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老太太,晴云的病也越来越严重,龙江镇的郎中也没有办法医治。向明决定把晴云送到重庆去治疗,让晴云离开这个家换个环境,没有了老太太的庇护,晴云的日子会更难过。莎莎和亮儿就跟随爸爸妈妈离开龙江镇,因为晴云身体虚弱,他们决定坐船从水路直达重庆,向明曾经走过这条水路。龙江的水留不住晴云,只有把她送走。经历了七天七夜的水上行程,他们一家四口到达了重庆。
向明在龙江镇的这几年,一直和范司令联系着,这次就是直接奔他而来。范司令已经将自己在SPB的一处房子腾出来,让向明一家住,并在西南医院找好了医生给晴云治病,还给莎莎联系了学校读书。
他们到达重庆是傍晚,江面浓雾弥漫,船只在雾中时隐时现,他们的小船在浓雾和大船间穿行,好不容易才靠了岸。来码头接他们的是范司令夫人何月香,晴云远远就看见了她,穿着一件紫色旗袍站在码头,雾气在她身边缭绕,恰似下凡的仙女。晴云向她挥手,可她似乎没有反应,直到船停靠在她身边,她才看清向她挥手的晴云,晴云是那么瘦弱,何月香差点没有认出来,在她记忆中晴云还是那位和她抬着担架,冲锋在抗日战场上的战士,可是这才几年时间,晴云就变得这样,她实在忍不住眼泪,两人紧紧抱住哭泣。
向明安顿好妻子和孩子后,拿着家乡特产银耳和木耳去看望范司令,范司令也住在SPB,距离向明住处不到五百米,这是一座独栋别墅,一楼一底,白墙红瓦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金碧辉煌,别墅周围是一片桂花树林。正是八月桂花盛开的时候,金桂和黄色桂花开得十分繁密,老远就能闻到桂花的香味。别墅是用铁栅栏围着的,要进去得在大门上按门铃。向明按了门铃,大门打开,出来开门的人是张西勇,两位老同学紧紧握着手不肯放开,什么话也没说,一切都在不言中。向明问起欧阳强的情况,张西勇说他在战斗中牺牲了,二人又沉默了一阵,然后他俩进到客厅,范司令和夫人何月香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向明把银耳和木耳交给张西勇,恭恭敬敬给范司令敬了一个军礼,说:“范司令好!”张西勇纠正说:“现在不能叫范司令,应该叫范行长。”向明立马改口:“范行长好!”范行长在家里还是喜欢穿他的纯棉长衫,这样更舒服自在,他比以前瘦了一些,显得更精神。范行长询问了大巴山这几年的情况,向明一一作了回答。范行长带着一丝神秘告诉向明:“现在国家形势你们也看清楚了,我们曾经的奋斗目标要实现了。”向明知道张西勇的身份,也就明白范行长开银行的目的。
向明在范行长家里吃过饭才离开,何月香准备了一大袋香蕉苹果,叫向明拿回家给晴云和孩子们吃,并叮嘱向明好好照顾妻子和孩子。向明回到范行长给自己安排的住处,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平房,有一个带着小花园的院子,院子里也栽种了几棵桂花树,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到桂花香。晴云因为病重只能躺在床上,莎莎又不会做饭,他们还等着向明回家做饭呢。向明回来后,先拿出水果给妻子和孩子吃,自己到厨房去给他们做饭。
莎莎见过苹果,伸手拿了一个就开吃,另一种弯弯的像镰刀形状的水果她从未见过,不敢去拿,晴云明白莎莎的意思,拿过二根香蕉,给莎莎和亮儿一人一根,告诉他们这是香蕉也是水果,可以吃。莎莎看着这个黑色弯弯的水果还是不知道怎么吃,晴云就教她,先从头把皮剥开,里面是白色的果肉,咬一口,软软的吃在嘴里甜甜的。亮儿照着妈妈的方法自己就把香蕉剥开了,大口大口的吃着,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好吃。”这是他俩第一次吃香蕉。晴云还告诉孩子们,香蕉的皮不是黑色的,未成熟时是青色的,成熟之后是黄色的,现在这黑色带着麻点的样子是放的时间久了变成的,因为香蕉是南方的水果,要运输到四川来需要好几天,这样香蕉就变了色,四川人大多都认为香蕉就是这种颜色,外黑里白的香蕉就成了莎莎永恒的记忆。
向明每天的任务就是送妻子到医院看病,回家熬药,做饭,希望妻子早点好起来。晴云得的是肺结核,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行走,否则就会吐血。她看着丈夫为自己忙里忙外,是既幸福又愧疚,自己不能为丈夫做任何事情,还要影响丈夫的事业。向明说:“没事,现在我为你们做这些事算是我休假,以前没有好好照顾你,实在对不起。”向明看到晴云躺在床上的这个样子,心里实在是难过至极,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回家乡参加竞选县党部书记,晴云就不会到大巴山去受这个罪,向明真的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这次他是准备放下工作专门陪伴妻子给她治病,直到她的病痊愈为止。一家人住在重庆这样的一栋大房子里,真的很清静,仿佛又回到上海的大都市,那时两个人都上班,忙忙碌碌,只在周末才有时间出去玩耍,现在两个人都不上班了,晴云却躺在床上生病。向明慨叹时间的流逝世事的变化。
莎莎就读重庆南开中学,小时候在上海的记忆又回到眼前,她特别喜欢大城市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的街道和那熙熙攘攘的人流。早晨吃过爸爸做的早餐,就背着书包去上学,学校距离他们住处要穿过一个街口,再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就到了。莎莎第一次去上学是爸爸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新学校太吸引她了,她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进了教室,教室里有二三十个同学,不像家乡,整个学校只有二三十个同学。莎莎很喜欢这里,学校很大,有好多教室,有运动场,上课时校园里书声琅琅,一下课热闹非凡,同学们从教室里跑出来,有的交作业,有的上厕所,有的玩耍,你追我赶地打闹。课间操的时候,全校学生都会来到运动场集合跑步,每个班站在一起排成整齐的方阵,莎莎站在方阵中跟着班上的同学一起跑步,跑步结束后大家左右分开做体操,老师站在前面带着学生做。莎莎不会做体操,她在家乡的学校没有运动场,他们不跑步也不做体操,但是她很喜欢这些运动,老师就让莎莎的同桌彭薇教她做体操,彭薇是莎莎来到班上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她俩有个共同的特点是梳着两根长辫子,在辫子的末端系着一朵绒花,莎莎系的是蓝色的,这是晴云最喜欢的颜色,彭薇系的是红色的,也许两个人的发型一样,老师就把她俩安排坐一张课桌,她们的确有共同的爱好,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到两天莎莎就学会了课间操要做的体操。莎莎回到家,把自己在学校的所见所闻和所学的课文告诉爸爸妈妈,莎莎成了家里的新闻发言人,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很多。每天上学是莎莎最快乐的事,每天站在门口盼望姐姐放学是亮儿最快乐的事。
这天莎莎放学后,拉着弟弟要教他唱歌,这是学校老师教的《南泥湾》,晴云觉得这首歌特别好听,还从床上坐起来叫莎莎也教她唱唱。向明很有兴致地问莎莎:“老师还教了些什么?”莎莎说:“老师还教我们读诗。”向明说:“什么诗?能教爸爸读读吗?”莎莎高兴地说:“可以。这首诗是《沁园春雪》”向明读过这首词,他又问莎莎:“你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吗?”“是***写的。”“你知道***是谁吗?”“是共产党的领袖。”向明知道这首词是一九四五年十月七日,***在红岩村把这首词的手稿赠送给柳亚子,十一月十四日这首词由剧作家吴祖光在他主编的重庆《新民报晚刊》上发表,在重庆引起轰动。这首词气势磅礴,那“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句子,指的是谁他也是清楚的。
向明这么多年给国民党做事,很清楚国民党内部的情况,在龙江镇他按照自己的一套方式理政,让家乡的老百姓幸福平安,过上好日子。来到重庆他已经看清了国民党的结局,共产党才是真正为老百姓谋利益的,范行长和张西勇他们都是在为共产党做事。向明和晴云谈起这些,对共产党充满了希望。晴云特别遗憾自己身体不好,要是自己能做点什么该多好啊!现在自己不但不能做事,还拖累了向明也无法做有益的事。向明安慰晴云:“你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我们就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
这段时间,范行长和夫人多次来看向明一家,送吃的送用的。张西勇更是只要有时间都要来陪向明和晴云,向明总是要张西勇讲一讲这些年他和范行长一起做了些什么事,张西勇在向明面前也不隐瞒什么,把自己和范行长为共产党做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们。张西勇说范司令早就脱离国民党了,我们不能叫他范司令,他开银行是为共产党筹集资金,所以得叫他范行长。向明后悔自己当初选择回老家,张西勇说:“回老家也是对的,你现在还是可以为共产党做事,共产党的口号是: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如今国民党统治的有些地区,执政者仍然在与共产党对抗,你的家乡如果在你的带领下能和平解放,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向明心头一热,心里豁然开朗,明白自己可以做什么了,激动地抓住张西勇的手说:“谢谢老兄指点,回家乡没错,我这个执政官还有用处。”张西勇说:“现在你还是专心照顾晴云,什么时候需要你回去我会告诉你。”送走了张西勇,向明和晴云就计划着回家乡要做的事情,两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向明为晴云买药熬药,给家人买菜做饭,重复着家务活,心里却是一片光明。晴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病没有什么好转,她知道这是慢性病,不会很快见效,得耐着性子积极配合治疗,保持心情愉快。亮儿自己在家玩,等爸爸空了教他认字,等姐姐放学回来教他唱歌,他最喜欢姐姐教的歌,他很聪明,姐姐教几遍就会唱,于是他会边走边唱,他要唱给躺在床上的妈妈听,这个时候晴云总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又是一个放学天,莎莎背着书包回来了,亮儿高兴地跑出去迎接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希望姐姐能给他讲学校有趣的事儿,可是莎莎阴沉着脸不说话,亮儿看着姐姐这样也不敢多说话,进到屋里向明看到莎莎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莎莎在学校受了委屈,向明接过莎莎的书包,顺手拿了一颗糖给她,想哄她开心,莎莎不但不吃糖还哭了起来。向明把莎莎搂在怀里说:“遇到什么事了?给爸爸说说。”莎莎边擦眼泪边说:“我们的老师被人抓走了,不给我们上课了。”向明问:“哪个老师?”莎莎说:“教我们唱《南泥湾》的老师。”向明知道老师为什么被抓走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法给莎莎解释什么,他剥开那颗糖放到莎莎嘴里。
随着冬天的到来,浓雾随时笼罩着山城重庆,十几步远都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向明不放心莎莎一个人上学,每天都是亲自接送,向明的心里也有一团浓雾散不开,妻子的病不见好转,这病在冬天还会更严重,自己老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国共两党的较量已经可以看出一些征兆了,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向明决定去找张西勇商量一下,他俩约好在SPB公园见面,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西勇,张西勇说:“是时候了,现在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共产党的三大战役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马上要解放全中国了,你回到家乡做好龙江镇的工作,让县政府的干部认清形势,做好和平解放的准备。”张西勇又问:“晴云和孩子们怎么办?”向明沉默了一下说:“晴云身体不见好转,只有让她留在重庆治病,莎莎继续读书,陪伴晴云,我给他们找个保姆照顾。”张西勇紧紧握住向明的手,被向明的选择感动了,真是抛妻别子投身革命。向明叮嘱张西勇:“你也得注意安全,国民党特务疯狂抓捕共产党人。”张西勇点点头:“现在的重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们要迎难而上,只是委屈了晴云和孩子们。”向明心里一阵难过。
向明回到住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晴云,晴云虽然很舍不得向明离开,但是她还是希望向明能干大事,她笑一笑点点头,向明看着虚弱的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看看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正在院子里捉迷藏,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爸爸不能亲自照顾你们了,为了你们以后过上更好的生活,爸爸要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向明离开的时候把那朵银耳胸花戴在晴云胸前,说:“想我的时候,这胸花就是我在陪伴你。”晴云勉强坐起来,向明让晴云靠在自己胸前,晴云再三叮嘱向明要注意安全。向明点点头,让晴云躺下,依依不舍地离开。莎莎和亮儿把爸爸送出家门,向明不要他们走远,自己走向浓雾弥漫的街道,姐弟俩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父亲的身影,才回到屋里。一下子这个家就清冷了许多,妈妈躺在床上,亮儿只能围绕在妈妈床前玩耍,时不时给妈妈说说话。莎莎只能自己上学,爸爸不能接送自己了,但她似乎长大了许多,每天放学后都要来到妈妈床前,给妈妈讲学校的事情,怕妈妈寂寞还要给妈妈带回一张报纸,让妈妈看看新闻了解时事。
最近,莎莎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总能看到许多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行色匆匆地赶路,还有用三轮车搬运东西的,好像要离开这个地方。莎莎问妈妈:“我们为什么不离开重庆回到龙江镇去?”妈妈爱怜地看着莎莎说:“妈妈要治病,你要读书。”晴云从报纸上知道街上搬运东西离开重庆的人,不是普通百姓。重庆是国民党的陪都,看来是守不住了,他们在准备逃离。最近晴云常常听到枪声和飞机的轰鸣声,她担心莎莎一个人上学不安全,莎莎自豪地说:“我长大了,不怕的。”每天莎莎出门去上学,晴云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没过多久,一天中午,莎莎突然回家了,晴云觉得奇怪,莎莎说:“是学校临时放假,什么时候开学等待通知。”晴云疑惑地问:“为什么?”她心里还有一丝高兴,时局这么混乱,害怕出危险,早就不想让莎莎去上学。莎莎说:“城里起火了,朝天门成了火海,把江面上的船都烧着了,江水都燃起来了,我看到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晴云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火味道。
他们不知道这是国民党在重庆做的最后抵抗,国民党预料重庆即将失守,于是在溃退前开始了大破坏和大屠杀。国民党特务在市中心陕石街故意放火,大火整整烧了十二小时,烧毁三百三十多条大街小巷,十六个大小仓库,二十多家银行,死伤平民百姓二万多人。国民党特务还秘密处决了囚禁在白公馆的革命志士三百多人,放火烧毁渣滓洞。范行长的银行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