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秦照样每天下午拿着竹竿提着木桶到河里去钓鱼,带着向家的孩子和街上其他孩子下河游泳。太阳火辣辣的,直直地照在河面上,反射着粼粼波光,刺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孩子们泡在水里倒是很凉快,大的孩子因为会游泳就可以在水里自由地游来游去,小的孩子就在浅滩自己扑腾几下,然后就去捉小鱼,捉住之后就把它们放掉,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捉了放,放了捉。向秦把鱼钩抛向水面,蹲在岸边守候,实在热得不行,干脆也脱了衣服下到水里,和孩子们一起玩水,只不过隔一会儿他就上岸,看看鱼钩上有鱼没有,每次去,鱼钩上都有一条或者大的或者小的鱼儿上钩了,他还是把小的放进河里,把大的放进木桶里,每天只钓十几条,够一家人吃就行了,他回家时总是要把孩子们叫上和他一起回去。这天因为天气太热,孩子们请求大伯让他们在河里多玩一会儿,向秦就答应了,叮嘱他们不要到深水区去,自己提着木桶,穿着打湿的短裤,把自己的干衣服拿在手上就回家了。
孩子们见大伯回家了,几个会游泳的大孩子说游到河中间去,那里水深凉快,又能痛快地游,把向秦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向秦的儿子向宏景最大,游泳技术最好,自然游在最前面。龙江镇街上会游泳的孩子不少,但大多不敢到深水区去,现在没有了大人的监督,几个孩子游到那里,他们你追我赶,自由自在,这里才是他们施展游泳才能的好地方。向宏景一直游在最前面,不停地招手叫小伙伴们去追赶他,这样游了几个回合,后面的孩子发现追赶的目标不见了,开始以为是向宏景钻到水里去和他们捉水中迷藏,可是很久都不见他浮出水面,其他孩子慌了神,大声呼救“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并迅速游到浅水处。街上有人听到呼救声,立马跑到河边,只见浅水处一群孩子泡在水里捉小鱼,呼救的大孩子说,是他们游到河中心人就不见了。只有大人们才知道那河中心有个巨大的旋涡,如果到了那里,几下就把人卷到河底,水性再好的人都是出不来的,谁还敢去救?街上很多人都来到河边,没有一个人有办法。
向秦回家不久,就听到河边有呼救的声音,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他飞奔下河,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看着平静的水面嚎啕大哭,后悔自己离开时没有带走孩子,由着他们性子在河里玩耍。大嫂听到这噩耗,挺着大肚子,还没有走到河边就昏了过去。
几天后,向秦找人才把儿子的尸体打捞上来,把他埋在玉山上。大嫂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老太太和向秦急得不行,不吃东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晴云和二嫂轮流陪在大嫂身边安慰她,这也不管用。大嫂眼里只盯着房檐,嘴里不停地念着儿子的名字,晴云看着实在心酸。这样没几天,大嫂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踢打她,怕是小家伙肚子饿了吧,她才勉强起床吃一点东西,但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向家经历了这不幸的事件,大家都沉默着,也不想做什么好吃的,都不想吃东西,没有胃口,没有言语,四合院死寂一般。孩子们也不敢说话,稍不留意就会惹得大人的一顿痛骂,莎莎也伤心了好几天,觉得没有了哥哥不好玩,她不能体会大伯大妈失去孩子的痛苦。
向家三个儿媳的预产期都在秋天,秋天本来是收获的季节,是一家人最快乐的时期。可是向家早就进入到秋的悲凉中。三个孕妇不再为哪样好吃哪样不好吃争论。晴云还是和老太太一起做饭,有好吃的一定要给两位嫂子送些过去。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大嫂生下一个女儿,她抱着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口里喊的是“我的景儿啊”,眼泪便簌簌地流下来。这个孩子没有给她带来快乐,大哥就给这女孩儿取名“玲儿”,大名向宏玲。
不久二嫂也生下一个女儿,她心里很不高兴,本来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这次她是多么想能生个儿子,怀着这孩子时她没有少给菩萨烧香,保佑她一定生个儿子,可现在还是个女儿。向陈不在乎,他已经有伟伟这个儿子,对文二妹生的这个女儿倒是很喜欢,给她取名“玉儿”,大名向宏玉,多好听的名字!向陈经常坐在自己茶馆的窗前欣赏玉山的景色,玉山的高大雄伟,一年四季变化多姿的美景,他真是百看不厌,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像玉山一样漂亮。
又过了一周,晴云生下一个儿子,向明就给儿子取名亮儿,大名向宏亮,自己的名字里是“明”,儿子就叫“亮”。二嫂文二妹听说晴云生的是儿子,她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了两个都是女孩。大嫂听说晴云生的是儿子,只是哭,又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向宏景。三个新生儿的名字是按辈分取名,他们这一代是“宏”字派,所以每个孩子的名字中间都带上这个“宏”字。
向家的三个儿媳妇,经过十月怀胎,现在变成了三个坐月子的产妇。这下家里可热闹了,随时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婴儿的啼哭声,院子里几根绳子上晾满了五彩的尿布。老太太和保姆加上三兄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既要给产妇做营养餐,又要接待来贺喜的亲戚朋友。三兄弟都在家里照顾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向明还请了一个月假,在家里亲自给晴云做饭,给孩子洗尿布。
坐月子的女人在一个月内是不能出门的,怕伤了风受了寒,她们的头上都要包着一根黑色真丝帕子,像老太太头上包的那样,包着这种帕子就可以防寒保暖。向明也给晴云拿了一根这样的帕子包在头上,晴云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差点认不出来,哪里来的一个村姑?向明也觉得实在不好看,算了吧,不包帕子,可是又怕受了寒,晴云想起自己从上海带回来一顶蓝色羊毛渔夫帽,向明从箱子里找出来给晴云戴上,仔细端详着晴云,“嗯,好看!”向明深情地说。他记得这顶帽子还是他们在上海外滩游玩时买的,他们边玩边照相,照相还是要讲究姿势和摆拍,晴云头上要是戴顶帽子说不定更好看,于是向明就去给她买了这顶帽子,那时晴云戴着这帽子是多么年轻漂亮,现在的晴云戴着这帽子虽然还是好看,但是在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成熟的沧桑。向明有些内疚了,是不是晴云跟着自己来到大巴山深处委屈了她?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紧紧握住晴云的手,事已至此,把这种想法藏在心底吧。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三妯娌相继满月,可以出门到院子里来走动了。这正是农历九月的一天,蓝天白云,太阳挂在天空,撒下一片灿烂,把向家的四合院照得温暖如春。三妯娌都把自己的小宝贝抱出来晒太阳,出门前她们都把自己的孩子打扮了一番,也想看看那两家的孩子长得啥样。晴云给儿子戴了一顶白兔帽子,帽顶上有二只长长的耳朵,耳朵下面有一对红红的眼睛,那眼睛是晴云用红色毛线绣上去的,还给亮儿穿了一件蓝色毛衣,身上还包着一件红色缎面披衫,这披衫是老太太一针一线缝制的。白白胖胖的孩子,被这鲜艳的色彩包裹着,让人一看就喜欢。大嫂想要抱抱,她把自己的女儿交给晴云,把晴云的儿子抱着,看了又看,她是在体验抱儿子的感觉,表面的喜悦掩不住内心的痛苦。二嫂摸了摸亮儿的披衫说:“娘给亮儿做的披衫这么好,怎么就不给我们的孩子也做一件呢?”说完她看了大嫂一眼,示意大嫂赞同她的意见,求得统一战线。她的声音很大,把亮儿给吵醒了,他睁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这陌生的人,陌生的院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又吵醒了玲儿和玉儿,她俩也睁开眼睛看看这陌生的人和院子,接着也就哭起来,大嫂赶紧把亮儿还给晴云,抱回自己的女儿,三个女人哄着自己的孩子,晒着太阳。
亮儿把觉睡颠倒了,白天睡觉晚上玩,还要大人陪着抱着,不愿呆在屋里,要到院子里去,稍不留意他就大哭,声音又大,很是影响四合院里人们的休息。特别是玲儿和玉儿,总是被亮儿的哭声吵醒,她们一旦醒了也跟着哭起来,害得老大老二家也睡不好觉,文二妹几次当着晴云的面骂骂咧咧:“不就是个儿子嘛,怎么管不好?”晴云开始还小心地给她们陪不是:“孩子小不懂事,他这么爱哭,我们也没有办法。”后来文二妹的语言越来越难听,晴云和她开始吵架,再后来大嫂也指责晴云不会带孩子。其实晴云和向明更辛苦,每天晚上他俩轮流着带孩子,根本睡不好觉,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等孩子长大一点才会好起来。过了三个月,亮儿才纠正了白天睡觉,晚上玩耍的坏习惯。
随着孩子的长大,大嫂二嫂和晴云的矛盾越来越大,她们俩嫉妒晴云生的是个儿子,又得到老太太的关爱。晴云爱干净爱整洁,言谈举止的优雅,她俩明里暗里都要评头品足一番,这些行为让晴云心里很不愉快。晴云本想与她们沟通,可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会被她俩的伶牙俐齿给顶回去,不管晴云怎么做,她俩都有闲话可说,更让晴云受不了的是:她俩说话阴阳怪气,经常冒粗话。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三个儿媳关系处成这样,让老太太很是为难。三个兄弟也对自己的妻子进行开导,希望她们能和睦相处,可是也没有什么效果。
当三个孩子自己可以走路的时候,老太太就到院子里带着三个小孙孙玩耍,那份天伦之乐,着实叫人羡慕。三个小家伙只要在一起,就喜欢追逐打闹,老太太的主要任务是照顾他们不跌倒、互相不打架。偶尔也会为了争一个玩具弄得哭哭啼啼的,老太太从中调停也就化解了。随着孩子逐渐长大,男孩子就比较占强占势,常常弄得二位小姐姐哭闹不止,这让大嫂二嫂很不高兴,这时,她们会从屋里出来埋怨老太太没有看管好孩子,然后她们抱着自己的孩子气冲冲进屋去了。晴云就教育亮儿要让着二位小姐姐,亮儿也不住的点着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小孩子是记不住事,也不会记仇的,刚才三个小家伙还为争一个玩具哭成一片,一会儿又笑嘻嘻地凑到一起玩得很开心,可是不一会儿又哭闹起来,二嫂听到哭声总是气冲冲地跑出来,认为又是亮儿在欺负她的女儿,她拉过亮儿就给了他二巴掌,亮儿没哭,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看到急忙阻止,把亮儿抱在自己怀中,生气地对文二妹说:“孩子不懂事,你做大人的也不懂事?”文二妹瞪了老太太一眼,抱着孩子走了。
三个小家伙又要一起玩,又要互相打架,哭闹嬉笑是常态。可三妯娌心里却有了怨气,大嫂二嫂看到亮儿和自己女儿在一起玩耍,总是不高兴。晴云也知道她们的想法,文二妹对亮儿的动手她还不知道,但她觉得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出现这些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人去掺和什么,她也教过亮儿,可这孩子就那么不懂事。老太太也告诉三个儿媳不要计较小孩子的事。
不管大人们怎么想怎么怨,小孩子在自己屋里就是呆不住,他们随时都从屋里跑出来找小伙伴玩,见到小伙伴高兴得很,刚开始玩的时候他们还能平安无事,大人们也在屋里忙自己的事。可是,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玉儿和玲儿的哭声,二嫂文二妹第一个从屋里冲出来,看到玉儿和玲儿二个女儿倒在地上大哭,知道是亮儿把他们推倒的,马上抱起自己的女儿,接着大嫂也从屋里跑出来,文二妹指着亮儿告诉大嫂:“就是这娃儿,把你闺女打了,还把她们推到地上。”习惯性地又给了亮儿二巴掌。大嫂一听火冒三丈,看到文二妹打了亮儿,自己也要出出气,打了亮儿二巴掌,老太太和晴云听到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赶忙从屋里跑出来,正好看到二个嫂子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儿子,亮儿看到妈妈来了“哇哇”地哭起来,晴云心疼至极,怒火中烧,大声吼到:“你们干什么?敢打我儿子。”文二妹说:“打了又怎样?”她放下孩子,扑向晴云,又给了晴云一巴掌,边打边说:“也要打你,认为你生的是儿子就可以不教?这是你的过错。”晴云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心里早就窝着的火一齐迸发,甩开膀子狠狠打了文二妹几大巴掌,大嫂看到二人打起来了,她立即上前去帮文二妹的忙,抓住晴云的头发,任由文二妹捶打晴云,晴云抱住文二妹在她脸上狠狠地咬,老太太看到这三个女人打成一团,慌了,想拉开三人,可是老太太的力气完全没法拉开她们。她们也不顾及老人,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劲,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一下子就把老太太撞倒了,她的头碰到院子的石条上,鲜血直流。三个女人愣住了,马上放开手,晴云跑过去扶起老人,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她们三人,话还没说出来就昏过去了。三个孩子、三个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向秦在外面干活回来,看到这场面,先把老太太抱到屋里放在床上,叫莎莎和伟伟去把向陈和向明找回来,自己去请郎中。郎中来了先给老太太包扎伤口,说是脑溢血加外伤,病情很严重,一时半会醒不来,只有在床上躺着,郎中开了中药离开了。三兄弟守在母亲身边,看着昏迷的老人心如刀绞。
三个女人为了孩子打架的事,让三兄弟羞愧不已,各自把自己的老婆骂了一顿。晴云不服气,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向明,抱着向明边哭边说:“本来不想把这鸡毛蒜皮的事告诉你,没想到她们会动手打孩子,还打我。”向明心疼地抱着晴云,觉得对不起她,跟着自己从上海来到这大巴山,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对二个嫂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晴云,晴云还是哭个不停,她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受到了伤害。亮儿似乎觉得是自己惹的祸,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妈妈。
三兄弟之间没什么矛盾,他们谁也没有怨谁,对自己的女人生儿生女也不在乎,可是女人的想法他们就搞不明白。二个女人打一个女人,大哥二哥觉得很对不起三弟和三弟媳,他俩不停地给向明道歉,向明口上说没事,但是心里确是一股一股地疼。晴云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自己是她的亲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更让他难受的是母亲为了这事,现在不省人事,向明就安排三兄弟,每家轮流守护老太太,给母亲洗脸、擦身、喂药、喂水。晴云自从被二个嫂子打了之后也一病不起,而且开始吐血,向明请了郎中,说是气血伤肺,开了几副中药调理。
到了第十天,老太太醒了,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儿子媳妇、孙辈们都围在她的床前。晴云也勉强起床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看到晴云来了,伸出干枯的双手拉住晴云说:“对不起,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老太太又拉着三个儿子的手说:“你们要团结,才能兴家。”老人的声音很微弱,晴云只顾流眼泪,拿出手绢擦着脸上的泪水,不停地咳嗽,她用手绢捂住嘴“呕”了一下,手绢上就红了一大块,老太太看到晴云吐血了,头脑“轰”的一炸,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大人小孩哭成一团。二个嫂子又开始背后指责晴云,早不吐晚不吐,专门到老太太面前来吐血,老太太就是晴云气死的。她们也只敢在背后抱怨,不敢当着三兄弟和晴云的面说这话。