层层烟雾。“俺腿脚不便,也不愿意去,大小子明个儿替奶奶跑一趟,去把俺那个好儿子请回来。”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也就是过年的前一天,家家户户忙里忙外,镇上的大集摆了长长一排,从早上不到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红彤彤的鞭炮、肥厚的猪头、鲜艳的花布、对联、成袋的土豆、桶装的瓜子…百物罗列,无所不备,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好生热闹。

  国强穿过闹市区,直奔后身,拐角红房子,也是那个时候镇上少见的三间大瓦房。

  红墙红瓦,与周遭黄泥的墙极不协调,使人印象深刻。

  它的存在,就相当于是沙漠中的仙人掌,花园里的灌木,十分突出,所以国强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排排屋群中找到了它。

  那天气温回升,没有风,挺暖和,是个在冬日里少见的好天气,抬眼望天,那是比以往更加清晰蔚蓝的空,低首望地,勇敢的兔子在雪地上留下一溜儿小巧可爱的足迹。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节日的气氛里,你很难从那些面孔上,找出对生活的厌弃之绪,无论之前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但年关这几天一定要把被压抑的情绪暂时放下。老话说的好,不带情绪过年。

  杨枝家的院子很宽敞,都是用手臂粗细的木条搭成的,高度基本统一。

  拐过身,他还没来得及左顾右盼,就被那个漂亮的雪人给吸引住了,它的头很圆润,胳膊用枝桠代替,很有新意,眼睛黑黑的,是以煤球填补成了的,还有胡萝卜的鼻子,也为整个雪人带来了不一样的灵魂。

  然而,扎着两个麻花辫,绑着红头绳的杨枝却是对这雪人不满意的。

  “已经很漂亮了,你挺厉害,它也很特别。”卫国强说道。

  “不,它还差了些什么东西,总感觉它少了一点颜色。”十四岁的杨枝眉清目秀,好看的像一幅画。

  “这好办,把我的红围脖借给它。”

  于是,方才还是雪团子似的东西,转眼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在这个寒冬腊月里,准备迎接新一年到来的温柔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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